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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如是我闻2

    我和肥狐狸不甘心地收回花样小拳头,算你说得及时。

    返回悬空寺,我同肥狐狸徘徊在住持为我们安排的素洁禅房内,听着窗外隐隐诵经之声和阵阵木鱼敲打之声,有些不习惯。我同肥狐狸都不适合在这种肃穆沉净的氛围中生活,这让我们骄奢淫逸的心很有压迫感,总之身心不爽,忒不爽。我们两个商量后,推开了隔院禅房的门。

    见识了门里的场景,我同肥狐狸的下巴便齐刷刷掉地上了。

    痞子上仙步生花居然于一盏青灯下认认真真研习一本微微泛黄的佛经。

    步生花合上经书,对我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揪出个惋惜神色,“这本《维摩佛经注》乃当年最令本仙折服的一本佛经注解。《维摩经》乃鸠摩罗什所译一本佛经,佛经内容那个高深到变态的啊,本仙读了整整几百年也不得其中深奥,可妙禅子一部《维摩佛经注》将深奥到令人头疼的佛经用浅显易懂的文笔生动道出来,我这才应付了仙界每五百年一次的统考啊。当年我是如此感谢妙禅子所著的《维摩佛经注》啊,那年,我托了仙友画了副大师的画像,每当考试前便拜一拜,真心灵验,保证考过。”

    “我与这妙禅子虽缘悭一面,但那是神交已久啊。”他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哽咽道:“佛法高深到境界之外的妙禅子怎会一不小心坠入红尘情劫,这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一件事啊。”他雷了雷自个胸口,“这是在我心窝子上插了一把玄铁钢刀啊。”

    我随手拾起佛经看了一阵,看得我太阳穴百会穴奇经八脉哪都疼,整整一页我只读懂四个字——如是我闻。

    之所以读懂这四个字,完全是因先前听过凡间有一首颇为脍炙人口的小曲子,曲子开头便是: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据说乃凡间人手一本,名唤《天龙八部》的武侠小说的配曲儿。

    我沉重地放掉手中的天书,真没想到看佛经也算一种精神折磨。

    肥狐狸端端正正坐在桌案上,手拿另一部佛经看得很专注,我偷偷瞥一眼,这胖狐狸完全拿反了……就知道我们俩是同类。

    步生花因受不了心窝口处那把无形刀子将他插得生疼,便踏出禅房走出佛寺到处溜达溜达透透气。我同肥狐狸因不习惯吃悬空寺的纯素面,打算跟着步生花去山谷间逛逛,顺便打两只山鸡野兔烤得外焦里嫩。

    我们心怀鬼胎沿着山谷下行,倏然,丛林深处隐隐传来声声狼嚎,我第一反应是,野狼也能烤得流油吧。而步生花第一反应是:有妖魔之气。

    我们向着既有野味也有妖魔味的丛林深处走去,远远跑来几位村民,且跑得酿蹌又癫狂,口中大喊着:“鬼啊,诈尸了,有鬼啊,怪物啊……”

    步生花拽住一位已然不能跑成直线的青年,拧眉问:“发生什么事?”

    青年哆哆嗦嗦指着黑暗朦胧的丛林道口:“隔壁……隔壁王二狗昨个刚被疯狗咬死,今个他媳妇被驴踢死,我们想着两人前后脚去见阎王这是难得的缘分,就趁着天黑将他媳妇的尸体同王二狗合葬到一处,不……不曾想打开王二狗的棺材后,尸身不见了。我们正纳闷,就听到隔壁新坟传来异常动静,大家打了火折子看过去,妈呀,居然有一个身披黑袍子的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正对着新死的尸体啃啊咬啊……”

    青年话及此,被丛林处的一声狼嚎吓得连滚带爬将山路跑得很曲折。

    步生花左手拽着我,右手拎起吓得僵直的肥狐狸,一个闪身闪到案发现场。

    高高的灌木丛中凌乱散着棺椁零件,几具半干不干的尸体杂七杂八横躺着。一袭泛着幽幽墨光的黑袍正聚精会神对着坟墓边的一具尸体……接吻!?

    不,从我们这边角度看着却是像接吻,蹑手蹑脚靠近几步才发现,黑袍不过再吸食尸体的阴气。乌青尸气丝丝缕缕被黑袍自口中吸食殆尽。

    步生花掌心幻出金光向兢兢业业吸食阴气的黑袍上劈了过去,眼看要将黑袍劈得外焦里嫩,黑袍倏然抬臂一挥,一道沉重的墨光将金光打散。黑袍直起身子打算开溜,步生花手脚利索地冲过去,无可免俗,两人打起来。

    这黑袍之人包裹得比地狱魔将还显隆重,五官到身子被宽大墨袍遮掩得完美。步生花废了一番功夫才将黑袍的连帽掀开。这使得我和肥狐狸同时大叫出来——迟渊大师。

    眼前的迟渊大师确和刚入夜时所见的不同。他双目呈现诡异墨蓝之色,且瞳孔大得瘆人。眉心盈着好似枯藤的暗纹,本是苍白的唇色变得暗黑饱满。先前清冷萧索的气息被暗黑沉重的气泽浓浓包裹。

    步生花怔忪,掌心幻出的金色光波渐渐消失,与变型后的迟渊大师对视片刻。迟渊大师将袍帽遮好,瞬间消失。

    我望着地面一具干扁尸体旁另一具身体饱满的新鲜尸体,颤着嗓音说:“我们……刚刚拯救了……一具尸体。”

    步生花好似没听到我的冷笑话,突自神游着,诧异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绝望来,“怎会这样。”

    肥狐狸将我抱得很紧实,提了个建议,“我们赶快离开这吧,我们去问问大秃驴和小秃驴们,帅和尚为什么如此青睐尸体。”

    我点点头表示支持。

    步生花却向丛林外走去,嗓音压得低低的,“他们是不会说的。”

    为了弄清楚迟渊大师的极端变型,我们三个商量,需要进入这位男主的画境里溜达一圈。

    取血这是个问题。虽悬空县家家户户皆握着染着迟渊大师血迹的布条,但鉴于陈年旧血,即使用仙术也提取不来一滴,我们便又想出个取血的主意。

    步生花将肥狐狸幻作一位肥嘟嘟的小牧童,并将小牧童扔到悬空寺最僻静荒芜的一处院落,迟渊大师清修之地——四空门。

    肥狐狸就地洒了一泡尿,对着尿泡照了照,似乎很满意自己幻成人身后肥嘟嘟肉呼呼的样子,将头顶小发包上的青色发束晃了又晃,小肥手推开四空门的木门,大摇大摆晃荡进去。

    我幻成小羽毛扎扎实实贴门口上,对面的步生花幻个健硕的猫头鹰,扑棱着翅膀便飞上树梢。

    我们执着于偷窥这一学问上,如此默契。

    四空门的院落精致唯美得令人沉醉。整座庭院铺满点点星星的碎花,纯白花蕊间盈着浅浅幽蓝之色,月光映衬下,好似满院星河。迟渊大师依然身披黑袍,肃立于星河花海之间。他额间的青色枯藤暗纹闪出若隐若现的光晕,僧袍半掩的手腕间滴淌着血滴。

    我从树爷爷的《万花宝典》中见过此花插图,若我没猜错的话,此花乃三千年一开花的婆娑优昙花。书中道,此花月夜花放,及晨枯萎。

    此时头顶悬的溶溶月光恰将婆娑优昙花映得出尘无双。

    肉墩墩的小牧童颠簸着肚皮上的三圈肉猛地扑过去抱住迟渊大师的大腿撕心裂肺哀嚎:“帅大师帅大师,先前你送我家的布条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如今不敢回家见娘亲,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偷偷溜上悬空寺,请帅大师再赏赐我一条染血的布条吧。”他一只手擦了擦热泪滚滚的肉脸颊,嘟着嘴角抽泣道:“我家上有八十老祖,下有刚出生的一窝小猪,我们家人丁兴旺,不能没有布条啊,我们全家真的很不喜欢干尸来做客啊,呜呜呜呜……帅大师,美大师……”

    我们家的胖狐狸演技是如此精湛,完全不靠戏本子,亦不用背台词,完全自由发挥啊!

    迟渊大师身形未动,微微垂首,见了哭得惊天动地的胖孩童,眸间的墨蓝闪了闪,抬手覆在肥肥的头上,手指弯了弯,似乎再强忍什么,他静默着任由肥孩童反反复复折磨他的耳朵,最后他一把提起肥肥将他丢出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合上山门。任由肥牧童在门外哭爹喊娘。

    肥肥挠门挠得累了,演戏也演累了,便窝在四空门的门旮旯打起呼噜。

    幻作猫头鹰的步生花不动,幻作羽毛的我亦不动,就这样默默蹲在各自根据地守到天亮。

    清晨的暖阳缓缓移到四空门上,伴着轻微响动,木门扯开一条缝隙,褐衫的迟渊大师又恢复初见时那般清冷清隽的模样,漆黑的瞳眸灿若星辰。我深深觉悟到人生若只如初见,是多么美好和谐的词。转型太过妖娆不一定受观众待见。

    飘着暖光的素袍缓步到肥肥身边,默默蹲下,将掌心中染血的布条放到对方怀中,深邃暗眸瞅了睡得香甜的孩童一眼,起身步入庭院。

    古色山门闭合的瞬间,我望见庭院里的婆娑优昙花枯萎连绵,似一场深秋焚寂,无望凋零……

    吊树杈上半宿的步生花终于幻出个人模人样来,摇醒垂着鼻涕泡的小肉童,“肥肥,有鸡腿吃哦。”

    蹲点偷窥一夜总算有点价值,我们一路雀跃返回禅房。我从衣衫中取出上古画卷。步生花已用仙术于布条之上汲出一小滴血来。

    滴血入画,画卷中的俊朗身姿消失后,熟悉的幽幽绿光又蔓延在画卷之上。

    我有一瞬间的逃避心理,鉴于前两次入画境的经验,我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再一次的精神虐待。可一想到高僧于红尘情爱中是如何走一遭的,又如何将这凡尘执恋谈到诸仙神佛皆救赎不了的地步,我精神头又好起来。绷紧了神经,将全身汗毛竖得坚挺,一脑袋扎进去。

    当然,同我一起扎进去的,还有死命揪住我衣角的肥肥,且他尚未变回狐狸身,依是肉嘟嘟的肥牧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