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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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夜祭

    “是么?”朱祐樘眉头微拧,冷声道,“为了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为夫可真是感动得很。”嘴上说着感动,却连个笑脸都欠奉,双眼寒冷如玄冰。

    “殿下言重了。”张婳呵呵干笑了两声,扬声叫道,“来人。”

    一直侍立在珠帘外的小环立即进来,感觉到殿内似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不由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张婳微笑道:“我现在饿得很,即刻传膳。”

    小环闻言忙喜滋滋地答应,一溜烟儿奔出来。片刻,又率小宫女们端着黄地描金缠枝莲盆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摆在黄花梨圆桌上。

    张婳走过去坐下,向朱祐樘笑眯眯地招呼道:“殿下,一起用膳么?”

    朱祐樘脸罩寒霜,幽深的双眸似跳跃着两簇火苗,盯了她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他一走,原本敛气屏声垂手侍立的小环立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奴婢了。殿下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银子似的。”

    张婳心事重重,勉强用了一碗饭,便放下碗箸,说道:“都撤下吧。”

    小宫女们收拾起碗碟,恭敬地退下。

    小环见她闷闷不乐,遂提议道:“小姐,不如去御花园逛逛散散心?”

    张婳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去准备一些元宝、冥纸、蜡烛及香,切记不要让任何人发现,知道么?”

    小环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小姐,宫中规定不许在宫中祭奠任何人,违者一律处死!”

    张婳眉头微皱,沉声道:“放心。我会小心行事。快去吧。”

    小环劝道:“小姐,您若想拜祭夫人,奴婢可以命人去宫外替夫人做场法事。”

    张婳佯怒道:“你如此不听话,明儿我便送你回张府。”

    今日是云姨的忌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枯井拜祭云姨。

    小环委屈地撇了撇嘴,唯唯诺诺地答应,转身出去。过了半晌,拿着一个包袱进来,说道:“小姐,等到了夜里,奴婢会遣走所有人,您去后院祭奠,保证不会有人发现。”

    张婳淡淡道:“我是去冷宫拜祭成贵人。”

    小环惊道:“成贵人死了?”当初成贵人忽然不再来秋苑,而那个狗洞又被人重新用砖砌上,以为是冷宫的管事太监发现了成贵人的秘密,把她关押起来,万万没有想到她已经死了。

    张婳点点头。上回成贵人无意间撞破朱祐樘的秘密,被他送出宫,对外则宣称成贵人暴毙而亡。

    入夜后,张婳换了一身夜行衣,让小环支开后院的奴才,抱着包袱从偏门离开。

    “小姐,冷宫那边很偏僻,您就让奴婢跟着吧。”小环不死心地哀求道。

    张婳皱眉:“快回去。万一殿下来了,你小心应付,务必拖延到我回来为止。”

    小环沮丧地点点头,关切地道:“小姐,您自个儿小心,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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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边的夜空点缀着钻石般的繁星,一钩冷月洒下无限清辉。

    张婳东拐西绕,专挑僻静的小径行走,约莫行了一柱香时间,到了安乐堂后院,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方打开包袱,在枯井前点燃蜡烛及香,又烧了元宝、冥纸,跪下对着枯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哽咽道:“云姨,木槿来看您了。”

    拜祭完后,又在枯井旁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离开,忽隐隐听到一阵吵嚷声,心中一惊,慌忙张望四周,却见树影幢幢,哪有什么人。再凝神静听,又没有了声音。呃,难道刚才是幻觉???

    张婳提步欲走,右脚还未跨出去,吵嚷声再次响起,忙竖起耳朵静听,脸色突然大变,声音居然是从井底发出来的!!!

    她不由毛骨悚然,这枯井埋了无数奴才的骨灰,难道是她们死后冤魂不散?她素来胆大,又不信鬼神,犹豫了片刻,反而走到井边,探着头脑望向井底,凝神听了一会儿,好像是一男一女,声音很模糊,听不清在吵些什么。

    张婳沉吟了一会儿,已然明白,想必有人在枯井下面造了一座密室,而枯井便是出口。宫中的奴才们死后尸体焚化后,骨灰洒入在枯井中。此处极偏僻,且是埋葬骨灰的地方,煞气极重,平日里极少有人来,更别说是晚上。

    谁会想得到枯井下面居然有一座密室!

    那对男女的吵嚷声仍没有停止。

    呃,不会是朱祐樘吧?

    张婳心中甚奇,弯下腰,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挂到枯井里面,仍没有听清她们的对话,不由有些沮丧,不甘心地又将身子往下面探了几分,忽听到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心中大惊,抓着井沿的手一滑,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咕咚”一声闷响,张婳重重地掉落在井底,幸好井底的泥土十分松软,除了额头,膝盖上磳破了皮,倒也没有其他受伤,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对男女的吵嚷声忽地消失了。

    张婳心下郁闷,难道他们已经走了?她揉了揉膝盖,扶着井壁站起来,沮丧地望着高高的井口,该如何爬上去呢?

    此时此刻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会这么倒霉地掉到井里,出来时就不该骗小环说是去冷宫拜祭成贵人!

    张婳摸了摸光溜溜的井壁,心下叫苦连天,这下死定了!小环若发现她迟迟没有回去,必会出来寻找,若在冷宫找不到她,肯定会以为她出事了,到时惊动了朱祐樘,她的身份再也休想瞒下去了。

    张婳对着一轮冷月不住地唉声叹气,忽心中一动,密室里的那对男女是如何离开的?对了,密室一定还有别的出口。想到此处,不由精神一振,伸手在井壁上摸索了半天,终于触到一块突起的物事,冷冰冰的,仿佛是一块铁状的东西,向左转了转,没有反映,再向右转了转,井壁的石块忽地缓缓地移动,露出一条狭窄的甬道,橘色的烛火倾泻而出。

    张婳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提步走进去,身后井壁又无声地合在一起。沿着甬道一直往前走,拐了一个弯,却见一间石室门虚掩着,依然传来男女的声音。

    他们还未离开???

    张婳心怦怦怦地跳动,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眼睛凑到门缝上向里张望,瞬间似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愕然地瞪大了双眼。

    密室布置得十分奢华富丽,鎏金珐琅鸳鸯纹烛台上燃着十八支红烛,地上紫金大鼎焚着名贵的香料,香气甜而绵滑,中人欲醉。紫檀金漆长案上放着一张七弦琴,多宝格架上摆着各色古玩。最为壮观的是那张九尺阔的紫檀镶嵌各色宝石的床榻,绯色销金帷帐里,一对男女相拥而坐。

    女子着一袭青色的纱裙,头发挽成家常的百合髻,斜簪了一支素银如意簪,似少女般的打扮,然眼角刻着的几道鱼尾纹却昭示着年华不再。她脸上淡施脂粉,颇显得清丽,与平日浓妆艳抹简直判若两人,不是徐娘半老的万贵妃又是谁呢?

    男子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如美玉,眸若星辰,文质彬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他眉头紧紧地拧成川字,似无比地苦闷,也许因为长年累月地住在密室中,脸色看起来十分地苍白,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张婳一颗心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老妖妇居然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造密室养男宠???!!!若不是亲眼目睹,打死她也不相信!

    呃,老妖妇实在是太强悍,居然敢给皇帝戴绿帽子!!!

    张婳敛声屏气,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此刻若被老妖妇发现,那她真的死定了!!!

    “江郎,你别再生气了。好吗?”万贵妃双眸温柔似水,伸手轻抚着他眉间的褶皱,轻声细语地道,“不是我不让你出去,前段时间皇上撤掉了我弟弟的锦衣卫指挥使,又关闭了汪直掌管的西厂,现在我的死对头势力壮大得很快,外面到处是他的人。只有呆在密室才是最安全的。我答应你,等我重新掌控了锦衣卫,我立即带你出去。好吗?”声音轻柔无比,又透着无尽的哀求。

    张婳惊得瞠目结舌,她看到过霸气的,妖艳的,器张的,狠毒的万贵妃,却从来没有看过这般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却又充满爱恋的她,就像一个初坠爱河的少女痴痴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赔尽小心,只为博他一笑。

    那男子却推开她,在屋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大声叫道:“我在这里不见天日地住了八年,都快疯了!”

    万贵妃走过去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袖,软声道:“我知道你很闷。以后我会尽量多抽时间来陪你。”秀眉微蹙,有些发愁地道,“皇上可能察觉了什么,这段时间我不能频繁过来。”

    张婳闻言心下狂喜,眼前仿佛出现老妖妇被皇帝捉奸在床的画面,简直想要仰天大笑了,怀揣了这么个惊天秘密,就像一夜暴富的穷人,又兴奋又激动,半天才稍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沉吟了片刻,觉得再呆下去保不准会被老妖妇发现,遂决定先退出去,呆在枯井里比较安全。

    她屏住呼吸,一寸寸地向后挪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后背忽地触到什么温热的物事,仿佛是男子健壮的胸膛,这一惊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