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雪殇（二）

    少女收了手中的素帕，仰起头，一脸的担心:“我知道。首发只是……师兄，你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切不可操之过急了……”

    含笑颔首，白衣少年伸手轻轻覆上了她的手，二人并肩走入揽菊阁内，夕阳缓缓收了最后一抹余辉，沉沉落下，晚凉的秋风中，长廊下，风铃击响。

    那袭白衣，晚风中略显单薄病弱的意味；夕阳下，揽菊阁中绚丽夺目的菊花；还有，晚风中击响的风铃……所有的物，影影绰绰，残存在遥远记忆中的破碎画面，相互交织着，重新组成一幅画，永久地定格在紫衣丽人的脑海里，万古不化。即便是多年后的今日，换了身份，换了姓名，可是留在心里某一块地方里盛载的东西始终没有改变——深沉的爱和深沉的恨。

    每晚的梦里，她还是会梦见落雪宫揽菊阁里那片绚丽的菊花，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岁。十六岁、十六岁，多么美丽的十六岁啊！日日黄昏，她都殷切而焦急地盼着师兄的到来。然后，与他携手徜徉在灿烂的菊花间，或吟诗，或笙歌，或练剑……就是那样一片园子，菊开菊逝，年复一年，盛满了她所有的幸福，直至另一个人的到来——那个蓝衣女子——蓝舒韵，她的出现让自己的所有希冀生生破碎。

    不知是从哪一日起，等候在揽菊阁外的少女，脸上不再有明丽的笑靥，晚凉的夜风中，纤瘦的紫衣背影更显得孤寂寥落。仍是大片大片灿烂的菊花，却再没有了飘荡在花丛中的银铃笑声。日出日落，与花相伴的，始终只有一袭纤弱的紫衣身影。

    “启禀小姐，少宫主他……他说近来宫中事务繁忙……他让奴婢转告小姐，天气转凉，请小姐注意身体……”一连数次差去的侍女总是这样回报，她静静听着，轻轻伸手接过婢女手中的菊花，脸上却再没有了当初天真满足的笑容。

    空旷的房间里，紫衣少女呆坐在卧榻上，注视着床边的梳妆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九十枝水晶制的菊花，如拇指大小，每一支都镶着一颗米粒大的宝石，烛光映照下，光彩照人，却泛着冷冷的光泽。

    整整九十枝，整整三个月，三个月了，他不在的每一天，都会差人送一支这样的菊花给她。不知道是时间久了，便没有了当初那种深入到骨子里的欢愉；还是他离开得太久，苦等无果，让她的心都冷了——这些他当初许诺的水晶菊花，虽是他亲自命专人置办，如今在她的眼里，却都黯淡无光了。

    一抹苦涩的笑突然绽放在紫衣少女秀丽的唇畔，天真的少女脸上第一次有了辗转难以拂去的哀愁。不知何故，“宫中事务繁忙”——这个理由如今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忽然让她有了难以名状的压抑和不安。

    初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等了四个月，终于见到了他，然而，却是在义父的病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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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雪殇（三）

    那日，听了侍女的回报，她冒雪匆匆赶来。进屋时，才看清楚，昏暗的房间里，影影绰绰一屋子人，竟然都是落雪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她险些控制不住错乱的步伐，步履蹒跚地及至软榻前，她才看见仰面高卧、病弱的义父和守在床前一脸憔悴清瘦的师兄。

    “义父……”看着昔日如慈父般的干爹被病魔折腾的瘦骨嶙峋的惨状，她忽然鼻子一酸，扑到病床前。

    也许那只是传说中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那一刻，病入膏肓的义父却分外清醒，他艰难地伸出双手，一手拉住她，一手拉住师兄，眼睛里有着深切眷恋和期盼，微弱的声音有些许的颤抖:“言儿，没能亲眼看着你和阿琼成亲……已是我最大的憾事……今后……你要好好待她……我把阿琼……托付给你了……”

    蓄满的泪水终于像决了堤的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还来不及羞涩，师兄的声音却蓦然从头顶传来，淡然轻柔不失坚定的声音，竟似比他袖中的月华剑还要锋利百倍千倍的利刃，猝不及防地狠狠刺入她的心窝，噬骨的痛。

    “爹，孩儿会照顾好阿琼的，但是孩儿不能娶她——”虽是极力压低的声音，却还是震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

    目光惊电般落在白衣少年的身上，紫衣少女惊呆了，仿佛被人狠狠劈开了顶心骨，当头泼下一桶冰雪水来，浑身由内而外冒出森然冷气。

    那只修长惨白的手紧紧握住的竟是一只光洁如玉石般纤长美丽的手——那是属于一位女子的手。

    虽然含着泪，她仍然是看清楚了，师兄身后站着的，是一袭蓝衣的女子，乌发漆黑成云，双手白皙如雪，腰身仿若垂柳，指尖宛若琉璃，绝世美丽的女子。然而，那张宛若天人的脸上却是木偶一样的漠然，钻石般熠熠生辉的双眸里眼神冷漠而倔强。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床榻上垂死的师傅，目光平静而淡然，没有丝毫的伤心之色。动作生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便是那个自己未曾谋面、干爹的关门弟子蓝舒韵吗？难道，师兄便是为了她而当众违背干爹的遗愿？

    紫衣少女缓缓扭转头，仿佛霜后的芙蓉，然而眼睛犹自扑闪不定，捕捉着白衣少年的每一个表情——她不想那是真的。

    她的师兄，却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扭转头去，兀自照顾起病中的父亲。那样冷漠的眼神，十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抽离了真正的情感——淡漠而迷离，那，那早已不是她念念不忘的眼神了！

    紫衣的少女，再也顾不得所谓的矜持和什么举止失措，掩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抛下一屋子愕然出神的人。

    “爹，我……并不是不照顾阿琼，我只是、只是不愿拖累她……”身后传来师兄焦急低沉的声音，随风拂在耳畔，泪流满面的少女却只是狠命地摇着头，敛着裙裾，在空荡的木走廊上跑着，她的鞋子在上面敲打出轻快凌乱的声响……

    黄昏。雪静静地飘落，灰白色的天际映着夕阳惨淡的橘黄，幽远寥落，檐角的风铃在寒风中孤寂地摇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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