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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归出

    “世杰,你不必劝我,我去意已决。”辛弃疾仰头喝下最后一杯酒,酒杯与石桌碰撞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夜里,显得有些清冷。

    党怀英紧紧抿着双唇,拇指死死扣在掌心,一言不发。“坦夫,你当真不肯与我一起,留在北方吗?”见辛弃疾起身要走,党怀英急声道。

    辛弃疾缓缓背过身,“天命所归,既然我得了的,是离卦,便注定了我要南下。”说着,辛弃疾闭上了双眼,他不敢去直面党怀英的愁容。

    “难道,为了我,你也不能放下你心中的仇恨,留在金国吗?”党怀英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滑落,但声音中的哭腔,却是再努力也掩盖不了。

    “那么,你肯为了我,随我南下么?”

    平淡,无波。

    绍兴三一年春,金主完颜亮身死,辛弃疾投奔耿京,起义反金,任掌书记。

    “耿兄,我有一好友,招得一千人马,我想让他归附我们。这是我与他的来往通信,请耿兄过目。”灯火下,辛弃疾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递予耿京,道。

    “幼安,你可听说,近日金军来了位新步军都指挥使,叫党怀英。”耿京接过信,却不急着打开看,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哦?我对此事并不知情。”辛弃疾心中一震,他怎么也来了。

    “我听说,这党怀英,和幼安你可是自小便结识,更是同窗,交情匪浅,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吗?”耿京将信纸抽了出来,抖了抖,道。

    “既然说过不知,那便是不知。望将军莫要为难了卑职!”辛弃疾语气中隐隐透着怒意。“卑职为将军任这掌书记也已一年有余。还请将军有话直说,莫要做这话里有话的无端心计。”

    “哈哈,幼安你误会了。我就是问问你,我怎么会话里有话呢。你我乃是生死兄弟,莫要为了这端无心之言往心里去,生了疙瘩。”耿京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道。

    “这义端,是个和尚?”耿京看完后将信折好放回信笺中,问道。

    “是的。义端是我早些年认识的一位游行僧人,我和他一同谈及当今天下局势。我只能说,他的见解,非一般人所能及。”辛弃疾虽然满腔怒气,但既然耿京如此说了,他也只好将怒意压下。

    “那好,就让他早日前来吧,一千人马,不少了。”耿京刚转过身,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幼安,这南下归宋的事……”

    “南下归宋,不可拖延。”辛弃疾斩钉截铁地说。“南下归宋,乃是众望所负,这是其一。而南下归宋后,便不再只是我等势单力薄的抗击了,试问如不归宋,待金军到来,谁能挡?这是其二。而其三么……我想,是时候认祖归宗了。”

    “那,待得下个月后,听闻高宗会驾临建康劳兵,到那时,你且寻去。我这天平节度使的名号,也总算能坐实了。”耿京长出一口气,道。

    “卑职得令。”

    金营。

    “坦夫。”党怀英远远望着南方,轻声呢喃道。“如果这次,是我赢了,你就随我回去吧,可以吗?”

    党怀英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整个人颤抖着。

    “嘶。”一阵寒风狠狠割在党怀英的脸颊,使他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的,他仿佛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往自己的帐内走去。

    “坦夫,外面风好大,人家脸都被吹疼了。”党怀英对着镜子,一边描着眉,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道。“坦夫,你看,我美吗?”

    就在党怀英沉醉时,突然完颜俊力闯入了帐内。“怀英啊……”

    “出去!”党怀英的手一抖,暗红色的眉妆划在了鬓边,显得几分狰狞。

    “哼,党怀英,你虽受陛下赏识,但你要明白,我才是将军!你不过是个都指挥使!”完颜俊力被党怀英厉声一喝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滚!”党怀英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瞥着完颜俊力,吐出一个字。

    “一个大男人,哼!”完颜俊力突然有一种被鬼盯上的感觉,也不再和党怀英争执,匆匆离去,但嘴上却还是骂了一声。

    “坦夫……”见完颜俊力离开,党怀英回过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美,真美。”

    “哼,这党怀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完颜俊力回到营帐,狠狠地将佩剑砸在地上。

    “将军,不知何人惹得您如此动怒?”副将安如倾忙捡起完颜俊力的佩剑,双手奉上。

    “还不是这党怀英,仗着自己受陛下赏识,竟不把我放在眼里!”完颜俊力坐到主位,猛灌下杯中清水,方冷静下来几分。“去,把各路将军请来,要准备下一步战事了。”

    “是,末将这就前去。”安如倾朝着完颜俊力抱拳后转身便欲离开。

    “等会,”完颜俊力把信放在桌案上,又叫住了安如倾,“去看看党都指挥使,如果他没什么事,就把他也请来吧。”说完,他又追上一句,“小心些,莫要打扰了他。”

    安如倾本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是!”

    “党怀英……”完颜俊力用食指轻轻叩击这桌案,脑中浮现出党怀英的背影,以及那惊世一瞥,自言自语道。

    十日后,起义军军营。

    “义端见过耿将军。”一个中年光头男子满脸笑意地朝耿京抱拳道。

    “哈哈,义端师傅且莫顾及这些拘谨礼节。既然都是反金起义,那就是自家兄弟,何必拘泥于这些。”耿京亲热的揽过义端,指着众人道,“这是幼安,你也认识。这是世隆,是我的副将。这位是贾瑞,这位是安国……”

    与众人一一认识后,义端便带着自己带来的千余人马去了管事处。

    “幼安啊,这义端,可当真能重用?”送走了众人,耿京便拉着辛弃疾一同巡视军营。

    “我与义端结识数年,他之所以出家为僧,正是被金人所迫,他定然不会为金人走狗。”辛弃疾沉吟片刻后,“而他的才能,我认为不在我之下。‘南北之势,实则无差,然大宋势未弱而心却衰,如此以往,必败。’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有很多,但能在其后跟上一句‘然金后实为不定,若能善用边北残勇,定能一举破敌。’的,天下之大,能有几人。”

    “嗯,幼安你所言极是。但是,你看。”说着,耿京从怀中拿出一个细竹筒,为军中传递密信所用。耿京从竹管中取出一卷纸条,递给辛弃疾。

    “大计初成,再行下。”辛弃疾打开纸条,念道。“这……?”

    “没错,我们之中,有奸细。这是昨夜被世隆所截获的,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义端。”耿京紧盯着辛弃疾,眉头深锁,道。

    “这……我们还是再探查一番,可不要冤枉了义端。”辛弃疾皱了皱眉,虽然如此,但他扔选择相信义端。

    “这样吧,明日你且将他支走,我去他帐中搜一搜,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耿京呼出一口白雾,看向北方道,“不知何时,才能把这些杂碎赶出家国。”

    辛弃疾也望向北方,“不会太久的,你我都将看见这一天。”

    数日后,宋营。

    “幼安呐,近日我派安国严密监视着义端,并无端倪。会不会,奸细另有其人?”这几日,耿京不但搜遍了义端的居所,更是对其进行严密监视,但也并未发现义端有何问题,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义端。

    “我早便同你说过,义端是不会为金人走狗的。”听闻耿京这番话,辛弃疾也是心中一松,毕竟义端可是他召集过来的。

    “幼安啊,听闻高宗下个月会到建康劳军,我想让你和贾瑞一同南下,带着奏表归宋。”耿京突然又沉声道,“既然这个内奸不是义端,那,我等需更加小心谨慎啊。必须尽快将内奸揪出来,否则后果难测。好了,你且先去吧,我再巡视一会儿。”

    “好。定不负将军厚望。”

    同日,金营。

    “怀英,这几日宋营那边的枯叶蝶子突然没了动静,我又不敢轻易主动与他们联系。他们会不会是被捕了?”原本按照计划,安插在宋营的枯叶蝶子会每三日传一次消息回来,可是这一次,却是整整五天没有消息,这让完颜俊力很是焦虑。

    “无妨,我早已安排好一切,他们会自行决断。”党怀英站在案前,头也不抬,顾自写着什么。

    “那,不知怀英你的计策是?”不知为何,完颜俊力对党怀英的这种无视已经不再气愤,语气反而是更加温和。

    “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党怀英提回最后一笔,将笔放回砚台上,“你卯时之后派几个人,去宋营北边十里桥处,到时候会有人前来,你且将他带回来。不过,现将他身上的帅印和军阵图搜了,如果没拿到帅印……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嗯?这么早就要动用这些蝶子吗?”完颜俊力皱了皱眉。“现在就用了这些蝶子,会不会太早了?”

    “你可知,宋高宗将北巡劳军?”党怀英整了整袖子,抬起头看向完颜俊力。

    “啊?”完颜俊力突然一怔,“不,不知道。”

    “待得起义军归宋,这些蝶子的存在与否,就没什么意义了。”党怀英看着完颜俊力,眼中毫无情绪。“行了,还有什么事么,我,要歇息了。”说罢,也不管完颜俊力的回答与否,便背过身去。

    “那,那我便先走了。”完颜俊力看着面前的背影,不知何时起,竟会有这种感觉……

    他日,宋营。

    “幼安,你还有什么话说。”耿京提着剑看着辛弃疾,身后还跟着数十名士兵。“你口口声声说义端不可能是金人走狗,可如今,他盗走帅印,你如何解释!今日,我不将你斩首于阵前,如何对众兄弟交代!”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是,给我三日,如果我不能抓义端回来,你在杀我也不迟。”辛弃疾任由士兵拘住他,也不反抗,只是挺挺地站着,朗声道。

    “斩了!”耿京决然地背过身,大手一挥,低喝道。

    “将军!且慢!请再给幼安一次机会!”贾瑞突然大跨一步,单膝跪倒在耿京面前。

    “是啊,请将军三思!”王世隆以及众多将领也纷纷跪下为辛弃疾求情。

    “这……”耿京看着众多兄弟,犹豫起来。他也不忍心就这么杀了辛弃疾,但是这件事,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将军!请三思!”此时,周遭军士纷纷跪下,替辛弃疾求情,就连扣押辛弃疾的两个士兵也放开了辛弃疾,跪下为辛弃疾求情。

    “那好,我便给你三日。”耐不过众将士的求情,耿京终是松了口。

    辛弃疾环视了一眼周遭将士,一言不发,翻身跃上耿京的战马。“多谢诸位袍泽的信任,我定将奸人义端捉拿。”说罢便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一柱香后,辛弃疾才追上急匆匆奔向十里桥的义端。“义端!你为何要背叛于我!”辛弃疾大喝一声,疾驰而上,一剑将义端撩翻在地。辛弃疾旋驰而回,剑指义端,“为何!”

    “幼安,你误会了!”义端紧捂胸口,疾声道,“我前日曾算得一卦,算得这耿京无成事之命。而你,幼安!乃是青犀相,可镇天下!我偷这帅印,实则是为了你啊!”

    辛弃疾微微失神,但很快又眼神一凝,“死!”

    金营。

    “怀英……待安如倾赶到时,只看见地上一具无头尸体,身上也已经被搜查过。”完颜俊力皱着眉,一脸愁容,“这,该如何是好?”

    “无妨,义端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大计,这才开始。”党怀英说着拿出一卷画,递给完颜俊力道,“这个人,要活捉,不能死。”

    “这是?”

    “与你无关,切记我所说的即可。”

    十日后,宋营。

    “幼安呐,你们路上小心。”耿京替辛弃疾和贾瑞牵来马匹,叮嘱道,“此行要万万小心,定要面见高宗。”

    “将军不必担心,我二人定速去速回。”说罢,二人便勒马而去。

    金营。

    “怀英,探子来报,起义军有两骑出城,向南而去。”完颜俊力这次又是被党怀英怒斥出帐,但他却无怒意,只是在帐外静静地等着,直到党怀英发话。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随他们去吧。我已有决策。切记,不可对他二人动手,切莫误我大计。”党怀英挽上鬓发,“不出五日,起义军就会不攻自破。”

    “这……好吧。”完颜俊力已经习惯了党怀英对他的视而不见。就在他跨出帐篷时,他突然回头看向党怀英,“怀英,你很美。”

    党怀英浑身一颤,“滚!”看着急匆匆离去的完颜俊力,党怀英狠狠扔出案上的瓷杯,伏案抽泣起来。“坦夫……”

    “什么!你说耿将军被刺杀了?”辛弃疾南下顺利面见了高宗,商议了归宋之事,决议回来后便率众南归。然而归来之时,却听说两日前张安国伙同绍进趁着夜色,刺杀了耿京,割下头颅,盗走了帅印,北逃金营。

    “是我等失职,待我们发现之时,两个奸贼已经逃出甚远,无奈之下我等便只好作罢。不知,掌书记可有对策。”王世隆一直低着头,不敢直面辛弃疾。

    “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不过,耿将军,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更不能,让他死后身首异处!”辛弃疾将佩剑狠狠插在地上,“可有将士,敢与我一同北上,为将军报仇!”

    “我,愿与掌书记北上!”辛弃疾一声喝出,王世隆便紧跟其后。随着一声声高呼,五十余名将士愿置生死于度外,同辛弃疾一同去金营中,追杀叛贼。

    “耿兄,本想与你一同将金贼赶出家国,可如今……望耿兄在路上走好。”辛弃疾将瓷碗狠狠摔在地上,“军中无酒,只好委屈耿兄了。耿兄尽管放心去,幼安,定不负耿兄厚望。”

    “众将士听令,随我,杀!”辛弃疾抽刀北向,直斩斜阳。五十余名将士皆在右臂缚上红巾,踩着晚霞,正如轻甲染血,义气薄云。

    “敌袭!敌袭!”辛弃疾众人乘着夜色刚闯入金营,金营哨子便叫了起来。

    “杀!”辛弃疾峨眉一冷,眼中杀意迸出,手起刀落,砍翻一名金军士兵。这一刻,夜色如刀,五十余把战刀在这一刻有如天杀星,他们到哪死神之影便跟到哪。

    “旭安!”刀光剑影中,终是有一人被金军从马上挑落,而与他一旁的还未能出手救他,便被另一处的冷箭射落马下。

    辛弃疾眼露寒光,神色漠然。孤身一骑猛跃而出,挥刀格下数根羽箭,直冲而去。

    “报!将军,有数十名起义军杀入我军阵营,来势汹汹。”此时完颜俊力正在帐中与张国安一同饮酒,为张国安庆功,一名军侍急匆匆地闯入帐中,高呼道。

    还未等他说出剩下的话,一匹骏马突然飞身而出,活生生将其踏死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