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维此有心，藏尔翼翼（5）

    向云琨回来时已经晚上九点了，允薇不知道是货摊进了水还是父亲真的去送了予霄，总之时间越长越坐立不安地担心，直到向云琨进院后她才松口气，但是当看到向云琨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回来时，还是有些失落。

    意料中的失落比意料之外并没有轻多少。

    听到向云琨的脚步声，允薇急忙钻到被窝里，她不知道在掩饰什么，总之她就是觉得让父亲看到她这么晚衣不解带地在屋里随时准备外出的样子会很尴尬，向云琨的脚步走到门口停了下来，七八秒钟没有挪动，之后又渐渐远去。

    允薇觉得奇怪，她从来没有看见父亲这样犹豫过，她心里有些不安，急忙跳下床趿上鞋子开了门，看见向云琨双手背在腰后才走了几步远。

    “爸？”向云琨的背有些驼，允薇看了有些心疼，她轻声叫了一下，向云琨听到后有一秒的停顿，回了头。

    “还没有睡啊？”

    “嗯。你……没回来，我不放心。”

    向云琨微微地笑了，眼睛弯了起来，他没有打算走近，站在原地温和地问允薇:“你和予霄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被父亲突然一问，允薇心里一悸，说起话来有些磕巴，“没……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们的关系，那孩子好久不来家玩，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闹了矛盾，小的时候天天黏在一起的……”向云琨的话欲言又止，看着允薇的眼神也有些复杂。

    “和以前一样的，只是现在课程多了，没有那么多时间了，董伯伯对予霄哥要求很高，再加上现在长大了，哪还能像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了。”允薇说完觉得有点心虚，这样的理由怕是应付不过。

    初中的课程与小学相比确实多了一些，但也没有达到连玩的时间都没有，董淮忠对予霄也确实要求很高，但也不至于达到禁足的地步，归根结底两个人确实不如以前亲密了，但是究其原因，允薇觉得还是在于自己，予霄是没有错的，是她自己心里长了草，拔不掉，烧不死，扰的浑身上下都难受。

    允薇想着想着垂了头，希望能蒙混过去，万一被父亲刨根问底了，就真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她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棵草有些见不得光，她才十三岁啊，天上诸神快给她一把神斧吧，让她快点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根都铲除。

    也许她的祈祷有了些许作用，向云琨果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笑的很深，“是啊，都不是小孩子了，一晃你们就这么大了。再过四五年，薇儿就是大姑娘了。”

    客厅的灯关着，只留下过道的暖光射灯留着夜间照明，向云琨走在暗影处显得有些苍老，以前宽厚的肩膀不知何时耷拉下来，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一样，再稍用用力就会堆塌。

    允薇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一痛，心急之下她喊住了他，“爸！”

    允薇的声音不高，但却让向云琨一愣，他转过身疑问地看着女儿，脸上的疲惫没有及时抹掉。

    “爸，曾经……曾经的约定还在不在？”

    允薇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听父亲在和她闲聊的时候说起自己出生时的事，说起母亲的难产，说董淮忠夫妇的帮助，向云琨说起这些的时候，无一不是为了让允薇记着母亲生她的不易，也不要忘记董家是她的恩人。

    不管向云琨讲多少遍，允薇不但不腻而且还很爱听，每一次听都会发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有的时候向云琨不讲了，她就会主动去问，渐渐地，向云琨说起这些的时候开始需看季青玫的脸色，之后再偷偷地对允薇说，等有时间再讲。

    后来允薇才发现，父亲在给自己讲这些的时候，越来越要避着母亲，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母亲好像不是太爱听这些，父亲在母亲面前讲的时候也会不自在。

    但是，小孩子是忍不住事情的，她记得有一次看电视，看到电视剧里演的小孩一出生时都特别能哭，她当时就问向云琨，她出生的时候哭没哭。

    向云琨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女儿才没哭，董家那个臭小子哭跟个喇叭似的，我女儿每次不想哭都被他给带哭了。”

    允薇一听予霄爱哭，乐的欢快，急忙问:“他为什么要哭啊？男孩子都不哭的。”

    向云琨说:“这小子不一般，一出生就愤世嫉俗，一看就是个有性格的人，薇儿以后要乖乖听予霄的话，好好的在一起……”话还没说完，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季青玫撂下修花的剪子，冷冰冰地让他出去给买点花肥，话题终止。

    允薇当时抱着沙发枕头乐，心里想着予霄哭鼻涕的画面，觉得一定很有趣，等予霄一来，她就趴在他耳朵边说:“予霄哥，你知道你小时候特别能哭吗？人家电视里都说了，男孩子是男子汉不能哭的，哈哈，真羞。”

    允薇以为予霄会害羞，会脸红，没想到对方在听到她说的话后小脸刷地像染了白粉一样，双目圆瞪，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就跑出了门，第二天一早李兰就跑来找允薇，问她予霄昨天在这里玩什么了，怎么从回去后就一口饭也不吃，李兰很着急，怕顾孜岚回来骂她，让允薇快帮她哄哄。

    可是董家公子并不买账，允薇自告奋勇地跑去董家小院，连门都没有进去就被哄了出来，允薇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当时予霄看到门口刚出现的她，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一般，从屋子里拿个扫把就冲出来了，没有往允薇身上轮，只是左右一顿乱挥，就把允薇吓的小腿飞奔，跑回了自家。

    吓得允薇再也不敢他面前提“哭”字了。

    从那以后，她也真的再也没有看到他哭过。

    后来向云琨还是在趁季青玫不在家的时候跟她讲起了往事，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同样的事情讲了七八遍，允薇听着听着，也知道了那个约定，她长大后要到董家生活，给董伯伯董伯母做儿媳，给董予霄做妻子。

    可是当时年纪太小，她根本不懂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就连那一年董予霄在体育场问她对婚姻如何看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董予霄将来的婚姻可能有她的参与。

    而如今，仿佛一切不明白的事情都到了孵化的季节，渐渐要破壳而出。

    允薇也不知道她今天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真的只是脱口而出，说出后才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向云琨并没有允薇想象中该有的惊讶和责怪，他稍微停了两秒钟，用着极其和蔼又意味深长的口吻回答。

    “薇儿说在，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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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3章 维此有心，藏尔翼翼（6）

    这一年的元旦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向云琨给允薇买了一件新羽绒服，受季青玫的影响向云琨给允薇买的衣服型号也大了一圈，向云琨说允薇正处长身体的阶段，稍微买大一些，能多穿几年。

    允薇穿上红红的羽绒服，中长款的衣服遮到了膝盖，她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和父亲说他买的衣服正好，衣襟长些可以暖腿，袖子长点可以撸下来当手套戴，她吃完饭收拾完屋子，裹上羽绒服开开心心地去上学。

    元旦小长假刚过，孩子们的心还没有收回，允薇到班级的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聊着去哪里玩，吃了什么好东西，买了哪些好衣服。只有自己的这张桌子和后桌依然保持安静状态，小九看到允薇就给她看在假期里画的画，允薇知道小九特别喜欢上美术课，课余时间基本都在本子上画来画去，但是也许天赋使然，小九画的画总是不太成型，即使再努力，画的东西都很生硬。

    允薇翻了翻她的画本，鼓励说还不错，小九高兴，问:“你说董予霄会给我打多少分？”

    允薇一愣，说:“他又不是老师，管他干嘛。”

    自从上个月予霄从允薇家离开，两个人又回到了冷战阶段，允薇本来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想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可是这回换成他执拗了，每次在班级里遇到后，即使两眼相对，他都能将视线面不改色的跳过去，把她活活的当成空气。

    允薇对他的情绪变化也习以为常，总之他就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她很心安。

    小九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说话。

    早修铃声响过，班级里也没有安静下来，闹哄哄地一片。允薇能听见身后丁楚越来越粗的喘气声，允薇知道她现在是属于强忍的状态，她突然对丁楚有些同情。

    半个月前班级里出现一件大事，班长被撤换了。在同学眼里有些莫名其妙，但大部分的人都在欢天喜地。

    允薇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冥冥之中觉得和秦孜有关。

    丁楚被撤换的前一天早自修，丁楚因为秦孜抄在黑板上的数学题抄错了行而大发雷霆。那天的题目是李娥亲自和同教研组的数学老师借的，属于课本知识点外的扩展题，想留给学生们早上做测验作业用，下自修前要交上去。

    大家早上来到后，做到错题的时候议论纷纷，丁楚当面严厉指责秦孜做事不认真耽误了大家写作业，秦孜不说话，眼珠转也不转的看着丁楚，面无表情，双手开始发抖，丁楚见状气急，“又来这出，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动不动就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么？你做错事还有理了，你和大家赔个不是能死啊，你动不动就这样好像我给你受了多大气似的。”

    “你还盯着我干嘛！你不会是真有病吧？”丁楚前一刻还在吼，后面看到秦孜眼里奔出的冷光，声音不由地降了下来，她以为秦孜要开始反抗了，她甚至将袖下的小手卷起了拳头准备迎战，没想到秦孜看了她一会儿后就收回眼神，埋在桌子上趴了一天，直到班主任上课也没有坐起来。

    晚上放学前，丁楚被李娥叫到了办公室，直到放学也没有看到她回来，第二天早上李娥就提学习委员鲁帆为班长，许伍超为学习委员。

    大班长丁楚一夜之间成了庶民。

    班级的同学一头雾水，只有临近的同学知道丁楚和秦孜发生的矛盾，但是很少人会想到与秦孜有关，一是因为新重组的初中班级很少有人知道秦孜的身份，二是因为秦孜在他们眼里就像活死人一样，听不见声音看不见笑容，像个外星人来到地球，不能与地球庶民为伍。

    丁楚没了官衔后没有表现出失落和颓丧，面对同学的冷嘲热讽也淡然处之，在这一点上允薇觉得丁楚要比自己坚强很多，本来就很安静的后桌，现在达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死寂，允薇总感觉到有什么火种在被努力的深埋着，不一定哪天就会腾升出一座火山，有可能会燎原一些无辜的群众。

    刚下课，于喻就跑过来找允薇，手里提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四个红苹果，于喻说，“你拿着吃，这是他从河北拿回来的，我吃挺甜的就给你拿几个，你吃不了的拿回给伯母吃。”

    允薇知道于喻口中的“他”是指于海元，上周于喻和她说，于海元回来了，被那个女孩儿骗了两百多万后就给他甩了，于喻觉得应该感谢那个女孩儿，没有把她家都骗的回了原型真算是手下留情，于海元回来后给妻儿陪不是，在窗外跪了一晚上，把她妈给感动了，收留了他。

    允薇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生活吧，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还不犯一回错。”

    于喻说，“浪子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人，他有儿有女有家有妻，有什么资格成为浪子？说白了就是老不为尊，虽然我妈原谅了，但我永远过不去这道坎，我只盼着赶紧长大，离开家，眼不见心不烦。”

    允薇知道于喻脾气秉性，她脑里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但她也最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她说无法再原谅于海元，但是不得不承认，自从于海元回来后，她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

    那与生俱来的亲情又怎么会说断就断的。

    于喻说期末考试要到了，有点担心过不去，想借允薇语文笔记用一下，李娥才来青峰几年不到，就在语文组做了组长，每期的考试她都参与出题，所以在上次期中考试时，允薇的班级外面就来了许多借语文课本或语文笔记的同学，那个时候允薇突然为自己是这个班级的一员而感到小小的自豪，允薇二话不说就跑回屋里取出了语文笔记。

    于喻满足了允薇心中的小骄傲，说:“诶呀，真是朝廷有人好做官啊。”

    允薇笑的很放肆，于喻夸张地打了个冷颤，撵她快回去上课，允薇点头刚跑到门口就被于喻又叫住了。

    “允薇薇，那个苹果，别给你同桌。”

    允薇停住脚步，疑问地看着她，刚刚还在于喻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退去，有些凄楚，又有些冷傲。

    “我不喜欢她。”

    允薇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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