红袖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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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千里江山寒色远

    沐俢槿提着一只灯笼站在承天寺后院的菩提树下.摸摸手中那只圆滚滚的小雀.嫣然一笑抬手将它放飞到了空中.那只浑身雪白的鸟雀扇动翅膀.叽叽喳喳地在沐俢槿头顶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后.飞入了万里无云.群星璀璨的夜空之中.

    沐俢槿目送着那只小雀逐渐消失在夜空之中的背影.抬手将被夜风吹到胸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微笑着深深吸了一口山中独有的清新气息.侧头对着自己身后的塔林道:“出來吧.别藏着掖着得了.”

    见自己行迹败露.主持满脸尴尬地摸着胡子从一座舍利塔后面走出來.对沐俢槿讪讪一笑:“真是巧啊.贫僧沒想到这么晚了.竟然还能遇见沐施主.只是沐施主.您这么晚了不在禅房内休憩.怎么跑到这安置历代高僧的塔林中來了.”

    沐俢槿微微一笑.柔声道:“主持这招先发制人用的可真是高明.深夜來此自然是有事要办.难不成还是來此与诸位坐化了的高僧私会的..不过.既然主持问了.那小女又想问问主持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在禅房中休憩.而是跑到这人迹罕至的塔林來了呢.”

    “贫僧是來……额……塔……”主持一愣.看看周围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的舍利塔.眼珠一转.一把抓起地上一把不知废弃多久.已经残破不堪的扫帚回答道:“扫塔.对.扫塔.贫僧是來扫塔的.”

    沐俢槿笑着点点头:“是吗.原來贵寺风俗是喜欢夜半时刻扫塔呀.小女今日还是真是大开眼界了.”

    主持极不自然地敷衍一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各地自有各地的规矩.弊寺深夜扫塔的风俗.真是让沐施主见笑了.”说罢主持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他怎会告诉沐俢槿自己之所以会來到此处.是因为刚才讲经出來.偶然看见沐俢槿带着一只白色小雀神色匆匆地往后院走.看她满脸戒备的样子.他一时耐不住好奇.才悄悄尾随至此的呢..这若是传扬了出去.他这承天寺主持高僧的一世威名还怎么保全.

    “小女的要紧之事已经办完了.既然主持是來扫塔的.那小女便先不打扰主持了.告辞.”说罢.沐俢槿便提着灯笼转身向前院禅房的方向走去.刚走到院中的那棵看起來年岁不少的菩提树下时.沐俢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冲身后的主持嫣然一笑:“哦.对了.小女听闻.出家人素來不打诳语.想來如主持这般德高望重之人.更该是一诺千金才对.小女方才还疑心主持并非真心來扫塔.想來真是惭愧.主持.您慢慢扫.这满院高僧的英灵可都看着您呢.”

    正说着.一阵晚风吹过.一片叶子随着晚风从院中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上飘下.刚好落在了沐俢槿肩头.还沒等沐俢槿反应过來.承天寺主持见状.连忙丢下手中的扫把.几个箭步便冲到了沐俢槿面前.动作矫捷.灵活得竟不像个古稀老人.他满脸惊喜地用衣襟擦擦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指指沐俢槿肩上的菩提树叶.难掩艳羡道:“沐施主真是有佛缘之人.这棵菩提树相传是当年释迦牟尼金身坐化之地.每日不知有多少人等在这棵树下.眼巴巴的就想等一片落叶.可谁知沐施主您只是偶然从这树旁经过.便得到了多少人等了几个月甚至几年都等不到的东西.看來.沐施主的佛缘真是不浅啊.”

    “是吗..”沐俢槿挑挑眉毛.拿下肩头那片落叶.放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轻声说道.“那主持觉得.小女与燕王殿下谁的佛缘更为深厚一些呢.”

    “燕、燕、燕王……殿下..”主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装疯卖傻道.“这好端端的.沐施主怎么提起燕王殿下了.”

    沐俢槿低头一笑:“主持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难道还怕此事被旁人听去不成..今日午后.主持您特意支开柠儿.以解签之名來对小女进行劝解之实的事.不就是燕王殿下暗中指使您的吗.您贵为大燕最为尊贵的承天寺的主持方丈.德高望重.佛法高深.身在空门.又不被世间名利所累.试问.若非与您有何渊源之人.又怎能请得动您呢..”

    主持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向沐俢槿行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真是目光如炬.贫僧早听燕王殿下说过施主冰雪聪明.兰心蕙质.心思之机巧.丝毫不输给京中任何一位客卿或是谋士.之前贫僧还以为燕王殿下不过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罢了.因为爱慕施主.所以才对施主不吝溢美之词.可经过今日之后.贫僧才知燕王殿下所言非虚.看來日后.贫僧真是要对沐施主刮目相看了.”

    “主持真是会打岔.小女方才问的是燕王殿下与主持有何渊源.可主持却空口白牙地夸了小女一顿.怎么.莫非主持与燕王殿下的渊源还是何讳莫如深的秘辛不成..”

    “沐施主伶牙俐齿.慧心妙舌.只寥寥数语.便说得贫僧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主持仰头爽朗一笑.“也罢.这又不是什么旧日丑闻.说给沐施主听听倒也无妨.其实说起燕王殿下与贫僧的渊源.倒还是要从贫僧的恩师当年入京.同吐蕃密宗大师..多贡仁波切辨法讲起.”

    “敢问主持.令师尊可是大燕禅宗一门的玄空法师..”

    “正是家师.只是贫僧不才.修行浅薄.未能尽得家师才学.每每同外人提起家师尊名.便觉愧对恩师啊.”主持幽幽地叹了口气.既像是对已经作古了的恩师的无限追忆.又像是对自己未能达到恩师当年期望的叹息.“此事算來.也是十二年前了.那时.也是如今的这个节气.只是现在风景虽依然如旧.可故人却终究难寻了啊……当年在大佛寺激烈辨经的两位禅师都已相继圆寂.后世弟子中再难找出一位能够望其项背之人.而当年伽蓝殿上那个弱龄早慧的孩子.如今也长成了这般温润如玉的人物.举手投足间尽显名士风流.不得不叫人感慨白云苍狗.岁月匆匆而过.”

    沐俢槿眉头微皱:“孩子..关于玄空大师与多贡仁波切当年辨经之事.小女略有耳闻.只是小女只知.玄空大师与多贡仁波切的那场论辩持续了三日.终究是难分伯仲.最终由律宗大师一虚禅师裁定为平手.可小女却从未听过.当时殿上还有个孩子.莫非.这孩子便是……”

    “正是.”主持一脸笃定地点点头.“关于当年之事.沐施主身为局外人.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家师之所以与多贡仁波切被一虚大师裁定为平手.是因为他们都输了.输给了当时只有七岁.还是燕王世子.被故燕王殿下带來看热闹的燕王殿下.后來.先帝顾及吐蕃与大梁颜面.又想着木秀于林的道理.怕燕王殿下成名太早.引人嫉妒.便请了一虚大师裁定.说家师与多贡仁波切打成了平手.过慧易折”

    听了主持的回忆后.沐俢槿先是面色一惊.随即慢慢恢复了自然.抬头冲主持莞尔一笑道:“其实这也不难猜得出.燕王殿下平日里虽是看着风流不羁.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可他的心智与见识小女还是了解的.只是.小女想知道.燕王殿下当年究竟说了什么.竟能让两位名动天下的法师甘拜下风.”

    “虚妄.”主持低头一笑.“燕王殿下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战胜了当年可以称得上释家两位可以称得上是泰山北斗的人物.当他在大殿上说出这两个字后.先是正辩论得难解难分的家师与多贡仁波切.然后所有人都呆住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世间万物.不过是过眼云烟.如梦幻泡影一般罢了.既然万事万物皆为虚无.那这辨经又有何意义..后來家师觉得燕王殿下慧根惊奇.便想收他为徒.皇上也是同意了的.可是太后娘娘与故燕王终究是心软.不忍让年幼的儿子孤身进入深山古刹修行.此事便就此作罢了.若是当年燕王殿下真的拜在家师座下.凭借他的慧根.修为想必早已超越贫僧了吧.只是……”

    主持还未说完.便听一旁的沐俢槿忍不住笑出了声.主持满脸疑惑地问道:“这……莫不是贫僧哪里讲的不对.竟引得沐施主这般捧腹.”

    沐俢槿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笑意回答道:“主持所讲之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小女不过是因为主持那句若是当年燕王殿下出家为僧的设想.而不由之主地想到了前朝的辩机和尚罢了.”

    “辩机和尚..”主持满脸尴尬地讪笑两声.“沐施主还真是风趣得很啊.”

    “与主持聊了许久.小女竟未注意到已是这个时辰了.小女若此时还不动身.恐怕就要误了大事了.”沐俢槿向主持福了福身.将手中一直把玩的菩提叶放到主持手中.“既然主持喜欢这菩提叶.那小女便做个顺水人情.将这菩提叶送给主持吧.主持您就在这儿慢慢扫塔吧.小女便先告辞了.”

    “沐施主.等一下.”主持叫住沐俢槿.“敢问沐施主这是要去哪.走的为何不是回禅房的路啊.”

    沐俢槿抬头望望天边一轮皎洁的月亮.回眸一笑:“今儿个夜里月色这样好.小女自然是趁着这夜色去杀人了.怎么.莫非主持仍是不死心.还想着劝解小女.”

    主持捋捋洁白的胡子.轻轻一笑:“那倒不是.贫僧是想说沐施主可以骑贫僧的马去.这样往返比较快些.也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