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是幻觉

    我站起来，走到饮水机前，拿出个纸杯，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大个子前面说:“先喝点水吧，对了，您能讲讲有关这石头的事情吗？比如它的来历，或者说，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大个子接过水杯，下意识地喝了一口，便紧紧地用双手攥着杯子，这使得杯中之水几乎都快溢了出来，我坐在他对面，可他却总是有意回避和我的对视，一脸心虚。

    他把双手从杯子上移开，却像是不知道朝哪里放似的，一会摸摸下巴，一会摸摸膝盖，不难看出，对面的大个子是个精神脆弱的人，对于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来说，兵皆草木，而对于他，则是草木皆兵。

    我只得再次打破沉闷，问:“你……不舒服吗？”

    他看了看门口，摇摇头说:“没事儿，我还好！”

    “那你就说说吧，一般收东西的时候总要问问东西的来历，我想，要是你买东西也得先了解一下情况，对吧？”

    “对，对……可是我……我……不能说，真的！”大个子突然口吃起来，这令人更加生疑。

    我直起身子朝桌子靠过去，语气非常和善地问:“怎么不能说，呵呵，难道石头的来历不怎么光彩吗？”

    听到这话，大个子赶紧用力挥手，反驳道:“不是这样的，真的，我不想说的原因，只是因为……因为……”

    我哈哈地大笑了几声，老谋深算地望着他说:“因为什么呢？”

    大个子的脸扭曲成了一团，他突然就大声说:“因为……因为我要是说出这块石头的来历，我担心……我担心你……你……听了以后会害怕的……”

    “啊！你太幽默了！”

    大个子的话差点儿没让我笑喷，我心想:呵呵，这人太有意思了，原来不说的原因，只是担心我会害怕。

    “没事儿，你但说无妨，呵呵，我没那么胆小，起码比你想象的胆子还要大一些。”

    “好……好吧，”他踌躇了好久才说，“不过……你得先把钱付了，我怕你听我说完了，就不敢收这件东西了！”

    这人真是讲故事的高手，说得神乎其神，弄得我心里痒痒的，有一种非听不可的冲动，于是我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叠钱，递给了他。

    “这是从银行取的，没打开过，你数数吧。”

    大个子接过钱，并不熟练地数起来，数完了，谨慎地把钱塞到自己内衣的口袋里，这才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我冲他笑笑说:“这下满意了吧，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呢？”

    那人竟然转头又朝后面看了一眼，蹙起眉头不安地点点头，低低的声音说:“你猜……”

    “猜什么？！”

    “你猜我是干什么职业的？”

    “呃……”

    看这人的样子，文化程度不高，肯定是个干体力活儿的人，我也没兴趣猜。

    “猜不出来吗？”

    “猜不出来，你还是告诉我吧。”

    “其实啊，其实……我是做殡葬服务的……”大个子嘿嘿地笑了两下，难看至极。

    这个职业我确实猜不到，这是尸总管当初的职业，难不成，这家伙跟尸总管有什么关系，但是看这个人的举止和语气，很真实，并不像是乔装改扮的，姑且听听他怎么说。

    不知为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因为他的古怪职业而变得紧张阴森。

    “我叫高强，农村人，去年才来到这座城市打拼，你也知道，现在的工作真得很难找，况且我又没什么文化，除了有力气，胆子大之外几乎一无是处，刚来时，我在一幢高层里做保安，干了几个月，偶然认识了一个业主，他说他开了一家殡葬公司，目前正缺人手，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干，还说现在这个行业最容易赚钱，而且永远不会失业。”

    “是啊，人总是会死的，”我说，“所以这一行还真不会没有生意做，他说得也没错。”

    “没错，”大个子高强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问业主，如果我要是去了，能给我多少钱，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只要符合要求，工钱会比现在高出两倍，我听后很高兴，就问他殡葬服务需要什么特殊要求，他说很简单，一要胆子大，二要有力气……”

    “这不正好适合你吗？”我打断他，“结果你就辞去保安，成了殡葬服务员？”

    “是的，为了多赚一点钱，我就去他那里上班了，他在一个偏僻地段租了间门脸房，门脸房的周围都是高层，这使得那地方终日见不到阳光，显得很阴森，不过这种环境到也适合做这个生意，虽然地段鲜有人知，但店里的生意却很火，几乎每天都有人把死去的亲属送进来。于是我就把尸体搬进搬出，其实，我的职业就是一个搬尸工。”

    “体力活，也不容易。”

    “除了我，还有一个小伙子也是搬尸工，他和我一样，长得又高又壮，但比我年轻几岁，所以做事并不十分安稳，除了我俩，公司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老板，一个是专门给尸体化妆的化妆师，虽然这个工作很埋汰，但老板人不错，工钱从不拖欠，而且有时还有加班费，所以我在那里一直干到了现在……如果没有发生那件可怕的事情，我可能会一直干下去。”

    这句话仿佛刺中了高强记忆中某个敏感的部位，似乎他的思绪被引回到了事情发生时那恐怖的一幕，很快，他的情绪重新波动起来，他开始不安地搓着手，喃喃自语着:“幻觉？不，不是，那不是幻觉！”

    “你什么意思啊？”我的神经也被他搞得紧张起来，瞪大眼睛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幻觉？”

    “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该怎么去形容？”高强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握住纸杯，一些水花溅在地板上，手中的杯子也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我顿时觉得有股阴风从脑后吹过，竟然打了个哆嗦，我皱起眉头问:“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高强的目光游离着，好像在躲避我的眼睛，又像是在躲避某种可怕的注视，他使劲地咬着牙，惊呼道:“不，你不会相信的，你肯定不会相信，我看见了……”

    因为有些接不上气，高强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看到这个阵势，我不得不走到高强面前，用手扶住他的肩膀，小心地询问:“你别紧张，究竟看见了什么？”

    高强紧紧闭上双眼，眼珠在眼皮里无机地转动着，终于，他似乎鼓足了勇气，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

    “……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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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湿淋淋的鬼

    “鬼？”我大吃一惊。

    “是的，”高强瞪圆了眼睛，“一个……一个湿淋淋的鬼！！！”

    “什么？！”

    我全身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那种惶恐。

    这一刻，我想找个支撑，于是坐回椅子里，将身体靠向椅背，自言自语地说:“真……真的吗？”

    良久之后，高强轻叹一声，喃喃地嗫嚅道:“那还是三天前，天气没有今天这么冷，天空阴惨惨的，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那天殡葬公司没有生意，老板和另一个搬尸工都不在，只有我和化妆师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热茶，一边闲谈，中午刚过，老板急匆匆地回来了，他跟我俩说，马上会来一单生意，要在店里搭灵堂祭奠死者，死者需要化妆，于是大家忙碌起来，化妆师去准备化妆用的工具，我和老板就开始布置灵堂。好在殡葬用品都是现成的，只是打扫一下房间，把花圈摆满整间屋子就行了，下午三点左右，一辆运尸车停在店门前，我赶忙招呼老板从屋里跑出来，因为另一个搬尸工不在，只能劳烦老板和我一起搭尸体。尸体从车厢里拉出来，身上盖着块不很干净的白布，其实我胆子还是比较大的，小时候经常去老家坟地里捉迷藏……自从我来这家殡葬公司，也的确见过了不少尸体，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但从没有见过眼前这样一具古怪的尸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古怪是什么意思？！！！”

    “那具尸体的比例不对……”

    “啊！？？？”

    高强的目光倏地一凛，他紧盯着我颤声道:“虽然盖在白布下面，但感觉上身很短，腿却很长，头部也显得比正常人要小些……就像……”

    “像什么？！”

    “就像是一具拼凑起来的尸体！”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情绪仿佛受到了他的感染，声音也颤抖起来:“我的天！你的意思是……碎尸！”

    “不完全是，”高强摇摇头，“那尸体盖在白布下面，只是给我的错觉。”

    “哦，请继续说下去。”

    “我和老板抬着尸体把它放在了停尸床上，才发觉这具死尸比平时的尸体要重许多，虽说死去的人都死沉，但这具尸体还是有些不寻常，老板递给运尸车司机一条香烟表示感谢，司机走了，老板把化妆师叫出来给死尸化妆，然后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去市场多买一些香烛纸钱，等我回来的时候，灵堂里除了老板之外，又多出了两个人。”

    “家属来了？”我问。

    “看起来应是死者的家属，一个年轻的男人扶着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拿着手帕在哭。我把香烛纸钱拿进储物间，看见化妆师还没有离开，他站在水龙头前面，用力地搓着双手，似乎手上沾满了不干净的东西，可是我看他手上挺干净的。”

    “化妆师那天不正常吗？”

    “化妆师平时不爱说话，性情有些孤僻，但和我还是谈得来的，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很有内容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然后穿上大衣急匆匆地走了。我拿出一只铜盆和一些香烛纸钱重新回到灵堂，把盆摆在尸床前面，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两根白色的蜡烛，这种蜡烛很粗，可以持续燃烧三天，据说这叫长明灯，只要点燃了，就不能让它灭掉，所以我用特制的玻璃罩子把它罩住，以免火苗被阴风吹熄。我抽出几张冥钱就着烛火点燃放进铜盆里，然后转过脸看向那一男一女两个人，招呼他俩过来给死人烧点纸钱。年轻男人扶着女人走过来，我递给女人一叠冥币，朝她善意地点点头说，节哀顺变吧，她没有理我，一边烧纸一边哭着，嘴里还叨念着什么。”

    “是死者的母亲吗？”

    “对，从她嘴里我才得知死者应该是她不幸的女儿，看着正在哭着的女人，只觉得好生面熟，我又抬头看向那个男人，男人却很镇定，他朝我微笑了一下，我也回礼似地点点头。或许都是年轻人，我凑近他想聊几句，他递给我一支香烟，是软包中华，这可是我这个阶层难得一见的好烟，我赶紧点上吸了一口，觉得这烟的味道很淡，或许这就是它贵的理由。就这样，我俩走到一个角落里，攀谈起来。他说他是她的助理，那女人是70年代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看到她时会觉得很眼熟，他还说死者是她女儿，前些日子不幸死掉了，但死得很离奇，就在他还想讲些什么时，女人竟然蹒跚地朝我们走过来，大明星还是很客气的，她说给我添麻烦了，让我好好看护她的女儿，然后，二人开车走了。”

    “那么灵堂就剩你一个人了？”

    “不，老板还没走。”

    “哦。”

    “灵堂一下子空荡荡的，我和老板不约而同打了一个寒颤，我问老板另一个搬尸工怎么还不来呢，他说他会来的，不过要晚一些。外面的天早就黑了，雨没有停却变本加厉越下越大。老板出去买来了酒和菜，说他今晚还有事，他要离开，让我先守着，说另一个搬尸工很快就会来。”

    “这下子就剩你一个守夜了？”

    “是啊，老板走了，我独自坐在灵堂中间，看了一眼那具奇怪的尸体，似乎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只有尸体才会发出的特有的气味。于是我把大门敞开，虽然有阵阵凉风吹进来，但我却感觉不到冷。拧开酒瓶子，是瓶衡水老白干，我喝了一大口，一股灼热的液体充满肺腑，胆子一下子便壮大起来。边吃边喝，竟有了三分醉意，看了眼挂钟，已经快十点了，那个该死的搬尸工还没有来，估计他准是和女朋友那个去了，让我一个人在这该死的停尸房里喝闷酒，就在此时……”

    “怎么了？！”我的精神已经被他带入到那个恐怖的情景中。

    “好像……似乎……有个人影飞快地从黑黝黝的门前划过去，我确定不了，因为那时候酒已经上头了。”

    “你花眼了？！”

    “我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喝多了，眼花了，于是站起身来，朝大门口走去，我看了看左右，根本没一个人，但转身朝回走时，却发现脚下踩着了一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从地上就捡起一个紫色的荷包来。”

    听到他提及荷包，这才想起来正有个荷包放在我桌上，我伸手指了指:“啊，不会……就是这个吧？”

    高强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荷包。”

    “这……”我盯着荷包吞了一口口水。

    “当时我很纳闷，捡起来看了看，那荷包是空的，又闻了闻，上边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这味道很淡，但闻起来很舒服。我不以为然地闻了半天，就把它丢到了桌子上，继续喝起酒来，正所谓是酒壮怂人胆，喝着喝着我瞅了眼那具尸体，突然有一种无名地冲动，我想看看那具古怪的尸体，看看那女的长得怎么样……”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冲动呢？”

    “毕竟那是明星的女儿，也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鬼使神差地就朝尸体走过去，站在尸体前面，我就犹豫了，但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着抬起了一只手，手指上粘满了油，那是刚才抓火腿肠留下的，我张开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觉得似乎干净了，才又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捏住白布的一角，缓缓把白布拉了起来……”

    高强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了那里，他的整张脸也好像被冰冻住了。

    我有些沉不住气了，刚想催促他继续说，他的声音却一下子提高了，大叫了一声，着实吓了我一跳。

    “啊！！！我……我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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