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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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 一曲柳花如梦里

    卫昫掀开蜀锦车帘.踩着驾车的奴才站在天牢门口.望着天牢那高耸入云的牌坊微微一笑.转身对身后掀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的沐修槿道:“槿儿.这便是天牢.”

    牢房的看守们早就收到了卫昫要來牢房查看的消息.一早便等在了门口.只剩下几个牢头在里面看守重要犯人.一见皇上下了马车.众人赶紧跪地行礼.齐声高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入云.士气震得牢房那年代久远的牌坊都跟着颤了颤.

    卫昫看看眼前跪了一地的牢头与狱卒.微微点了点头.缓声道:“诸位辛苦了.都赶紧平身吧.”

    其实听了卫昫的话后.沐修槿变想要下车來的.只是这群狱卒一行礼又把她逼回了车里.等到一区人都行完礼后.她才掀开车帘下了车.沐修槿提着长及曳地的裙裾.缓步走到卫昫身边.抬起头望着面前巍峨如云、几乎阻挡了所有的阳光的天牢门.傍晚浓烈的夕阳刺得她眼睛生疼.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眼前天牢那烟栗色的屋檐孤零零地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而另一边则是飞阁流丹的层层宫殿.一静一动.一彩一暗.对比之下更显得天牢毫无人气.入眼即是一片凄凉.

    立在牢门口那一双大理石刻的狴犴.被工部的匠人雕刻的栩栩如生.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目眦尽裂.饿虎扑食般的模样.像是要将所有犯人生吞活剥一般.尽显霸气与肃杀.望去让人忍不住心里发寒.

    即便是如沐修槿这般不让须眉的人物.看着这狴犴也有些畏惧.不自觉的往卫昫身边凑了凑.可当她凑近了卫昫才恍然警觉.自己竟不知何时下意识地依靠起卫昫來.这对她來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沐修槿摇摇头.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柔声说道:“陛下.这天牢可当真是一片肃杀之气啊.”

    卫昫低头一笑.缓声道:“盖画地刻木.昔人所恶.丛棘既累.于何可闻.京中戾气最深的地方莫过于此处了吧.槿儿.害怕吗..”

    “不论是闾阎扑地的钟鸣鼎食之家.还是穷山恶水的岭北放逐之地.终归有人生活的.一个人.就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由锦衣玉食.无限繁华.可若一日乐极悲生.家族败落.树倒猢狲散.进而财物散尽.随族人颠沛流离.半世悲苦.可即便是到这般地步.不也还是得想办法活着吗.”沐修槿轻轻的叹了口气.侧头冲卫昫微微一笑.“哪里都不过是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点罢了.哪里有何区别呢.”

    卫昫笑着点点头.赞同道:“只要提到这布衣平民与世家大族的区别.前人士子总是一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般愤世嫉俗的论调.可沒想到这同样的论題到了槿儿口中.却是有了一番道家齐物的风采.”卫昫抬头看了一眼关的严严实实的天牢大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槿儿.咱们进去吧.”说着还不等沐修槿回答.便率先抬脚向着天牢走去.

    躬身候在门口多时的牢头见皇上过來了.连忙唤人打开了那两道厚厚的用铁皮浇筑的牢门.随着众人开门的动作.厚重的牢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酝酿了许久的阳光即刻便趁机投进了久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

    沐修槿站在原地.望着连天牢深处阳光都照不透的浓重的黑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有一只嗜血的猛兽.正磨牙吮血地伺在里面.只要她一进去.它便会立刻扑上來.最终尸骨无存.

    卫昫走了几步后.见沐修槿沒有跟上來.便停下脚步.叫了沐修槿一声.听了卫昫的声音后.沐修槿终于回过神來.她微微一愣.呆呆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总牢头提着一盏灯笼.毕恭毕敬地躬身走在前面.为皇上和沐修槿引路.随着几人的行进.昏暗的灯火在幽深的过道中次第亮起.照亮了压抑许久的黑暗.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这豆橘色的灯火只如黄泉路上的引世灯一般耀眼.让人心安.

    也是因为这一抹灯火.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被它吸引.突然从黑暗深处的牢房中尖叫着扑了上來.可扑到一半又被坚固的栅栏拦在里牢房里.只剩下一双满是脏污的手留在外面乱抓乱摇.凄厉哀怨的叫声回荡在走道各处.听上去只如夜半嚎哭的厉鬼.

    而牢头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在那个犯人扑过來后.只是俯身行个礼.缓声解释说这犯人因关在这许久.不见外人.不见阳光.慢慢地心思郁结.就成了失心疯.一见到灯火便会发狂.不过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后还有许多这样的犯人.见得习惯便好了.那牢头话音刚落.便立刻有早就等在一旁的狱卒手持水火棍.低声呵斥着走到了那犯人面前.将他连打带骂地赶了回去.

    沐修槿看着那狱卒驱赶犯人的样子.突然想到了黑齿族人赶牲口.心中一片酸涩.又想到如今自幼对自己颇为疼爱的粟赫叔叔如今也是这般的待遇.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受苦.心中更是五味陈杂.难过得想要痛哭一场.

    知道见到粟赫王自己会悲伤得难以自持.沐修槿越往牢房深处走.便越是抵触.到了后面.她的步子越來越小.几乎是在原地挪动.而每走一步.她心上的不安不与忐忑便会加深一份.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沒有走到关押粟赫王的牢房.便会心力衰竭而死.

    卫昫察觉出沐修槿的抵制情绪.停下脚步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槿儿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走得这样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沐修槿抬头看了一眼灯火中笑意盈盈的卫昫.真想对他高喊:“沒错.我就是不舒服.”可是她心里清楚.方才自己如此拒绝.卫昫都沒能应允自己不去.恐怕今日就算是她死在这里.卫昫估计也会把她的尸体拖到天牢里与粟赫王见面的.想到这里.沐修槿冲卫昫柔柔一笑.轻声回答道:“舒阳多谢陛下关心.不过是方才在马车上坐的有些太久了.腿脚有些发麻.倒不是什么大事.走走就好了.”

    卫昫点点头:“你沒事便好.不过你放心.这路也沒有多远了.方才何大人与朕说过了.就在前面不远处.”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浓得像墨汁一般的黑暗.

    沐修槿顺着卫昫的手看了看那条幽幽的小径.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的波澜起伏.低头向卫昫福了福身:“让陛下担忧了.舒阳并无大碍.这两步路还是能坚持的.”

    “如此便好.那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晚上还要设宴招待晋国的十一公主呢.人家一国公主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嫁到咱们大燕來.心中难免孤寂.咱们该是好好儿招待才是.”也不知道卫昫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他这句话无形之中又往沐修槿心上捅了一刀.同样是一国公主.同样是背井离乡.她只能隐姓埋名.到处看人脸色.唯唯诺诺地活着.哪怕受尽千般苦楚.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可十一公主却是受尽众人瞩目与关怀.一身的荣耀与辉煌.下嫁的夫君还是当初那个指天发誓、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的少年.如今看來.她当初用來欺瞒苏嬷嬷的话.竟是一语成谶.说透了她与燕王殿下的未來.君本良人.奈何心有所属……

    卫昫见沐修槿发呆.便关切地叫了她一声:“槿儿.槿儿..槿儿.咱们该走了.”说罢便负手向着天牢更深处走去.

    “是.舒阳遵命.”沐修槿望着昏暗烛火中中的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微微一笑.快步跟上了那抹在黑暗处显得无比单薄的烛火.

    汉阙天.禧合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留步.”十一公主提着裙裾.快步追上领着一群宫人要往禧合宫正殿走的姜简.

    早就在等着十一公主前來问话的姜简听到十一公主的声音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停下脚步回身向十一公主行了个礼:“公主有何吩咐.”

    十一公主满脸为难地看了周围的宫人一眼.柔声道:“伊波初來乍到.有好些事情都不懂.早闻皇后娘娘贤淑.对宫人妃嫔从來都是循循善诱.所以.伊波有些事想向皇后娘娘讨教.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赏脸.”

    姜简心知十一公主上当.心中虽是十分欢喜.可面上却是一副云清风淡的神情:“公主殿下说的只是哪里的话.有何事但问无妨.本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便好.”十一公主柔柔一笑.看了眼皇后娘娘身旁的宫人.略微有些迟疑道.“那这几位……”

    姜简会意.嫣然一笑.转过身吩咐道:“本宫想陪着十一公主说会子话.可这糕点太后娘娘又要得急.你们便不用等本宫了.先将糕点给太后娘娘送去吧.省的去的晚了.惹她老人家生气.”

    “是.奴婢遵命.”行完礼后.一群宫人跟着翠锦浩浩汤汤地进了禧合宫正殿.

    十一公主也顺势遣散了雪晴.跟着皇后娘娘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