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相逢难相识（二）

    月白长袍的男子兀自沉迷于醉人的景色中，不觉间已峰回路转，无意瞥了一眼断崖下的幽谷。然而，只那一刻，卓汀白怔住了，目光再也转移不开——飘飘渺渺的云雾中，一座别致的凉亭凌驾在一块巨大平坦的玄武石上，山崖上的飞云流瀑如银色的匹缎倾泻而下，从亭边奔流而过。而亭子里，一个白衣胜雪、容色绝美的妙龄女子，面向碧水负手而立，清秀的眉间赫然是个状如“十”字的纯白印记，在黑如泼墨的秀发映衬下更加醒目。

    那、那分明是梦中出现的女子——一样的十字星印记，一样的白衣胜雪、衣袂飘扬，甚至连那眉目，都是那样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她……她是……

    白薇——那一刻，无法形容的激动喜悦似是要将急速奔跑的男子湮没。卓汀白没有办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有狂乱的欣喜和激动在胸膛里澎湃激动，甚至让他忘记了一贯的谨慎提防，忘记了青芸日日耳提面命的种种警告。

    惊喜得无以复加的卓汀白，以最快速度奔到了白衣女子身边，猛地拉住了那双洁白如玉的柔荑，与她四目相对，仿佛那一刹间，时间凝固地球静止不动。天地间，只有双手相握、纠缠不清的两人。

    “白薇，我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他颤抖的双手紧紧握着那双十年不曾牵过的手，惊喜万分地注视着那个深深思念的女子。

    然而，面前的白衣女子，只是静静地站着，先前那一丝震惊在水眸中一闪而过后，目光安静淡漠，看着一边狂喜的男子，似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毫不相干的过客，那眼神竟没有一丝的喜怒起伏。

    “我是汀白，卓汀白啊……你，你不认得我了？不认得了吗？”卓汀白的脸上满是焦急，口中不断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执拗而坚决，仿佛在执意唤醒女子脑海中某处沉睡不醒的记忆。

    然而，目光平静的女子只是微微蹙眉，轻轻摆脱了他的钳制，退身的瞬间，嫣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洁白如水晶:“卓公子，你认错人了！”

    “卓汀白——”

    凉亭下，提剑而来的黑袍男子脑海里蓦然闪现这个名字，眼中蓦然掠过一丝震惊，目光雪亮。不知为何，在听到“卓公子”三个字时，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名字。如今这个自报家门的称谓，不过是证实了他早前的猜想罢了。

    那一刹间，他几乎就要拔剑而起，去制止那个亭子里长身玉立的男子做出什么亵渎圣女的举动。然而，看见白衣女子脸上波澜不惊的沉着笑容后，却只是身形一闪，掠入身旁的花树下，让几丛不知名的青草遮去了大部分身影，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亭子中的两人。

    卓公子？——原来真的是那个人，他果然没有猜错，既然真的是他，也无怪乎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会置自己与青芸的反对于不顾，一意孤行决计救那个异族男子了，甚至不惜用了那朵罕世难见的纯白冰颜花。

    忽然间，记忆如决堤之水排山倒海奔涌而来，思绪又回到那个漂着冷雨的寒夜。

    十年前，泉州城外，沧浪水边。

    星夜，暮色沉沉，笼罩大地。两岸的树木笼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如面目狰狞的鬼怪岿然不动地隐藏在重重暗影里。深秋的天气已经颇为寒冷，空中已见有流霜飞舞，似乎每一片霜花掉落地面的声音，都安静的能听见。

    冷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无声无息地落到飞舞而下的冰霜上，瞬间，消融了那片洁白。

    如此的寂静中，却有一串马蹄声突兀地响起，敲破了雨夜的清冷。

    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女端坐在骏马上，苍白纤细的手指紧握缰绳，在一队奇异装束的老者严密护卫下头也不回地策马奔去，走了很远，终于忍不住停驻回头，静静凝望这来时方向，眼角蜿蜒出两行清泪。身边一位鹤发老者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声音里却有着恭敬和不舍:“璃儿，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少女抬手拂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无奈何不舍。终于，扬鞭催马依依不舍地离去，湮没在黑沉如铁的暮色中。

    水边的一个浅滩处，有一个残破的亭子，斑驳的柱子经雨水冲帅，闪着耀眼的亮光，清冷异常。亭边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一声长叹蓦然从唇边滑落，亭子里手持权杖的老者背水而立，如释重负地捋着花白的胡子，宽大白袍随风飞扬，站在那里默默望着前方那一片浓墨般漆黑的夜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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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相逢难相识（三）

    “三长老，既然小姐都回去了，那……他该如何处置？”一直静立在旁的少年目光冷峻，注视着泉州城里淹没在暮色中的密密麻麻的飞角楼檐、章台亭榭。忽然间，低头凝视着铺在脚下的那件深黑色披风，低低询问道。

    “唰——”动作麻利地掀了开去，一张略显苍白的清俊面容展现在眼前——黑色披风下，赫然躺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相貌英俊，脸部清矍，线条刚毅利落，衣饰华丽，于冰凉渗骨的地面上，酣然睡去。

    那是威名响彻泉州的盛威镖局卓家的公子——卓汀白，年方十七，已然出落得玉树临风，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才俊。

    刚才为了逼迫小姐离开，万般无奈之下迫不得已，他才连夜闯入卓府，点了他的睡穴，将其挟持至此。现在，小姐安然离去，他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公子了。

    深秋的天气寒冷料峭，风宛如冰冷锋利的刀子穿入衣襟，亭角的风灯飘飘转转，雨如同断线的珠子从檐上落下来。

    白袍的老者望着空中不断飘落的雨丝，仿佛在侧耳倾听着风里的什么声音。转身望了一眼地下昏睡的少年，叹息一声，目光里含有些许的赞意:“姝璃那丫头，爱上的倒还真是个人才呢！”

    目光清冷的黑袍少年闻言不由得神情一怔，看着地上被黑色披风覆盖的同龄人，握剑的右手却蓦然一抖，险些握不住那柄清光湛湛的铁剑。老者的声音又响在耳畔。

    “几日在泉州城内，我遇到几个流氓欺负一个落难姑娘，这小子为了伸张正义，竟然赤手空拳与那群歹人搏斗，伤得不轻呢！小小年纪，竟有这般侠义心肠，实在难得啊！”

    “姝璃这孩子，虽然一时间与他难舍难分，可是一入弥花天，他们这辈子算是再难相见了……怎么说，卓家也救了璃儿的命，为我教保存了一个完好的圣女，算是功不可没了。我们怎么能够负恩反噬，让卓老爷子绝后呢？”

    “我答应了璃儿不伤他性命，现今食言反倒是为老不尊了。灵歆啊，送他回去吧！这世道，昏君无能，奸佞当路，强敌侵境，生灵涂炭，乱世天下能多一个侠义之士，总比多一个卑鄙之徒好啊！”

    青塬长老当初那番话隔了十年光阴重响耳畔，竟似一柄利刃，穿透光阴，隐隐割痛他的心。灵歆只觉得心里一阵排山倒海的酸涩席上来，险些让他招架不住。

    花树下，面色冷峻的男子不觉扣紧了手中长剑，目光片刻不离亭中的人。

    “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白薇姑娘。”姝璃看着面前梦呓般喃喃不停的男子，耐心地再一次重复，“这世上并不乏面貌相似之人呀！”

    一语点醒梦中人。然而失望还是抑制不住地从卓汀白眉目间流露出来。

    那只不过是他昏迷不醒时，幻生在脑海里的一组荒诞离奇的梦像，怎么会变成现实呢？梦境终归只是梦境，黄粱一梦，梦醒也只是一场空，梦中万物均无迹可寻。既然是梦中出现的景象，又怎么可以以假乱真、混淆视听呢？

    她说的对啊！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有几个相貌相似相同的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梦中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他连她的容貌都不曾看清呢，怎么能只凭眉间那个纯白十字印记就妄自猜测、乱下决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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