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似乎并没有在办公室时候那么生气，反倒是——
有点贴近人间的烟火气息。
我抱着文件夹走在苏黎世的旁边，看着他挨个病房询问，跟病患和家属聊天，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苏黎世站在19病床前，对着病床上的女人道，“昨天的时候，你说胃里不舒服来着，是吧？”
病床上的女人摆了摆手，道，“没事，我今天没事了，都挺好的。”
“嗯，那就好。”苏黎世点了点头，继续嘱咐道，“你昨天胃里不舒服，跟我形容的症状感觉像是胃肠炎，我建议你去查一下，这边……”
苏黎世在跟病患说话，而我则下意识的扫了一眼19床病患的名字，崔慧。
她的病床旁边并没有家属陪伴，我张了张嘴，无意识的问了一句，“你的家属呢？一直是自己在这边吗？”
崔慧摇了摇头，道，“我女儿回来看我，我让她回家了，高考生，要准备学习考试，哪能在这里陪着我？”
话音刚落下，门口的位置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只见在病房门口，一个穿着宽大校服，戴着眼镜的女孩子提着一个保温杯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见我们在查房，她礼貌的点了点头，便开始跟苏黎世咨询情况，还没等苏黎世把话说完，就听到崔慧喊了这么一句。
“不是让你在家学习吗？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不好好学习没出息，以后想让别人一辈子瞧不上你？！”
这声音像是压抑着愤怒和不满。
我诧异的看了一眼崔慧，心中暗叹，现在社会的孩子已经背负了这么严重的学习包袱了吗？连家人生病也不能分心，只能一味的学习？
或许很多时候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但是——
过度的学习压力，往往会适得其反。
女孩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了一句，“我来给你送点东西，马上就会回去学习，你不要生气了……”
明明是抚慰母亲的话，听起来却毫无生气。
崔慧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厌恶，“放下就赶紧走吧，看着你就心烦！”
我没忍住，试图往前走，苏黎世却暗暗抓住了我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别多管闲事。
女孩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东西放下就转身往外走了。
或许这五年来我冲动任性的个性并没有多么大的改变，所以，在女孩走出去的那个瞬间，我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能明白父母对于孩子来说是有多重要，何况，她的妈妈刚刚用那么凶狠而厌恶的语气跟她说话，用那样不耐烦的态度去回应她心底对妈妈的爱。
刚走出病房，我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转进去了楼梯间，我连忙追过去，还未靠近就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她还是赶我走，萱萱，我该怎么办？”女孩哭的很伤心，但她似乎捂着嘴，不让悲伤扩散的太快，她说，“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爸爸跟那个阿姨已经将家里的房子卖掉了，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住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怕她生气，又怕她骂我不争气……”
房子被卖掉了？
我的脚步顿住，虽然知道继续听下去或许不好，但却控制不住。
“原本那个阿姨生了个儿子，妈妈就很愤怒了，何况，何况我什么都不如那个男孩，爸爸也一味地偏袒那对母子……”像是说到了情深处，她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次的月考成绩下来了，我又考砸了，我从第一名到了第十名，我越是想好好学习，我就越焦躁，我的压力就越大，我就越想哭，有时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我真的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我不敢……”
被成绩压垮的孩子自然不会只有她，但，她的每一句话里面都饱含着对生活的无奈和卑微，甚至连主动结束都没有勇气，或许她也在祈祷光明。
“……不行，我不能去你家了，总是麻烦叔叔阿姨，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直接搬去你家住呢？我现在……”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在叫女孩去她家住下学习，但女孩坚决的拒绝了，她说，“我想跟班主任申请住宿，只要申请批准了，我就有地方住，有地方学习了……我妈的话，我不打算告诉她了，她原本就生病了，我不想再让她难过……”
心里的滋味有些酸楚，站在拐角的位置，我也算是听了个大概。
崔慧跟丈夫离婚，跟小三住到了一起，小三跟崔慧同时生下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男孩从小在蜜罐里面长大，而女孩则是被苦水泡大的，现在马上面临高考，她怕自己的成绩不如男孩，让崔慧难堪，压力大到不行。
莫名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等女孩将电话挂断的时候，我准备走进去跟她聊聊天，缓解下压力，可还未等我抬脚，就被人捂住嘴，拉到了外面。
“唔，唔！”我挣扎了下，看向身后的人，是苏黎世。
“唔……放，放开我！”我将苏黎世的手拉下来，然后看着他道，“你干嘛啊？”
苏黎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有些人和事不是你能够解决的了的，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之前闹得那一出，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我能帮得了你一次，我还能帮你一辈子吗？”
“怎么不能？”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待话音落下才察觉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味，连忙纠正，“咳，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惹祸，我只是……有点母性泛滥。”
“……”苏黎世不说话，只是蹙眉看着我。
“你不知道，刚刚病房里面那个孩子，她马上要高考了，可是连个学习得地方都没有，她……”我试图跟苏黎世解释那个孩子的情况，可苏黎世却硬生生的打断了我的话，他说，“这不是你的管辖范畴。”
我还想说点什么，苏黎世却直接转身就走，顿了顿，他指挥道，“别再插手别人的事情，过会儿去5号床那边看看情况……”
我瘪了瘪嘴巴，说了声好。
再次回到楼梯间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找到地方住下了吗？
中午下班的时候，陆子豪如约来找我吃饭，我扫了一眼苏黎世的座位，他还没有回来，院长突然叫他去开会，从上午十点开到了中午十二点。
陆子豪站在门口，半撑着胳膊，道，“在想什么？带我去看看顾忆？嗯？”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对着陆子豪点了点头，道，“走吧，这个点顾忆也该找我了……”
“瞧你说的，不管是几点，顾忆都得找你，因为你是妈妈啊，是无法拒绝的舍不得离开的人。”陆子豪自顾自的说着，末了，又自己补了一句，道，“也是我舍不得离开的人……”
这人真是……随时随地都能“表明真心”！
我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下，但行动上还是带着陆子豪去了顾忆的病房。
五岁的年纪应该是在外面撒欢似的狂奔的年纪，可顾忆却一直待在病房里面，每天醒过来就是消毒水的味道和白色的墙壁。
“小忆？”我冲着病房里面那个埋头看书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少年喊了这么一声。
顾忆闻声，连忙抬起头看向我，下一秒唇角笑意盎然，他喊，“妈妈！”
我走过去，道，“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顾忆点了点头，道，“哦，对了，今天我幼稚园的小朋友来看我了，说等我一起上学呢……”
幼稚园的小朋友？
脑海里面浮现出一张可爱的丸子脸，我笑了下，道，“是小美？那个一直陪你玩，跟你做同桌，还给你送蛋糕的小女孩？”
像是诧异我记得这么清楚，顾忆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诚实道，“是啊。”
我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的陆子豪则不经意的咳嗽了一声道，“咳，那个，顾故啊，我们今天中午叫什么吃？”
我恍然反应过来，冲着顾忆介绍道，“顾忆，这是陆叔叔，是妈妈小时候的好朋友，刚从国外回来。”
顿了顿，我又冲着陆子豪道，“这是我儿子，顾忆。”
陆子豪看着顾忆的眼睛，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随即他收起自己眼神中的诧异，冲着顾忆伸手，道，“你好，我叫陆子豪，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了。”
顾忆煞有其事的看看陆子豪，又看看我，好半天才伸手抓住了陆子豪的手，道，“你好，我叫顾忆。”
介绍完毕之后，气氛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尴尬。
我干脆拍了拍陆子豪的肩膀，对着顾忆道，“可不要觉得这是个陌生叔叔哦，他可是跟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的交情……emmm，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
顾忆点了点头，道，“那陆叔叔对妈妈来说应该很重要。”
我勾了勾唇角，道，“嗯呢，是这样的。”
如此郑重其事的介绍一个人给顾忆，大概陆子豪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在A市我已经没什么朋友了。
正说这话呢，就听到打饭回来的李大妈在门口高兴地说着，“苏医生，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啊？你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