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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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 子慕予兮善窈窕

    沐修槿抬手捋捋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低头一笑:“所以陛下才会让燕王殿下在此时去晋国迎娶十一公主吗,,燕王殿下少年心性,习惯意气用事,若是如今他在燕京之中的话,此刻早就拔剑冲出去了,原本这样的话,还是有一线瞒住太后娘娘的希望的,可叫他这么一闹,必是瞒不住的了,”

    卫昫目光灼灼地盯着沐俢槿那张掩映在火光之中的小脸后,嘴角轻轻地漾开了一抹微笑:“槿儿,有时候朕真的很嫉妒阿昶,”

    沐修槿一愣,随即笑着问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身为九五至尊,高高在上,受万民朝拜,这天下都是您的,可为何要去嫉妒一个微不足道的王爷呢,,”

    卫昫微微一笑,沒有说话,而是转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望着不断有杀伐声传來的外城方向,浓烈的火光映在他那张骨雕刻画的俊脸上,更为他那原本太过书生气的眉宇添上了几分霸气,

    三个人谁都沒有说话,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只是齐齐地望着火光冲天的外城方向,安安静静的氛围,却是一点也不显沉闷与尴尬,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庭前的积雪从校场呼啸而过,乌云借着北风的力量飘飏过去挡住了天边的残月,远处亮堂堂的火光之中不断有木梁的灰烬飘出,灰蒙蒙的灰尘夹杂着烧焦的味道,伴着血气与硝烟顺风飘过,五味杂陈的味道让人闻了忍不住皱眉,

    雾蒙蒙的天上又开始下起雪來,鹅毛般大小的雪花如三月天的柳絮般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又给半化的积雪添了新装,白茫茫的雪花落在地上,在火光的映衬下只如同毛绒绒的银狐裘,看上去竟让人生出了一丝暖意,

    沐修槿伸出手,妄图接住一片洁白的雪花,可是那脆弱的雪花还未等落到她手上,便被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给化成了一摊污水,沐修槿低头看着手中的雪水,柔柔一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发问般地轻声道:“大雪纷纷何所似,,”

    姜汐转过头,看看立在飘雪与火光中的沐俢槿,皱皱眉头仔细思索了一番沐俢槿曾教过她的汉人经籍,轻声回答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沒想到你竟然能接上,”沐修槿语笑嫣然叹了一句,接着说自顾自地柔声道,“听我娘说,我出生那日,正是燕京城持续了几日的大雪初霁的日子,抬眼望去,接天蔽日全是一片洁白,冷风与大雪一齐掩盖住了所有的黑暗与血腥,等到了明日,今晚所有的血气与狼烟也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静谧与安详,全然看不出今晚的杀戮与血腥”

    卫昫低头叹了口气,转过身抬手轻轻拂去落在沐修槿头上的雪花:“星移斗转,海枯石烂,人生百年不过须臾,朝代更替在天地眼中也只是一瞬,旧物不断地远走,而新人也不断此起彼伏地出现,再过几十年,别说是今晚这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恐怕连你我都不会留下丝毫踪迹,早就随着川流不息的时光消散在历史深处了,”

    “陛下是天子,任凭流年似水,可终会青史留名,”待到卫昫拂尽发间飘落的雪花后,沐俢槿拉起披风上的帽子戴在了头上,“而这场为陛下至尊之路奠基的战争,也会在史册上留下寥寥数语,只不过到那时,后人再翻看这页的历史就会发现,汗青之上会自动忽略掉这满城的浮尸与鲜血,只剩下满篇的歌功颂德罢了,”

    “你这话说得不错,自李唐之后,再难有司马氏那般风骨奇绝的史官了,”卫昫眼含笑意地望着沐俢槿,“槿儿,你方才问朕为何会羡慕阿昶,其实这原因很简单,”卫昫顿了顿,盯着沐俢槿那双闪射着火光的眸子缓声道:“不过是因为你罢了,”

    “为我,”沐俢槿先是一愣,然后连忙低头福身道,“陛下何出此言,这番言谈,着实是叫臣女惶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卫昫笑着吟道,“槿儿心思通透,七窍玲珑,生在帝王之家,生來便注定了孤独一世,终生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知心人罢了,阿昶很幸运,能够遇见你,”说着他轻轻笑开了:“关于柠儿的那件事,你一定很恨朕吧,”

    “臣女不敢,此事原本就是柠儿有错在先,皇上惩罚与她,无可厚非,”

    “其实,柠儿那件事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祖宗教训与母后和钦国府的面子,朕原本可以不与她计较的,”皇上沒有理沐俢槿,而是自顾自地叙述道,“朕之所以这般对待她,不过是想要求取一位真心人罢了,槿儿,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听了卫昫的话后,沐俢槿突然想起了北漠初遇时,卫昶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衣衫褴褛的卫昶抬头看她时,那一双如孩童般清澈的眼中蕴着一汪足以柔软人心的春水,而她,也是因为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而至此万劫不复……想到这儿,沐俢槿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她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满脸笃定地望着卫昫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一字一顿地回答道:“臣女相信,”

    “你若相信,那便容易理解了,”卫昫舒心一笑,“说來也不怕你笑话,朕对皇后一见钟情,你是了解阿昶的,他从小被十二叔带大,十二叔是个出了名的情种,而他耳濡目染,自然也一直心心念念地要与知心女子白头偕老,其实,朕又何尝不想如此,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所以,朕才会为了娶莺仪为妻,如此对待柠儿,”

    看着卫昫提到姜简时眼中划过的一抹柔情,沐俢槿突然觉得有些同情眼前这个男人,甚至可以说对他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不过如此说來,两人身世倒还真有几分相同,同样的幼而寄人篱下,同样的身负家国重担,也同样的爱错了人,若他不是灭了黑齿族的罪魁祸首的话,沐俢槿觉得或许他们还真能成为高山流水的知己,只是命运弄人,原本能够白头偕老的恋人,如今情义两断;原本能够心意相通的知己,如今互为仇雠……沐俢槿无限悲凉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冲卫昫莞尔一笑:“柠儿不会怪陛下的,若她知道陛下对待皇后娘娘的真心后,肯定会很愿意帮陛下一把,”

    “是啊,柠儿有一颗愿意成全他人的赤子之心,”卫昫说着突然侧过了头,望着身旁的沐俢槿道:“槿儿,那你呢,”

    “臣女,,”沐俢槿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皇上,轻轻绽开了一个让人心生安定的笑容,柔声回答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卫昫轻轻舒了口气,神色变得轻松不少,他抬手将头上束发的和田玉簪取下,递到沐俢槿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沐俢槿道:“朕听说在阿昶离开燕京,动身去新田的前一晚,你与他已经一刀两断了,他送你用來定情的凤血玉笈也还回去了,那槿儿,你愿不愿意收下朕的簪子,就如同你方才说的那般,永远站在朕的身边,同心同德,与朕一同建立百年盛世,,”

    沐俢槿轻轻一怔,她沒有想到卫昫会向自己求婚,毕竟世人皆知她与燕王殿下的关系,只是她复又想到,那个她用來抵挡旁人求婚的盾牌,马上便要迎娶别的女子为妻,成为别的女子的丈夫了,自然也就不能再为她遮风挡雨了,沐俢槿看看面前言辞恳切的皇上,又低头看看那支在火光中闪着温润光泽的簪子,低眉顺眼地向卫昫福了福身:“皇上,按理说您纡尊垂爱,臣女本不该辞,只是,您也知道臣女与燕王殿下曾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今臣女才与燕王殿下断义不久,心绪未平,若是即刻便应允皇上,未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皇上寻的是一同心同德的知心人,不是强求來的怨偶,故此,臣女斗胆,请皇给臣女一点考虑的时间,待臣女仔细思索过后,再与陛下回复,”

    卫昫看着举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的簪子,微微一笑将簪子收了回去:“好,朕便依了你,待你思索清楚后,在与朕作答,”

    “臣女多谢陛下恩典,”沐俢槿带着姜汐跪地行了个大礼,“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了,臣女便先告退了,校场风大,陛下也早些回宫歇息吧,”

    卫昫点点头:“好,夜里清冷,你快些回去吧,”

    沐俢槿起身福了福身,转身带着姜汐走入了在夜色中显得十分静谧的层层楼阁之中,卫昫负手回过头,望着那抹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瘦消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当初他知道沐俢槿身份后,决心留下她,不过是为了弟弟而已,可是这段日子相处下來,他越來越折服于沐俢槿玲珑的心思与治国才学之上,再加上她善解人意,只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所想,这般心心相印的感觉,是他这二是多年來从未在旁人身上体会过的,

    慢慢地,他对沐俢槿也从当初的利用,变成了如今这般惺惺相惜,只是,人都是不知满足的,明明相知了,便还想着要相守,就连卫昫自己也不明白,看着沐俢槿那副永远云清风淡的样子,他为何会突然生出怜惜与保护她的想法,甚至是不顾弟弟的心意,想要彻底地拥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