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他闪出中国、日本到底谁侵略谁的念头

    办公室的花梨木的办公桌上，永远地，放着两摞的材料，一摞的是上边的、济宁总部的来电，内容，不用翻看，全是要粮，要物，要钱，好像上级就是永远也填不满的穷窟窿，然后的就是责骂，那责骂的主题和定语就是笨蛋，白痴，无用，巴嘎，死啦死拉的干活。

    另一摞，也不用翻看，全是湖西各地的那些碉堡里的，他封的那些个乡长镇长的官儿们的电报，全是征不来粮，抢不来钱，没法子完成明强明夺的任务数。

    另外的，也是一律的，被八路杀死了多少鬼子兵，被民兵用地雷封了外出的路，眼睁睁的眼看要饿死，即使饿死，也算好的，能得到了死，也就少了那份心惊肉跳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

    这两摞材料，就像鏊子下面的两堆炭火，而他就是坐在了那个热鏊子上的那个傻子。

    八路军是他打参军以来，从未见过的、甚至听说过的军队，似民非民，似军非军，短短几年的功夫，把个诺大的湖西大平原，建成了专对付皇军的大坟墓，而他们对皇军，钻天入地，神龙见首不见尾，总会有最想不到的办法，总会在最想不到的地方，给皇军死命地一击，然后的又销声匿迹。

    当然了，八路他们，也有宽厚的一面，就是对皇军拉尸体进城的车，格外开恩，一路绿灯，畅通无阻，一车一车鬼子尸体往城里拉，最后，连焚尸味儿，自己都习惯了闻，这味儿闻不到，就像吸大烟的，会犯烟瘾。

    当然了，高桥是绝对的不愿意闻的。

    其实，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从对八路军的完全不知道，到现在的，完全的都知道了，就连允许拉皇军尸体的车，为什么能畅通无阻，也知道了八路军的心情，他们可是没有慈悲为怀的心情，历来的讲究“朋友来了有好酒，迎接鬼子的是猎枪”，他们对皇军，可是没有好心眼儿，就是不让死在四乡八镇的香樟镇长的官儿们，在当地的入土为安，而是任皇军的车队一车车的拉到金乡，到焚尸炉里造磷肥。原因，是借皇军的车，做他们的广告，展示他们的成绩，震慑沿途的鬼子。

    ——看看，你们的明天，就会是躺在这上面，直接到焚尸炉里的干活。

    ——你们不是整天价哭着喊着的会金乡吗？容易呀，多容易，“砰”一下，“啪”一躺，跟着的就会上这拉尸体的车，跟着的就到金乡城里享福躲安生了。

    ——同时的也告诉他们，要不想上这车，也简单，好之为之，老老实实，做个本分的鬼子兵。

    八路的这些招儿，毒呀，都是恶毒恶毒的干活，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把他好容易想出来的当乡长、镇长的官儿的计，全给灭了，到后来，竟然从老天爷那里，请来了德国的克虏伯大炮，那家伙，厉害，三下五除二的，全湖西的大点，硬点的据点、碉堡，全给端了，他的那些个当中国官儿的兵，能跑到金乡城里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那，可是一个大队的，从日本本土来的呀。

    简直是欺人太甚，简直的不让他高桥上吊、喝药、抹脖子，简直的想让济宁总部的那帮子家伙治他的罪，把他绑到菜市口，枪毙、刀砍，上绞架，不光不让他好好地、体面的死，还要让他的家族受牵连，受连累，灭九族，把他的沾亲带故的，全撵到九州岛，流放，劳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尝尽人世间，不，日本人自己发明的活地狱的苦楚，然后的，整个家族、沾亲带故的全灭了。

    想到这，高桥的那个恼怒，那头血，顶的他的脑袋，就要像气球，往房顶上漂了。

    昏暗的灯光，把整间的办公室，照得半明半暗，好像月光下，寂静时辰里，不足觉的走进了坟场，氛围，是那样的恐怖，令高桥不寒而栗。

    高桥披上一件外衣，在办公室里走动，眼光所及的，都是渡边所留下的中国的古物。

    他高桥是武人，喜欢武，也忙于武，自然没有文人、先生出身的渡边的爱好和闲情逸致，这间办公室，他留住后，没有任何的收拾，就成了渡边的看家狗了。

    高桥看着那些中国的古物，石砚台，木菩萨，八仙桌子，看着这些他在日本就非常熟悉的这些，突然的，浑身一颤，两腿一软，不自觉地跪在地上了。

    这些，他从小就熟知的这些，可，都是中国历史传下来的东西呀，几千年的传承，凭他们，这些文明的也是的传承者，能征服的了？

    高桥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也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从这些东西里，他突然地想到了这样一个念头：这场战争，说到底，是日本人侵略中国，还是中国人侵略日本？

    侵略，就意味着占领，占领，首先是本国军队的亡长，他们日本军人，从踏进中国的那一刻，开始，十几年来，每天伴随的，就是，每天多少多少的军人的死亡数字，就说他来湖西，从偷袭八路军湖西专署的那天算，到刚才的梦境里，他被鳄鱼，被老鼠，被老鳖咬死、活吞的算，每天的最多的，就是各地上报的皇军死伤的数字。

    这样的士兵，在日本，都是精英，他们这样子的死下去，还能用多少时间，他们全死光？

    开疆保国的军人死光了，他们的日本，还能撑得住，保得住？

    这到底，是谁侵略谁？

    高桥本是武夫，悟这些谁侵略谁的哲学，不是他的专业，他们只知道杀人，劫掠，根本不管这些，也没兴趣理这些。

    但是，你不理他，不等于他不理你。

    高桥跪在地上，突然地意识到，他这些天，连连的恶梦，根儿上，就在这里，如果他不明白谁侵略谁的道理，他的恶梦，还会继续的作下去。

    高桥跪在地上，膝盖下的凉气，使他的头脑越发的清醒，在这寂静的夜里，没有了白日电报、电话的烦恼，没有了异想天开的联想，只有他的思想和渡边留下的中国悠久文化的对话。

    西方人，讲究洗礼。

    日本人，从明治维新开始，向西方学习，学习他们科学的造技术，学习他们开拓疆土的野心，但就是，没有学习西方人的之所以发达的内在。

    西方人的内在，就在于他们的哲学，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优良的传承。

    没有学习西方哲学和内在的优良传承，仅仅学习他们的文明的负载，那才是学习的外表和皮毛。

    一旦去掉了内在，皮之不存，毛之焉附？这样子下去，不就是塌天的祸事？

    高桥跪在黄昏的灯光之下，面对着中国的历史文明，无师自通地做着洗礼。在内心的深处，触及灵魂地忏悔着。

    世界的发展，莫不是这样子的：按照自己的规律，一步步的朝前面发展，在发展之中，发明着文化，而文化，也承载这历史，给历史指明发展的道路。

    谁违背了这样子的历史文化规律，谁就会跌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过一两年，高桥的反省，得到了验证，日本国，被炸弹、原子弹，夷为平地，国民和军人，几净灭种，从宣布投降的那一刻，到往后的几十年，或者几百年，都是美国人的殖民地，在自己的国土上，美国兵，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包括强奸自己的女人，抢占自己的码头、国土和海洋资源。

    德国也是如此，希特勒自杀，而后**，整个德国，被美苏两个国际阵营，瓜分为东西两个德国，从宣布投降之日起，再不谋求军事大国的地位。原因是德国人从惨败的教训中，终于知道了他们的哲学、音乐、建筑、制造之中的文化内涵是什么了，所以，德国人，一丝一毫的不敢怠慢，时时刻刻地忏悔侵略的历史，警惕军国主义、法西斯主义的复活。

    只是，日本，他们的文化，只是外来的、借助来的，也就不会那么彻底地教化人心，规范发展，所以，到现在，军国主义还在泛滥，这样下去，即使自己不为人口的减少而亡国，也会在文化之堤，被冲垮下的，在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这点，世界上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