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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花魁

    画境这头是处热闹的场景。

    背景仍是藏欢楼。装饰奢靡绮丽的花厅之中,丝竹声声,琴音靡靡。

    楚楚衣冠的公子哥们正兴致勃勃端坐于宾客席间交头接耳。席间,最闪闪发亮的一位生得黑黢黢干巴巴浑身挂满金锭的小爷儿,小爷手拿一把牙骨折扇,折扇之上龙飞凤舞三个斗大墨字——爷有钱。

    真是不让人注意都难。

    藏欢楼浮雕精致的梁顶倾泻一条柔滑红绸:藏欢楼总店第一百一十七届花魁选拔大赛。

    如此看来,这藏欢楼还是个全国连锁机构,分店应该遍布大江南北。朝代都换了,青楼生意丝毫不受影响。可见这个时代的男人们对青楼这门学术研究是多么孜孜不倦海枯石烂。

    风韵犹存的老鸨将脸蛋笑成一朵菊花,挥着艳俗丝绢,将一排为朝廷节省布料的佳丽自牡丹屏锦后请了出来。

    几位佳丽或妖娆露骨,或明艳冻人。一通琴棋书画诗歌朗诵甚至跳火圈接飞镖顶大缸等才艺展示后,一位骨子里颇显贤惠,最肯为朝廷节省布料的美人,以高于第二名两倍的票数拔得头筹,眼看要成为藏欢楼第一百一十七届花魁之时,形势逆转了。

    “慢着。”

    迎春花簇拥的雕花月亮门口,一位头遮暖纱斗笠,身着轻盈黄纱衫的玲珑少女盈盈而立。

    她巧移莲步,衣袂飘飘。淡淡清香杳杳袭来,宛如画卷中静步而来的仙女。

    众人被这一声宛如黄莺的嗓音吸引了去,我却从这气质不凡的少女身上读出一丝熟悉的味道。

    黄衫女于一众人惊叹声中径自上了花台,走向老鸨,颔首道:“请问于妈妈,藏欢楼能否收留虞欢。”

    果真是她。

    于妈妈愣了会神,虞欢微微侧首转向一位小厮,温声道:“借琴一用。”

    小厮鬼使神差般将一把瑶琴置于虞欢面前,虞欢矮身而坐,修长食指轻挑在银丝弦上,悦耳如天籁般的琴音缓缓荡漾开来。清雅嗓音自暖纱斗笠间传出,“此曲为《彩雀集》,乃家母所创,虞欢不才,借此花魁赛献于在座贵宾。”

    花台之上,宾客之间,再无一丝杂音。

    众人似乎全被脱俗琴音掠了心神,直至清脆琴音越发紧凑密集,藏欢楼窗棂口宅门间檐角上已盘旋了百余只七色彩鸟。七彩鸟婉转清丽的鸣叫声和着瑶琴时沉时浮的旋律,似乎将时间自纷扰尘世中抽离出来,让人忘却混沌凡尘,只一心沉醉于华美乐章营造出的梦幻天国。

    一曲罢了,整个藏欢楼仍未响起任何嘈杂之声,窗门外翩翩而飞的七彩鸟久久不散,偶见华丽羽毛飘落于地……

    虞欢白皙纤指覆在眼前微微浮动的黄纱间。斗笠掀开,一张清丽脸蛋惊艳而现。稚气未脱的面颊间一双眼睛尤其摄人心魄。

    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眼眸,清纯中略带一丝娇媚,娇媚中含着一抹淡然,淡然里又藏着些许坚定,总之是一双混合各种美感的眼睛。

    我发自内心参悟着,是虞欢的母亲大人会生,还是虞欢本人很会长;是我母亲大人将我生得不争气,还是我长得不争气。虽然我头顶画壁灵山第一美女的皇冠,但我仅有的自知之明提醒我,实乃画壁灵山美女资源极度匮乏,我才厚着脸皮登上领奖台领了第一美女的鎏金金牌。如今跟虞欢姑娘那双眼睛比起来,我有种想戳瞎双眼的自虐倾向,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肥肥突然跳起脚来,将我从自惭的漩涡中拔出来,它尖着小嗓子冲着花台喊:“虞欢的女儿,我在这,我在这,我认识你娘亲,你可以叫我一声姑姑。”

    很显然,没有一个人回应它。我忘了告诉它,这是个画境,画境里的一切都是幻影,没人看得见我们,更没有人能听见我们说话。

    肥肥拉拉我的裙角,郁闷道:“肥肥好没存在感,虞欢的女儿同虞欢长得好像,看见好想娶她。”

    虞欢的女儿?呵,想必此时虞欢尚且年幼,我瞅着那稚嫩的脸蛋比我还要嫩生一些,估计刚及笄不久吧。

    我扒拉下肥狐狸的爪子,“你让虞欢的女儿喊你姑姑,这辈分……你如何娶她?”

    肥狐狸支一只爪子,摆出个深思的姿势,遂跳到虞欢面前,吊着狐狸眼道:“嗨,你好,我认识你娘亲虞欢,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叔,哦,哥哥也行,等我长大了嫁给我吧,这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

    虞欢那双漂亮的眸子里自是没有肥狐狸的半点影子,她再次向老鸨颔首,试问道:“请问于妈妈,藏欢楼可容得下虞欢。”

    于妈妈欢喜地打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人,“当然当然,若姑娘愿意,我愿用八抬大轿请了姑娘来。”

    “那么,虞欢算是藏欢楼的姑娘了,能否参加今年的花魁赛?”

    省布料的美人脸色一白,又将胸前本就不多的布料往下拽了一拽。可惜,花厅里所有雄性生物的目光皆爱慕地盯在半路杀出的黄衫女身上。没人顾及她一眼,除了眼露贼光的肥肥。肥狐狸顺便提点我一把,说这款“奶牛”型号,正是黄鼠狼的菜。

    还未等于妈妈开口,一众宾客举着拳头呐喊,一致强烈要求虞欢参加花魁赛。

    虞欢对着众人淡淡一笑,躬身行了个礼。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出超越年龄的淡定。

    毫无疑问,如此惊艳了时光又温柔了岁月的虞欢姑娘,全票通过,问鼎藏欢楼花魁。

    按照往年花魁定律,当天夜里,新晋的花魁是要送去老相国府与相国公子唐姜,弹弹小曲谈谈理想。

    藏欢楼胭脂浓郁的厢房里,虞欢对着八角菱花镜精心妆点一番后,浅浅伸出一只手来。一包药粉握于掌心,眼眸微转后,晦暗无光。

    此时,敲门声响起,她不动声色将药粉收于袖口,轻轻道了声:“进。”

    于妈妈端着一盘金锭笑颜而来,“虞欢姑娘,这是相国府送来的贺礼,恭贺姑娘先得了花魁,再入了相国府畅谈人生理想,这是多少姑娘羡慕不来的。”

    虞欢起身淡笑,并未接过于妈妈手中闪瞎眼的金锭子,而是开口道:“这些身外之物便送予妈妈了。”

    于妈妈怔了一怔,别说于妈,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我,有谁白白送给我一堆金子,恐怕我也得消化一阵。若是碰到心理素质不太好的,可能会兴奋地当场抽过去。

    比如,画壁灵山的老犀牛无意在草地上拱出一盒珠宝来。可能思虑到那鲜明的珠宝挂着皱巴巴的犀牛头上有点对不起珠宝,便慷慨大方地送去给红狐狸二姐的老妈。没料,狐狸大妈当即被刺激得四肢抽搐嘴歪眼斜口吐白沫……至此,这五官扭曲的癫狂造型尾随她多年。

    如此中风,令整个画壁灵山的生灵们感慨良多,以至于后来邻居亲戚们往来串门时,彼此赠送的贺礼便宜了许多,给我们的压岁钱也少了许多。

    想必于妈消化得差不多了,笑着道:“姑娘真是大方,恕妈妈直言,姑娘可是为了进相国府才来我藏欢踢馆抢花魁的。”

    虞欢顿了片刻,不紧不慢回答:“这……不瞒妈妈说,虞欢有幸目睹相国公子尊容,便日日思及,只碍虞欢命薄,家境贫寒不得与公子牵连上一丝关系。听闻历届藏欢楼入选的花魁,是要送去相国公子身边伺候的,故此……”

    于妈妈将满盘金锭子放置香木桌案上,会心笑了笑,“早就看出姑娘心意,看在姑娘为人直爽出手又大方,妈妈我暗自告诉你,姑娘此去相国府或许并不如姑娘所想的那般幸福。”

    于妈妈便将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道给了虞欢姑娘听。

    原是几年前,早已退休领了朝廷大笔退休金告老还乡的相国老爷子,揣着一沓银票绿着一张脸前来藏欢楼寻美人。

    老相国阅过一众搔首弄姿的佳丽,甚不满意。他道这些个货色连他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都提不起兴趣来,何况他牙好腿好腰子好的宝贝儿子。他吩咐于妈妈定要找个极品送去相国府,认认真真去勾引他儿子。勾引成功了,银票大大的有。若勾引不成功,再接再厉。

    心诚意切的老相国又将从爱妾那里讨来的秘籍《扑到高富帅三十六计》以及《妖媚七十二变包你上位》献了出来,希望读此书的美人从两本秘籍中寻得真理,势必将他儿子给扑到。

    想必,天下男子皆想烧高香求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好爹。但这个好爹确实为儿子头痛了好些年,老爷子一心认为,自己秃头谢顶之根本原因是为那个断袖的儿子操心操的。

    相国府的公子名唤唐姜,倒是个风流倜傥的儒雅公子。但这公子尚未弱冠之年,便四处搜罗美男子掳回相国府。据说,相国府后院美男如云,勾得相国府一众女眷以及一群狮子狗……争先恐后流口水。

    如此这般,自然急坏了相国府的老爷子。老爷子装病装疯装死只求儿子回心转意。没料到自家断袖儿子更狠,只因强行掳回来的小美男看不上他,他竟发狠在腕脉间划了几道口子后又吞了好几包老鼠药,最后再往脖子上缠上好几圈铁丝。

    求死之心如此刚烈,感天动地,实乃罕见。

    数名郎中好一番抢救才从阎王那把人抢回来。老爷子见识到儿子寻死的真挚态度后,终于顿悟了。这孩子恐怕是正不回来了,弯着就弯着吧。最后,老爷子老泪浑浊央求儿子断袖不是不可以,他乃唐家唯一的男丁,至少要留下一个孙儿给他老人家带带,以延续唐家香火好让他有脸去地下见祖宗。

    这青出于蓝的儿子对着老爹咣咣磕响头,那状态似乎不把**磕出来不罢休,口中并嚷嚷着:“不要难为儿子了,儿子对女人真不行。”

    老爷子哭哭啼啼抱住儿子不停喷血的脑袋,无语问苍天。

    如此一来,便不难理解为何相老相爷如此善解人意替儿子找美人了。这老爷子上辈子不知造了什么红尘冤孽。

    月朗星稀,薄云飘渺,花香袭人。

    虞欢被华美喜轿抬入相国府。

    她遣了房内下人,缓缓掏出藏于袖间的药包,悄然而熟稔的将白色药沫洒到茶盏里。由此可推断,这一连贯下药动作,她已私下练习得不错。接着她从容地倒了两盏茶。想必一盏是给唐姜公子的,另一杯则是“犒劳”自己的。她明白自己如此壮举,定不会竖着走进来再竖着走出去。

    智商低下的肥狐狸嘟囔说:“这虞欢的女儿是来报仇的。肥肥想可能是虞欢被这个相国府的老头糟蹋了,她这个做女儿的要替母亲一雪前耻。”

    我爱怜地抚了抚肥狐狸最新鼓捣的蜗牛发型,“等咋们出了画境我给寻个适合你的工作。”

    “什么呀什么呀?”

    “写小说。”

    肥狐狸再次陷入沉思,“我可以么?”

    ……

    虞欢坐在红木凳上良久,水嫩的脸上稍稍显出一丝不安。突然一袭黑衣人影翻窗而进。

    虞欢惊吓地跳开,黑衣人撤掉面上的黑纱,毫不掩饰眼中的淫邪,步步逼近虞欢,调笑的声音夹杂丝丝慵懒。

    “呦,这就是藏欢楼送来的花魁,看着就挺xiaohun的,以前小爷我怎就没发现呢,跟爷走吧,那个糖浆不甜,也不行,光听名字就能猜出他是个变态,你留在这只是暴殄美色。”

    虞欢被逼到墙角,瞪大眼睛,“你是谁?”

    黑衣人挑了挑剑眉,声音颇显自豪,“我乃裂锦山庄少庄主——白萧煌。”

    引江城里有两个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儿皆知晓的人才。

    一个是相国府的唐姜公子,以网罗天下美男名震四方;另一个属裂锦山庄的萧煌公子,以娶了一百零八房美妾而驰名海内外。

    引江城里有一句很火爆的名言:断袖功夫谁专长,相国唐姜世无双;治肾亏哪家强,裂锦山庄找萧煌。

    平日里,自然少不得组团去裂锦山庄拜访萧煌公子,以求强身秘方的汉子们。每每这时,萧煌公子便谦虚道:“哪里哪里,多吃些煎饼裹大葱就好。”

    简单一句话,致引江城的大葱物价飞涨供不应求,也致使你随便跟一个男人说话,保准满口浓郁大葱呛得你喘不过气来。

    自小生在引江城的虞欢,自然听过裂锦山庄萧煌公子肾好的名声,她厌恶道一句,“我对白公子没兴趣。”

    白公子怔了一怔,想必凭他风骚的小脸蛋金光闪闪的身份以及腰子好的威名,没哪个女人敢如此直接拒绝他。他将手臂往墙壁一撑,将虞欢禁锢在臂弯里,“你眼神没问题?女人。”

    虞欢躲了躲,躲不开,使劲瞪瞪杏眼,“好得很。”

    “哦,那就是脑子有问题,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萧煌公子一脸惋惜,觉悟道。

    虞欢干脆把脸别到一边,满眼的不屑。

    白萧煌面上浮出些恼怒,“把脸给本公子正过来,看着本公子。”

    虞欢的脸果真正回来,轻轻吐了一句,“公子你气质凋零,长得很窝心,小女子不敢看。”

    白萧煌被气得脸色有些发飘,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给本公子跪下磕三响头再声情并茂对本公子说,你长得太英俊了我见了就想为公子洗澡,本公子就原谅你。”

    虞欢嘴角勾起一丝不屑,冷冷道:“笑话。”

    白萧煌将拳头掰得嘎巴想,“笑话?呵,笑话。本公子不打女人,但是本公子会让你变成这引江城的笑话。”

    虞欢贴着墙角站得不卑不亢如革命烈士,自然喊出革命烈士的经典台词,“宁死不屈。”

    白萧煌眼底浮出一丝玩味,勾勾唇角,倏然对着虞欢的脸蛋亲了一口。

    不曾想,革命烈士会受到如此不按套路的待遇,虞欢涨红了脸,又羞又怒急火攻心下也还了对方一口,狠狠对着白萧煌肩膀上咬上一口。

    这一咬,带着玉石俱焚的魄力,带着超越疯狗的气势。空中弥漫了淡淡血腥味,白萧煌墨黑衣衫印出一小片湿润来。他后知后觉痛呼一声惊悚跳开,满面惊愕地盯着满眼喷火的虞欢。

    门外的脚步声渐近,白萧煌机敏地滚到床下,咬着牙根道了句,“你等着。”

    将身子缩进床底下,又探出一颗脑袋,威胁道:“你没看见我,听见没。”便又缩了回去。

    虞欢拭了下嘴角边的暗红温润,微垂着眼睫似乎在想这个明星公子,怎会一身毛贼装扮跑来相国府邸。

    这时,房门猛地被撞开,华锦衣衫的公子迅猛地扑到她脚下。抱着她的大腿便开始嚎叫,“虞欢,你说,你想让我怎么死,一百零八种死法,你说怎么死我就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