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决裂（四）

    “你——”落雪宫主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几分震惊的神情，他定定看着一脸倔强、丝毫不在意伤口的紫衣女子，亮如秋水的眼睛里目光变幻不定，仿佛风中明灭不定的野火。终于，他缓缓开口，不再坚持，“既然如此，就如姑娘所愿。我自会安排人手，送姑娘下山。”

    终于得偿所愿，方倩幽面无表情收了苍水剑，不管仍然渗血的伤口，转身拂袖离去。

    薛楚言看着那一袭紫衣快速穿行在雪白的茶花间，然后消失在浓郁的绿树中，蓦然一声轻叹从唇角滑落。

    果然是倔强的女子，竟然不惜以死相要挟。她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如若自己不答应，她必会血溅当场。

    假若当年，那个在薛府里做管家的方静斋没有爱上雪缨郡主，是不是就不会对母亲的拒绝怀恨在心，是不是就不会被韩侂胄收买来陷害父亲，那么就不会有如今这一场步步精心策划的复仇之路了吧……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没有办法推拒。

    清俊苍白的脸上蓦地浮起一丝苦笑，掠过了难以掩饰的表情变化，白衣公子忽然轻轻开口，说了一句“再见”。

    那两个字轻如叹息。原来，在这一生里，他所在意的人，始终都要一个个地离他而去……

    “为什么要告诉她赵廷中毒的真相？”

    白衣公子抬头，看见了凝立在眼前的一袭蓝衣，面纱后的眼睛里有一丝悲悯。

    薛楚言坐下来，看着面前那一盘未完的棋，苍白清俊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无奈，声音也有些微弱:“我告诉她，只是想让她知道，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我希望她不要被这一点情伤摧毁了意志，可是……”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蓝舒韵轻轻说出了白衣公子未完的话，目光落向那袭单薄羸弱的身影时，竟有一丝心疼一闪而逝，她静静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地安慰，“我们已经尽力了……”

    “阿韵，你也这样认为吗？”缓缓说着，薛楚言突然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无奈，有惋惜，“我接她回来，不过是因为她像极了那个人……如今看来，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既然她执意要回去，就由她去吧！”

    “该来的躲不掉，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也许只有经历最后的残忍，她才能真正坚强吧……”终于不再坚持初衷，蓝舒韵声音清脆，目光悠远。在注视到白衣上的点点红梅时，面纱后的双眼染上了担忧之色，声音里也暗含关切，“宫主，你的伤……”

    薛楚言脸上露出了微笑，先前的惋惜神情一扫而逝，语音轻柔以示安慰:“这点小伤不碍事！阿韵，你且坐下来，陪我把这盘棋下完吧！”

    已经记不得，他们有多久没有共同下过棋了，难得近日没被寒毒所累，就为这盘棋画上句点吧！

    “好。”蓝舒韵点点头，在白衣公子对面坐下来。

    相顾无言，这一刻，这一对人中龙凤各自的心里却有了释然和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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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隔世（一）

    守着这里，大概已有三年了吧？

    流年易逝。刹那的芳华，如同点在暗夜里的烛火一般，也早化成了灰烬，而在焰里面欲灭不灭的，只是过去的韶光，挣扎着，想留住片刻。然而，终究被无情的烈焰一寸寸吞噬了。一寸一寸，化为灰烬而已。

    如血的残阳冷冷地斜照着漫山遍野的青黄相交的长长蒿草，清冷的山风吹来，一片片起伏如波浪。

    层层蒿草间，负手立着一席青灰色道袍的身影，夕阳落在那身上，却显出极度的落寞和幽远。

    谁都不会想到，当年声名响彻临安城的如意坊方家小姐，已然成了云霞山中道观里的静远道姑；而那个瑶莲别院赵家的公子，也早已埋没在这片绵延青山的茫茫蒿草之间。

    世事翻覆，风云变幻。什么事情都是那般令人始料不及。

    当年从落雪宫回到京城，伤透心的她见到的却是荒废了的偌大庭院，昔日繁华的如意坊已经不复存在。唯一能够见证的只有掩埋在京城荒郊、葱葱碧草间的墓碑。她踉踉跄跄地奔上前去，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方静斋，方义之……一排排刻着的，全部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亲人。虽然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被极度的伤痛和震惊紧紧包裹着，可是干涸的眼里，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是我杀了他们！”如冰一般冷彻枯涩的声音在背后沉沉响起。

    蓦然回头，月光下立着的，竟然是那个冷漠如冰的黑衣男子，自己昔日的恋人——赵廷！

    她震惊的无以复加，还没缓过神来问他原因，他已经已冷然开了口:“十年前，方静斋为了独吞‘曼舞天下’，雇杀手杀了赵家满门上下，为了掩盖罪行，又纵了大火。这不共戴天之仇，我迟早都要报的……”

    这话，仿佛惊天霹雳轰然炸开在她心里，她蓦然周身一颤，前尘旧事在眼前一幕幕飞速掠过，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曾对自己情深义厚的恋人忽然之间要悔婚，为什么要执意加入落雪宫……悲愤交加，她忽然仰天长笑，声嘶力竭。那一笑之后，闪电般，紫色身影急速向黑衣男子驶去。

    曾经真爱不渝的恋人，如今不共戴天的仇敌——爱之深，便恨之切！

    冷月下，那柄寒光闪闪的苍水剑，携着冷酷凌厉的杀气势如破竹地猛烈袭来。赵廷睁大了眼睛，静静注视着那张脸上爱恨交织的神情，仿佛要将她的每一分容貌深深地刻在心底。

    他平静地闭眼，静候死亡的到来。一丝苦笑在嘴角浮现:苍天弄人，原来他和她，即使再相爱，也无法摆脱宿命的禁锢。最终也只能落得生不同衾、死不同穴的凄惨下场……

    但是，那柄剑却只是停在了他的咽喉处。他蓦然睁眼，看见了她眼中触目惊心的冰冷。苍水剑在她手中硬生生改变了方向，直直劈向一旁的山石。“轰——”伴随着凌厉的剑光，山石掉落。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中，她一袭紫衣，绝尘而去。

    六个多月前他一张囍帖要娶别的女子，她就狠不下心来杀他；六个月后亲人惨死在他剑下，她还是狠不下心来杀他。即便是这样深沉地爱了，恨了，她仍旧还是下不了手。

    既然杀不了他，余生陌路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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