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本就日头短，等忙完方宇泽的事情已近黄昏。方晴依在床前看着已经熟睡的方宇泽，很是不舍。

    “我们回去吧，再耽搁下去娘该担心了。”

    “不用，我已经让初一回去和娘说了，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方晴依期期艾艾道：“可，你明天还要上朝……”

    “初一已经把朝服带回来了，明日我下朝后再一起回去。”

    方晴依想了想，“这不太妥当，你从方府去上朝，御史肯定会弹劾你。我们回去，过几天再来看望泽儿。”从方府上朝，下朝后又回到方府，御史不得狂轰乱炸，明德帝也会认为武安侯府和方府从往过密，继而联想到云府，心中还不知会冒出什么疑虑。

    方晴依在方府很放松，方宇泽中毒她放心不下，沐简熙才有此提议。御史想说就说两句，明德帝既然让他现在去枢密院估计短期内不会对武安侯府怎么样，但见放晴依在担心泽儿的同时也在为自己考虑，心中还是很开心。

    “好，我让初一去备车。”

    泽儿中毒本就让云氏心力交瘁，得知女儿要回去，云氏更是舍不得，拉着方晴依的手没说两句就眼泛泪花。

    “娘，不用担心，过几天我再回来看望你们。”

    方恒和沐简熙不知道在一旁说什么，见此情景也过来安慰云氏。云氏止住泪水，“我送送你们。”

    “娘，您照顾泽儿吧，爹送送我们就可以了。”

    坐上马车，没行驶多久，天就全黑了。冬日的夜里，寒风呼啸。沐简熙拿过一旁的披风包住方晴依，“怕不怕？”

    “走夜里而已，再说有你在，什么牛鬼蛇神敢过来。”

    “你这是把我当门神用吗？”

    方晴依失笑，马车里的氛围终于活跃起来了。自己下午去兰心园甩给方晴薇一堆恶狠狠的话也没让自己好受些，而且于事无补。明明是赵姨娘和方毅的错，方宇晨被方恒冷漠对待，方宇晨没什么错，方宇泽又何其无辜，脑中是一团乱麻。

    沐简熙接着说：“李太医说你什么问题，意思就是冰魄毒已经解了。”

    “真的？”

    “真的。”

    这算是一件高兴的事，自己再也不用忍受那种刺骨的寒冷，每次被冻僵时总觉得自己会命不久矣。主动抱住沐简熙的腰，“谢谢！”

    两人回到武安侯府，先去荣福园和太夫人说一声。

    太夫人听丫鬟禀告说侯爷和夫人回来了，有些惊讶，不是说要在方府住一晚吗。

    “娘！”

    “有没有用膳，饿不饿？”

    “没有，着急赶路呢。”

    太夫人忙让安妈妈去传膳，看方晴依衣衫有些单薄让玉兰带她去内室添件衣裳，而后问沐简熙：“不是说会在方府住一晚吗，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沐简熙看了一眼内室，“夫人说从方府上朝御史会弹劾我。”

    听闻此言，太夫人面上笑意就更深了，“你只说有事要住一晚，我正担心呢。”

    沐简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太夫人方宇泽中毒的事，自己这样贸然说了好像不太尊重方晴依，现在不说如果娘从别的地方听说什么又不太好，于是斟酌道：“她弟弟中毒了……”

    太夫人大惊，“才一岁的孩子，我上次还见过，又活泼又伶俐，怎么会……没事了吧？”太夫人活到这个年纪，内宅的弯弯绕绕都清楚，现在听说这件事陡然就想起自己年轻时被妾室害掉的一个孩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已经解毒了，还需慢慢养。”沐简熙神色怪异，语气有些气愤，“那方府老夫人今日竟然想塞人给我，我推了。”

    太夫人一愣，她早听说这方府老夫人有些不着调，没想到行事如此让人看不过眼，“依丫头没有生气吧？”

    沐简熙默然，太夫人一想碰到这样的祖母生气也无济于事，心中不禁对方晴依多了一丝怜惜。

    “这夹袄夫人穿着很合适。”

    “玉兰你今日嘴像抹了蜜似的。”

    方晴依穿了镂金百蝶穿花云夹袄从内室走出，有些不好意思，“娘！”

    太夫人点头笑道：“是挺合适的，饭菜都摆好了，你们俩快去吃吧。”

    “嗯，我们回来晚了，让娘担心了。”

    “无妨，去用膳吧，免得一会凉了。”

    饭后，太夫人道：“我已经和你三弟妹说好了，从明天开始依丫头就先把府里的中馈管起来，账本和对牌已经送到锦宸园，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问你三弟妹。”

    之前不是说先管理一部分跟着三少夫人慢慢学吗，怎么现在让她全部管起来，方晴依掩下讶异笑望着太夫人，“儿媳只带了一位妈妈，怕这几天忙不过来，娘行行好借位妈妈帮帮我的忙。”

    “行！秀芝，这几****就跟着二少夫人。”

    太夫人竟然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亲信安妈妈来帮忙，方晴依忙道谢：“多谢娘，有劳安妈妈了。”

    安妈妈躬身答道：“二少夫人折煞老奴了。”

    回到锦宸园，方晴依沐浴后就让孙妈妈把自己带过来的五个丫鬟叫进屋内，“明日我开始管理中馈，请了安妈妈过来帮忙，你们几个都惊醒些，奶娘照看好锦宸园。”

    “是。”

    又叮嘱了几声，就让丫鬟退下，“奶娘，侯爷呢？”

    “侯爷喊沈总管去书房了。”

    方晴依倚着大迎枕在床上看书，过了约半个时辰沐简熙才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叠纸。

    “子都，明日我就要开始管理中馈了，有什么建议没有？”

    沐简熙坐到桌边，“有，求我啊。”

    方晴依满头黑线，这人怎么总是在关键时刻恶搞，起身也坐到桌边，“求你了，我要是没管好丢的可是你的面子！”

    “不错啊，还敢威胁我。”说着沐简熙把桌上的一叠纸推到方晴依面前，“看看！”

    “沈总管，四十五岁，妻彭氏，针线房总管事，有一子一女，子彭杰在外院当差，女彭玲在大厨房当差……”

    方晴依接着往下翻，记录的都是府中大主管二主管的人际关系网，谁与谁是亲戚，谁和谁交好，谁和谁有仇，还有一些仆从和府中各位主子的关系。这完全是一份情报，虽然并不详尽，但也帮了很大的忙。字迹潇洒飘逸，有如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沐简熙的字迹。

    “太好了，有了这个我就不至于抓瞎了！”方晴依既感动又激动，凑上去亲了沐简熙一下。

    沐简熙目光停留在方晴依红润的嘴角，感觉整个身体都热起来了，但是她今晚不养足精神明天怎么应付满府观望的奴仆。

    “你慢慢看，我去沐浴。”

    “好。”方晴依没留意沐简熙暗哑的声音，心思全集中在面前的那摞纸上边。

    沐简熙沐浴出来，方晴依还趴在桌上研究那份情报，“去床上窝着看，别着凉了。”

    方晴依从善如流的钻进被子里，发现沐简熙竟然也拿起一本书歪在靠枕上。

    “明天要早起去上朝，还不睡觉，是不是这花烛太刺眼睛了？”

    沐简熙津津有味的翻看那本书，“还不困。”

    方晴依边记下这些关系网边调侃沐简熙，“别人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枢密副使大人打算先从哪里烧起？”

    “夫人认为呢？”

    方晴依想了想，“有可能是兵部。”

    “为何？”

    “明德帝擅长玩些权力制衡之术，如今管兵部的可是齐王，让你们互相掐互相制约方为上策。”

    次日寅时二刻，沐简熙就起来洗漱，换上朝服去上朝了。方晴依本想睡个回笼觉，却毫无睡意，索性起身把那摞情报又看了一遍，这府中仆从间的关系真是错综复杂。

    卯时初，孙妈妈就服侍方晴依起身换好衣裳，问梅给方晴依上了淡妆，方晴依望着镜中的自己，让问梅稍微把眼线往上挑了一些，如此一来丹凤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威严。

    刚用过早膳，安妈妈就过来了，“给二少夫人请安！”

    “安妈妈快别多礼，咱们去议事厅吧。”

    各处奴仆都已经到了议事厅，乌央乌央的一大片，方晴依带着安妈妈和问梅问竹掐着时间进去，马上有位妈妈过来说人都到齐了。方晴依点头，自己第一天管家如果有谁迟到才是蠢货。

    看到安妈妈跟着方晴依一起进来，众人表情不一，有的认为方晴依有太夫人撑腰自己以后当差得小心些，有的则暗暗嗤笑方晴依没用竟然找安妈妈过来坐镇。

    方晴依端坐在上首，暗暗巡视底下的奴仆，而后低声吩咐了问梅一句。问梅大声道：“请各处的大总管二总管上前一步，汇报自己的名讳和所任职务。”

    各处的主管在汇报名字职务时，方晴依迅速把她们和自己看到的情报相对应，暗暗记下每人的样貌。

    扫了一眼议事厅里的仆从，方晴依缓缓道：“从明日起，每日各处的大管事并二管事才参加早会即可。以后各处的事务我全权交给各处的大管事，大管事下去后自己一级级分配任务，每人负责自己的事务，出了问题我只找大管事。当然，如果你们谨守本分兢兢业业，不偷懒耍滑不欺上瞒下，每天的差事都办得好，每月月末，除了发月钱外，还会发赏银，年终也会发奖金。诸位，可听明白了？”

    众人都跪下称明白，有些人暗暗心虚，没想到这新夫人也不简单。出事了只管找大管事，大总管势必会严加约束手底下的人，以后出什么问题也不能相互推诿责任了。有些仆人则暗暗欣喜，只要好好当差就既有月钱又有赏银，感觉日子都有奔头了。

    “接下来，我们来商议今日的具体事宜。大厨房的严妈妈……”方晴依先挑要紧的部门开始，一处处交待事情，是不是与安妈妈商议或是请教。安妈妈也暗暗心惊，她从没听说过这个管家的法子，以前三少夫人管家时有些地方出错经常捋不清楚是谁的责任，闹闹腾腾的。

    因为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人，也不清楚以前的份例和模式，所以这次早会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把事情都交待清楚后，方晴依才领着安妈妈和丫鬟去荣福园请安。

    太夫人问道，“怎么样，可还习惯？”

    方晴依抿唇笑道：“儿媳很多地方理不清楚，幸好有安妈妈从旁指点，娘一定要让安妈妈多帮儿媳几天，到时儿媳一定整一桌席面好好歇歇安妈妈。”

    太夫人笑道：“秀芝啊，二少夫人这么倚仗你，这几天你就跟着二少夫人。”

    “是。”

    “娘，三弟妹送过去的账本好多呢，儿媳还没来得及看，您屋里有没有能写会算的丫鬟？”

    太夫人大笑，“别人家的媳妇都惦记婆婆屋里的好东西，我这媳妇怎么光惦记婆婆手里的人！”边笑边招手让两个丫鬟过来，“玉荷和玉珍学过一些珠算，你凑合着使唤吧。”

    方晴依起身道谢，“多谢娘，等把账本捋清楚儿媳一定完璧归赵！”

    “你这丫头倒学会打趣娘了！”

    方晴依带着问梅玉荷玉珍在锦宸园清算账本，没一会谷雨跑进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夫人，奴婢路过大厨房发现大厨房的仆人没有在准备午膳，严妈妈说以前三少夫人都是前一天把拟好的菜单子交给她的。”如果不是谷雨四处巡视，严妈妈是不会说的，到时午膳时发现没饭吃还不得被人耻笑。

    “那厨房采买食材的贺妈妈呢？”

    “也还在厨房。”

    “问竹你去喊严妈妈过来，孙妈妈谷雨你们去找贺妈妈。”

    孙妈妈和谷雨在大厨房前边“偶遇”贺妈妈，拉着人家聊天，言谈中透露了以前在方府方晴依是怎样惩治仗着是老夫人陪房的亲戚为非作歹的石妈妈和马妈妈，又提到安妈妈这几天都会跟着方晴依，还提了几次沐简熙，贺妈妈果然吓得冷汗直冒。

    “孙妈妈，谷雨姑娘，严妈妈说今日没有菜单子，我不好出去采买，正着急呢，你们俩快为我出出主意。”

    孙妈妈大惊，“你真是糊涂，今日聊天发现与你很投缘，我才告诉你不忍心让你被严妈妈蒙蔽。你说如果今日午膳出了问题，夫人会怪谁？到时候夫人责怪严妈妈时，严妈妈一定会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说你没有采买食材她才没做饭的。”

    贺妈妈面色发白，“那怎么办？”

    谷雨道：“昨日或是前日采买的单子妈妈应该还留着吧，就按照那单子采买，回来再去与夫人解释一声。”

    “好好好，我马上去！”

    另一边方晴依在西侧间接见了严妈妈，严妈妈跪下行礼后方晴依一直与问竹聊天装作没看见，严妈妈恨得牙痒痒却不敢起身。过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晴依才道：“哎呀，严妈妈还在这里啊，起来吧。”

    严妈妈起身后，方晴依冷冷的问道：“为何不准备午膳？”

    “夫人没有给奴婢菜单子。”

    “早会时为何不说？”

    “奴婢忘了。”

    “严妈妈才四十岁就记性不好，难道是因为家中的孩子不称心，难道是吴胜不满意他在外院的差事？大厨房主管的职务这么重要，记性不好恐怕会严重失职，严妈妈确定自己能胜任吗？”

    严妈妈心中大骇，这二少夫人竟然把自己家中的情况摸得这样清楚。而且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厨房总管这个肥差怎么能轻易让出去，没办法先服软再说。

    “夫人严重了，只是因为夫人换了管理方法，奴婢当时在想着如何分配任务才一时忽略，忘了提醒夫人。夫人放心，就用昨日的菜单子也可以。”

    “是吗？”

    “是是是，就是不知贺妈妈有没有采买食材。”

    “这个你不用担心，严妈妈这个记性午膳能顺利吃上吗？我倒是无所谓，饿着太夫人和侯爷你可担待的起？”

    “夫人放心，一定能！”

    “以后每日午后你拟好次日的菜单子送来给我过目，有问题吗？”

    严妈妈强忍怒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