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弈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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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六 吾之素年汝予锦时

    “少夫人.皇上驾临咱们府上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敲了敲云城夫人的房门.毕恭毕敬道.“国公请您过去呢.说是皇上有事要同您商量.”

    云城夫人挑挑眉毛.抬头冲身边一脸震惊的长宁微微一笑:“你瞧.这贵客不是说到就到了吗.”

    长乐望着门外小丫鬟投在门上的倒影.偷偷冲长乐吐了吐舌头.转过身來又满脸正色地躬身俯到云城夫人耳边.恭敬道:“娘子.要不要奴婢帮您梳妆打扮.”

    “梳妆打扮.”云城夫人说着抬手抚抚自己光洁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我一个孀居山林的寡妇.有事沒事地梳妆做什么.都说女儿悦己者容.我这张脸早就随着子墨哥哥死了.就这样去吧.沒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扶我起來.”

    “是.奴婢遵命.”长宁上前扶起云城夫人.“那小公子那里.咱们是不是该让他准备准备了.”

    “你考虑的不错.”云城夫人点点头.正正头上的混元巾.回头冲立在一旁的长乐吩咐道:“长乐.你带小公子去梳洗打扮一番.估计一会儿就有人要來看他了.对了.他的那些个平日里用的物件儿.能收拾的也就都收拾收拾吧.省得临走时手忙脚乱的.”

    “是.奴婢遵命.”长乐躬身行礼个礼.转身向着里屋走去.只是还未等她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云城夫人突然叫道:“等一下.你去将我月前帮他缝的那身准备过年穿的衣服找出來.给他换上吧.”说着她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若是今日不穿.怕是日后都沒有机会再穿了.”

    长乐偷偷看了长宁一眼.也叹了口气.答了声“喏”转身进了里屋.

    长宁望着长乐离开的方向.不甘心道:“娘子.咱们就这么让皇上把小公子带走了..您也真是舍得.且不说您当年生产时多么的九死一生.单说您呕心沥血地教导了他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也不能皇上说带走就带走啊.他这个父亲做的也真是太轻易了吧.不知您是怎样想的.反正奴婢……”

    长宁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一抬眼便看到了云城夫人金刚怒目地瞪着她.吓得她赶紧闭了嘴.云城夫人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平日里你原是最知深浅的.怎么今日这么多话.这也就是锦时不在这里.若是让小公子知道了我就是他的母亲.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听了云城夫人声色俱厉的话.长宁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是僭越了.赶紧跪地请罪:“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说错了话.奴婢日后再也不敢了.还望娘子宽宥.”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候着的小丫鬟扬声喊了句:“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城夫人低头看了长宁一眼.长宁会意.立刻起身上前拉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只见原本应该由郑国公陪着.等在前厅的卫昫正负手立在门前.看來皇上确是对自家夫人十分在意.夫人只说了句有礼物相赠.皇上便不管黑夜.急匆匆地赶了过來.她回头悄悄瞥了眼身后屋内的云城夫人.俯身行礼:“奴婢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城夫人也走了出來.向卫昫行了个礼道士的礼:“无量寿佛.贫道沅湘子见过皇上.”

    卫昫点点头.抬脚便往屋内走去:“行了.都起來吧.”

    长宁站起身向那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识趣地帮云城夫人关上了门.

    云城夫人走到茶案旁为卫昫沏了杯茶:“贫道这里茶水粗淡.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卫昫接过茶.深深地叹了口气:“子衿.你我何时竟也要如此见怪了..只要你愿意.咱们仍旧可以同从前那般.还有.你日前问我的那个问題.我已经想好了.今日來此就是想告诉你.我愿……”

    “陛下.”云城夫人打断卫昫的话.她怕卫昫再说下去她会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期望的那个答案.她更怕听了那个答案后.她那好不容易才切断的情丝会慢慢生长起來.云城夫人柔柔一笑.答非所问道:“听说陛下是因为见了皇后娘娘的舞姿.一见钟情.”

    “她跳舞时的身姿很像你.”卫昫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云城夫人.看得她内心深处的某一处地方微微地颤了颤.

    不过她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冲卫昫掩口一笑:“皇上可真会说笑.贫道一个出家人.六欲皆空.怎么能同绝代风华的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呢..对了.皇上难道就不想知道.贫道如此大费周章地请皇上过來.究竟是所谓何事.”

    卫昫自嘲地笑笑:“何事.”

    “贫道要送皇上一份大礼.一份关乎社稷的很大的礼.”云城夫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对里屋朗声道:“长乐.让小公子出來吧.”

    话音刚落.里屋原本虚掩着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满脸平静地走了出來.大模大样地躬身向云城夫人了个礼:“姑姑.”

    一旁的卫昫看清那粉雕玉砌的男孩在烛火中明明灭灭的脸后.整个人都呆住了.眼中不断翻涌着滚烫的泪水.手中的杯子瞬时掉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撒了他一身.而他却像是沒有知觉似的.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直直望着站在云城夫人身边的孩子.

    只一眼.他便确信眼前这个男孩就是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们真是太像了.不论是眉眼还是举止.都与当年的最自己如出一辙.有时候.血脉还真是一种奇特的东西.看着男孩那张粉嘟嘟的小脸.卫昫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幼时一般.他费力地张张嘴.可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來.

    云城夫人似是很满意于卫昫的反应.低头冲身侧的男孩微微一笑.指着呆若木鸡的卫昫柔声道:“锦时.他是你的父亲.你不是一直都在追问我你的父母亲是谁吗.现在你的父亲出现了.还不赶紧过去给你父亲叩头.”

    听了云城夫人的话后.那个被称作锦时的男孩扭头上下打量了卫昫一番.满脸不情愿地走到难掩激动的卫昫面前.并未像云城夫人交代的那般给卫昫叩头.只是敷衍地拱手作了个揖:“父亲.”

    只是敷衍性的两个字.可听到卫昫耳中确是雷霆万钧.他单膝跪到锦时面前.颤抖着手抚摸着男孩黝黑的头发:“乖.告诉爹.你叫什么名字.”

    “锦时.卫锦时.”

    “尔今此去予素时.谁人踏花拾锦年.真是个好名字.”卫昫冲锦时满是爱怜地笑笑:“你今年多大了.”

    “七岁.”

    卫昫抬头看了云城夫人一眼.接着问道:“那你娘呢.”

    听了卫昫的话后.原本小大人模样的锦时突然愣了一下.乔装出的冷漠与老成在这一刻突然土崩瓦解.他无所适从地回头看了座上的云城夫人一眼.嗫嚅着回答:“我沒有娘.”

    卫昫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看了云城夫人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方才锦时出來时.唤云城夫人为“姑姑”.看來她真是恨毒了我.甚至不让儿子知道她就是他的娘亲.只是苦了孩子.小小的年纪.却要为上一辈人的错误买账.想到这儿.卫昫伸手安慰性地摸摸锦时的头.柔声道:“爹爹知道了.”

    云城夫人走到父子二人身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锦时.既然你爹來接你了.那你就可以随你爹回家去了.”说完又回头冲里屋吩咐道:“长乐.小公子的行李收拾好了沒有..”

    “收拾好了.”长乐怀抱着两个大大的包袱从里屋走出來.向卫昫与云城夫人依次行了礼.恭敬道:“小公子的东西大部分都在辋川别业.在咱们国公府里的东西全在这儿了.”

    云城夫人点点头.俯身摸摸锦时粉嘟嘟的小脸:“锦时.寒阙天不比咱们辋川别业.人多口也杂.不会事事皆以你为先.你要懂事.学会忍让.不要任性.那里有许多姨娘.他们都是你父亲的如夫人.都是你的长辈.你要听他们的话.还有.你是长子.下面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弟弟妹妹.身为哥哥.要疼爱照顾弟弟妹妹.姑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锦时低着头.闷声回答.

    云城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着里屋走去:“你记得便好.时候不早了.贫道也该做晚课了.你们回吧.恕不远送.”

    刚走出几步.却被锦时拽住了衣角.她回过身.望着满室烛火中那个十分单薄与幼小的身影.和那双依依不舍的翻着泪光的眼睛.一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下.鲜血淋漓.可她知道.只要此刻一心软.自己筹谋多年为锦时铺的路便会功亏一篑.

    云城夫人狠下心.使劲掰开锦时攥着自己衣角的手.全然不顾身后锦时撕心裂肺的哭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的卫昫心疼地将锦时抱在怀里.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这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个故作坚强的小大人.不过也才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