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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干尸县

    铅色天幕垂的弯月晕出些似有若无的诡异,遥挂的星子更添荒凉,黑羽大鸟的嘶鸣声扯破低低阴云。伴着层层复叠叠浓烈如海浪般的阴气,干尸大军自西边街角现出来,气势壮观向正街行来。

    步生花因暂时不想同干尸大军做热身运动,便将自己隐匿起来,并顺手将我的身子一同隐了。

    我们盘腿在茶铺楼顶,赞叹着此处干尸长得正宗,干到不含一丝水分。五官身子也很紧实,紧实到分辨不出哪只干尸是男的,哪只干尸是女的。

    步生花的形容倒也贴切,他惋惜道:这些个干尸好似被架到大火上烤了七八分熟又改用文火滤掉多余水分,最后铁板烧上滚了几滚,方能呈现得如此正宗。

    我飞下身去,一路小跑追着一个干尸细细端详,可这干尸跑得越发轻快,我追得有些力不从心。步生花自背后将我拽住,“追着人家做什么,想跟人家私奔?”

    “我想从这干尸大军中为你选个媳妇儿。”我说。

    步生花:……

    再干尸大军有条不紊向前冲刺时,不知谁家宅院里跳出一只肥鸡。干尸大军猛地扑上去,我甚至来不及听到肥鸡发出的求救哀鸣,干尸们已经利利索索起身,地上散落一大片鸡毛,别说鸡肉,就连鸡骨头都寻不见一块。

    “这些干尸竟饿到如此凶猛的程度。”我忍不住道。

    “那当然,干尸的前身是人,人会饥饿,干尸也会。” 步生花解释。

    “如此说来,这是诈尸了?”

    “对,成群结队的诈尸。”他腾空返回楼顶,遥遥望着前方源源不断赶来的干尸,疑惑道一句,“到底是什么妖物吸食了死尸的尸气,将这些死尸转型成干尸来与悬空寺的百姓抢夺夜生活。”

    这些干尸大军行走在大街小巷,凡是见到门口悬了带血布条的,皆掉头远去。而门口未曾悬挂布头的商铺或者宅院,皆被干尸们蜂拥进入,好在未悬挂布条的全部是空宅,干尸们进入后四处打探一番,若能从厨房里找到些生肉便抢来吃掉,吃掉之后再去寻找其他未曾悬着布头的宅门。

    本是趴在茶铺里一边打饱嗝一边打瞌睡的肥狐狸,突然从茶铺的窗棂间探出个狐狸脑袋来,见识了满大街壮观的干尸队伍,吐着舌头直直从窗棂间坠下来。巧得是干尸大军已经远去,窗棂下只零落盘坐着几只小干尸。

    这些小干尸却没有作为干尸的职业道德,既没扑过去咬,也没表现出一点激动的模样来,几个小干尸继续一人抱着一块石头啃得死去活来。

    肥狐狸抱着大尾巴缩到墙角打哆嗦:“你们好……好啊,我是狐狸,不,我是神兽,你们是什么物种呀?”

    小干尸们摇摇头,继续啃石头。

    我惊魂未定,原来干尸也可以萌萌哒。

    肥狐狸是个很有同情心的狐狸,见小干尸们啃石头啃得可怜,便从裤裆中掏出一个烧饼递过去。

    小干尸们扔了石头争先恐后抢夺肥狐狸爪子里的烧饼,两个小干尸为此掐起来,不小心划伤了肥狐狸,肥狐狸爪子上的一滴血滚落到地面之时,前方干尸大军似乎闻到血腥味,凶猛调头迅猛地向肥狐狸这面冲过来。

    四面八方赶来的干尸将肥狐狸团团围住,关键时刻,肥狐狸又打起太极拳,口中振振有词:“我乃上古神兽,你们这等干扁身材竟妄想将我扑倒,待回家补了身子长了胸再来扑倒我吧。”

    不知干尸们的智慧太高深还是根本没智慧根本不晓得神兽是个什么兽,没有被肥狐狸忽悠住,而是整齐一致向肥狐狸逼近。肥狐狸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哇哇大哭起来,“不玩了不玩了,老大救命啊……”

    我迅速幻出身来飞过去将干尸群中的胖狐狸拎起来,再重新腾空到商铺楼顶。

    确实没料到,干尸还具有攀爬的专业技术,那堪比猿猴的灵活身姿迅猛地向楼顶攀来,本想施了灵力拖着肥狐狸飞起来,不信这干尸们还去培训了专业飞翔技术不成。

    哪料被吓得将浑身短毛炸起来的肥狐狸死死抱住我的大腿不放,它身上迸发出淡淡纯白之光,我的灵力被这盈盈纯光逼得施展不出,眼看要被一众干尸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拆吧拆吧了吃。我将热忱的眼光向对面楼顶站得风骚的步生花望去。

    这步生花却一个凛然背影飞到一处民家院落。

    我被这上仙浑然无视的缺德之举气得浑身发抖,肥狐狸继续散着幽幽白光抱着我发抖,就在我们两个暗自较量谁抖得更激烈时,伴着一只大鹅无尽的悲鸣之声,民宅处,步生花手拎一只大白鹅腾空现出身来。他将大鹅搞得浑身是口子,鲜血沿路洒下,这让干尸大军很兴奋,全体扭转了干尸脑袋,对着半空中拎着大白鹅的步生花嘶哑地咆哮起来。

    本是包围我们的一众干尸直接将我和肥狐狸无视了,摇晃着干扁脑袋热情地向步生花投奔过去。

    步生花故意将身子飞得很低,一路滴淌新鲜热乎的鹅血,他向我们遥遥吹个口哨,吩咐着,“我将这干尸军队聚集到一处荒芜地界好集中消灭,你去同墙角边那几个小干尸娃娃沟通沟通感情。”

    眼看着威武壮观的干尸大军随着拎着大白鹅的步生花颠颠跑出一溜烟,那个场面特闹心。

    我抱着肥狐狸赶到墙角,那三只没有职业道德的小干尸啃完烧饼又继续拼命啃石头。

    我用肥狐狸背带裤中的一只烧饼做诱饵,将三小干尸引诱到茶铺,茶铺门口悬的布头却骤然散发出一阵玄光,将三个小干尸反弹了几个跟头。

    这染了血迹的布条果真是用来对付干尸的,怪不得干尸大军如此叨扰,此县城还能平安和谐下去。我将布条从门环间摘下,三个小干尸才欢欢喜喜蹦跶进来。

    夜半时分,窗棂外依稀闻到风抚树叶的沙沙声响,掌柜手中掌了一盏油灯,睡眼朦胧自二楼转角处现出身来,打个哈欠道:“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入睡。”一边哈欠一边拾阶而下,待走到一半终于睁开朦胧睡眼,瞧见一楼茶座上围着三个小干尸正啃烧饼,哦啊一声自楼梯上滚了下来。

    窗外黎明乍现,一道金光闪过,步生花才将身子现了出来,他落座到茶座上,对着三个刚刚吃饱的小干尸研究了一会,开口道:“我此去用了好些时间,总算打探出些眉目。原来这一众干尸是从悬空寺的后山谷跑出来的,自古佛家乃纯净之地,且不论不入道行的干尸,哪怕道行浅薄的妖魔也进不了佛家寺院,可那悬空寺后山谷却藏匿着如此壮观的干尸群,此事,悬空寺逃不了干系。”

    “难不成干尸们同悬空寺的和尚们是一伙的,悬空寺是座披着佛家外衣的妖邪之地。”我问。

    步生花摇摇头,“非也,悬空寺乃千年古寺,名噪天下,不可能是假的。怪就怪在,我去悬空寺晃悠一圈,这悬空寺上空果然重重清明之气,而后山谷却阴气冲天。由此可见,和尚是真的,和尚的修行也是真的。”

    总不会是和尚们闲来无事在寺院后花园中豢养干尸当宠物玩吧,这样的话,口味也太重了点吧。

    “你将那些干尸们怎么处置了?”我问。

    步生花为自己倒了杯浓茶,嘬一口道:“暂时困在一处深谷,待事情弄明白后再行处置吧。”

    窗棂外的一缕阳光蔓延到茶座上,本是托腮排排坐乖乖听大人聊天的三位小干尸陆续倒了下去。

    步生花将三小干尸转移到阴凉处,并将掌心仙气于三位小家伙的身上抚一抚,三位小干尸的身子便圆润起来,须臾间便现了本来面目,乃三个面目乖巧的幼童。

    此时,窝在楼角处的掌柜终于揉着后脑勺醒了过来,见了横躺于地的三位幼童,惊愕道:“呀,这不是前些日子不小心溺死在池塘里的三个孩子么?他们怎么在这?当日,我明明亲眼看见他们入棺下葬,这,这,这……”

    步生花将桃花扇摇得风流,半眯着桃花眼道:“看来我猜的没错,那些干尸们其实是这十里八乡前前后后死去的人,更或者是你们认识的亲人,朋友,邻居。他们本躺在棺材里挺尸挺得安生,却被妖邪之物吸食了尸气,因此诈尸成干尸。”

    掌柜复杂的眼神将我们望着,“你们是……”

    “收妖的,专业收妖户。”为了增加信任值,我又完善一句,“免费驱鬼除妖,专治疑难杂症,不收一个铜子。”

    掌柜消化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对着横躺于地的三位幼童的尸体,惊慌道:“我马上通知三个孩子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重新下葬。”

    步生花阻拦住,“重新下葬不过重新给妖邪之物提供营养干粮。”他桃花扇一甩,三具尸身顷刻消失不见,拾起茶案上的染血布条问:“这个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掌柜见识了步生花一个扇子将人扇不见的能耐后,毕恭毕敬道:“此布条没什么讲究,不过是普通布匹,可上面的血却是悬空寺迟渊大师的血迹。干尸夜间叨扰城镇,这么多年来,城镇百姓皆安然保命的秘诀在于布条上的血迹。悬空寺的和尚们每家每户送来沾染迟渊大师鲜血的布条,要我们在干尸来袭时悬挂在门间,如此干尸就进不来门。只是此法委屈了迟渊大师,因陈年旧血对干尸的威慑力大大减弱,后来每年我们都要去悬空寺重新领一块浸了迟渊大师鲜血的布条,可怜迟渊大师年年献出大量鲜血,导致身子虚空长年卧病在寺内,近些年来更是没有人见过大师。”

    步生花嗅了嗅布条上的血迹,赞叹的口气,“妙禅子的血驱百兽散蚊虫,治痛风祛阴邪,真是好样的。”

    我瞅了眼蜷缩在墙角边睡得鼻涕口水一大滩的肥狐狸,侧过身来问掌柜,“你们这里是何时出现干尸的?”

    掌柜目光悠远且浑浊,一口一叹息,“话说那时我还年轻,那日,悬空寺来了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