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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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威胁

    沈昕娘看她一眼,便缓缓离开。

    沈五娘眼神掠过她身后跟着的丫鬟,丫鬟手里提着竹篾小篮,篮中红字黄纸的纸钱甚是扎眼。

    一行人缓缓出了屋子。

    掀起的棉布帘子从外头带来一阵寒冷清冽的风。

    吹得沈五娘猛然间好像清醒了很多,哭的昏昏沉沉的脑袋好似也不是一团浆糊了。

    她再没缠着丫鬟。问母亲去了哪里。

    只愣愣的看着地上擦不去的血迹,安安静静的将药喝了,一语不发。

    “娘子,五娘子她……”丹心提着篮子,眉头微蹙,言语犹疑。

    沈昕娘停下脚步,看她一眼。“让叶娘子送来两匹颜色素淡的春草新纺吧。”

    “哦。”丹心点头。她不是想说这个啊!难道娘子就没有从五娘子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来?

    虽然朱氏的结果不过是自作自受,可五娘子难免会迁怒与娘子啊?娘子难道不应该防备一些么?

    “拜祭母亲。心思要纯净恭敬。”沈昕娘忽而说道。

    丹心一怔,面有愧色,低下了头来。

    虽有昨日一事,但今日,沈尚书还是难能可贵的来了。

    沈昕娘在祠堂外头,为母亲烧了纸钱,正要入内上香的时候,他也来到祠堂院中。

    接过丫鬟递上的线香,同沈昕娘一道入了祠堂,为先夫人秦氏上香。来在尽扛。

    两人在祠堂内,一句话都没说。

    一排排黑漆牌位,让祠堂中显得清冷肃杀。

    门外的雪映的清冷的祠堂比平日里更亮白几分。

    黑漆的牌位上金字愈发清晰。

    沈昕娘的目光落在母亲秦氏的灵牌上,努力在记忆中寻找母亲的痕迹。

    “你跟我来。”

    直到沈尚书在门外着实等不及,催促了一句。

    她才怅然回神,一无所获。

    沈尚书带她来到他的书房。

    韶光院里还有血腥味,他此时一点儿也不想往那儿去。

    “昨日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昨日,我不是已经拒绝父亲了么?”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好似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尚书额角青筋挑了挑,垂在膝头的手不由握成拳。

    “你不明白朱氏,为何要在你面前寻死?是你逼死了她!她虽有心伤你,但毕竟没有伤到你!罪不至死!她却一心求死!你心中就没有一点的触动么?”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口气略有不解。“心怀怨愤,罪之始也。不是一定要等杀了人以后,才有罪的。且,父亲真的觉得逼死她的人,是我?”

    沈尚书脸色难看,声音也不由高亢,“你惯会推卸责任!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昕娘看着沈尚书,虽一语不发,但意思很明显。

    沈尚书皱眉,心中对她那一双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却有些发憷,“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先不说她的事情了!活着的还要活下去!就算你对朱氏没有愧疚之心,朱氏的孩子,姨娘的孩子,毕竟都是你的弟弟,自家兄弟的事情,你真的要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求学读书,难道不是自己的事么?”沈昕娘反问道。

    沈尚书咬牙,“你去求了齐王,让陆先生通融,能入得草堂书院,自然对求学读书更有裨益!”

    “想来父亲也听闻过陆先生的秉性,只怕是齐王开了口,陆先生也不会同意。”沈昕娘语气轻淡。

    “哼,那便是你没有尽心!”沈尚书冷哼,“先皇未能请得陆先生入宫为帝师,齐王出面,陆先生却是痛快答应!这不是说明齐王与陆先生私交不错?这点小事,陆先生如何会不答应!”

    沈昕娘淡然垂眸。

    “你母亲的嫁妆,如今也全到了你的手里!朱氏虽说先对不起你,心里也有过贪念,但毕竟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你对这个家还有什么仇恨?什么不满?自己的弟弟们,能帮忙你却不帮,就不怕人说你冷漠无情六亲不认么?”沈尚书呵斥道。

    沈昕娘抬头,“世人要怎么说,便怎么说,我管不了,也不想管。至于您说的仇恨?朱氏被谁逼死,暂且不说,我母亲又是被谁逼死的?”

    沈尚书被她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凝视一眼,竟有些脊背生寒的感觉。

    “你母亲被谁逼死还用问么?若不是你天生……这幅模样!她如何会受人议论,如何会受人唾弃鄙夷!也是她自己心量狭隘,想不开!她是病死的!可不是如朱氏这般撞死的!”

    连伺候在沈昕娘身后的丹心,一个外人听闻此言,都觉得心绪起伏,愤慨不已。

    沈尚书这倒打一耙,厚颜无耻的功夫还真是炉火纯青呀!

    “哦,原来我母亲是被我所逼。不是被嫌弃了她,将堂堂正妻的她贬低到偏远院落,让她亲手扼死她自己孩子的人给逼死的?”沈昕娘语气平平,像是说着旁人的事,白皙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但沈尚书脊背生寒的感觉,却是越发的浓重。

    “我虽有责任,但你生成这幅样子,又能怪谁?没有将你当做妖孽给烧了,已经是沈家仁慈了!因为你,沈家那些年,遭到多少嘲笑?鄙夷?”

    沈昕娘垂眸不语。

    漆黑无边的眼眸,被遮挡在长长的睫羽之下。

    不看那一双眼睛,这张脸,还真是完美无瑕的绝色。

    “哼,你不用翻陈年旧事!秦氏生出你这么女儿来,是她自己的错!你若是不答应我的要求,还是不肯帮你的弟弟们!我就将秦氏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她的墓可是在吴兴平县呢!倘若往后,因为你,让秦氏连个烧香拜祭扫墓之人都没有,你这个做女儿的,还有什么颜面说那是你母亲?!”沈尚书咬牙切齿的看着沈昕娘。

    不知为何,在面对这个女儿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暴躁。

    平日里极好的自制力,到她面见仿佛轻易就能土崩瓦解。

    连声音都不由比平日里高上几分,好似要以此壮声势一般。

    “她是被不全的女儿逼死的,倘若再因为不全的女儿而无人拜祭,族谱除名……哼!”沈尚书又强调一遍。

    沈昕娘低垂着眼眸,一直没有说话。

    半晌,书房里都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只能听到外头家仆偶尔走过,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沈尚书端起茶盏,想要抿一口茶,却发现茶盏中空空,语气也更为焦躁。

    沈昕娘闻言起身,提步向外走去。

    沈尚书在她身后道:“开学日子已经不短了,我可不希望他们拉下的功课太多!朱氏停灵停不了几日,到时候就要请祠堂族谱了……”

    语气里的威胁显而易见。

    沈昕娘却脚步丝毫不顿的走出书房。

    外头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起来。

    地上,树上,屋顶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丹心为她紧了紧厚厚的狐裘披风,但仍有寒气钻进披风里头。

    金香上前塞给她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炉,不由惊讶道:“娘子的手怎么这般冰冷?”

    沈昕娘看她一眼,“走吧,回府。”

    嗯?

    金香看了丹心一眼,怎的娘子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是想念夫人了么?

    丹心皱着眉头,冲她摇了摇头。

    金香连忙应声,“马车是现成的,婢子这就让人去牵。”

    沈昕娘来到二门外,正要等车离去时。

    沈四娘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大雪纷飞之中,大姐姐纤细清冷的身影,她不由轻叹。

    大姐姐回来的时候,合家欢迎,谁都笑嘻嘻的凑到韶光院里去。

    可离开的时候,却只有自己前来为她送行。

    “大姐姐莫要多想,母亲是自己落入妄念,这般结果,也是……也是自己造成。”沈四娘来到沈昕娘身边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没有说话。

    “先夫人见到姐姐如今过得好,在天之灵必定能够安心了!”沈四娘安慰道。

    沈昕娘抬头望天,如果她的母亲真的在天有灵,知道她虽然好了,却全然不记得过去,连母亲都忘了,也不知会是何心情?

    “雪大,天冷,四娘子别送了!”丹心上前,福身说道。

    她搀扶着沈昕娘要踩上马凳。

    沈四娘却又跟近了一步,神色有些急切,却又带着犹豫。

    “姐姐……”

    沈昕娘回头看她。

    她又低下头来,不愿开口。

    见沈昕娘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径直便上了马车。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说了一句,“姐姐好走!”

    藏在心底,想要问的问题,却是没能问出来。

    那秦家少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大雪纷飞之中沿着车道,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唯有一尺深的积雪上,还留着两道车辙印,向远处蔓延。

    “四娘子……”丫鬟扶着她的手道。

    “咱们也回去吧,五娘怎样了?”沈四娘问道。

    丫鬟轻叹一声,“听说喝了药,人却又发了热,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只是默默发呆,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