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没有说什么，这作者说不更新就不更新了，现在的人真的是脆弱。”常乐乐抱怨，作者也是人，作者对自己的作品有感情，所以有的时候编辑提的修改意见和方向并不能得到作者的认同。

    “乐乐，你把这作者联系方式给我，我看看她的文，看还有没有救，再联系她试试。”坐旁边的我提议到，我现阶段还在摸索找一些有潜力的作者，交了一两个给老虎，他还没有给我回复，大概是太忙了。

    “念儿，谢谢你，等会儿发你，能麻烦你帮我核对一下上周的合同吗，看看有没有什么格式问题。”乐乐确实忙，她请我帮忙也很客气，所以我一般对她提出的需求来者不拒。

    “自己去打印去。吴念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虎站在我们两身后。

    乐乐冲我吐了吐舌头，我偷偷冲她笑了下。

    老虎估计是要找我谈我上周推荐的稿子的事情，凭我的第六感气压有点低。

    “吴念儿，我面试你的时候觉得你阅读量大，对书籍本身也有自己的见解，虽然没有什么太强的专业背景，但是可塑性强，说不准就能带出一些有意思的作品，可是你看看你给我推荐的书，怎么都是些剑走偏锋的话。”

    “主编，您消消气，你再等我多看几本书找找感觉。”我赶紧赔笑脸，作为一个新人，一次跟直线领导单独沟通就是挨批，也是够逊的，不过领导还肯骂人多半也是恨铁不成钢。老虎给人一种亲切感，虽然手底下带的人性格各式各样，但是好像都被他当一个小家庭来管理。有人负责傲娇，有人负责脆弱，有人负责吵吵闹闹，我还没有找到我的位置呢。

    “你的多上心看几本就好了，不要整天在办公室里像个打杂的一样，我是让你来这里做编辑的，不是让你来当秘书的，我们这里没有开给秘书的薪水。”老虎说话直接，但是我发现他很细心的把我叫到会议室里关着门批评，也是充分地考虑了我的自尊心的，我边被批评边感动着。

    “老虎，我知道了。”我一个马屁拍不好，把他外号叫出来了。

    “老虎背后叫叫就好了，哪有人把别人外号说给被人听的，孩子真是缺心眼。”老虎忍不住笑喷了却硬要维持吹胡子瞪眼的态势，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时时懂得不让别人难堪。

    “我刚叫的是老胡呢。”我故意狡辩。

    “现在的孩子都过得太舒坦了，烦恼少，悲痛欲绝都是从电视电影里面学的。你们有空啊，多去看点触动灵魂的作品。”老虎语重心长地说，我却觉得想笑。

    “哪有，我们小孩子也有很多烦恼的，生活本身就足够让人烦恼了。”在老虎这里我好像很快就能缩成一个晚辈躲在他的羽翼下。

    “那你跟我分享下触动你灵魂的伤心事。”老虎饶有兴致地捋了捋下巴，仿佛那里真的有胡须。

    “比如毕业就分手啊，找不到工作啊，工资养不活自己啊，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啊，可多了。”我胡诌了几个时下流行的烦恼，说出来就发现每个平凡的年轻人烦恼的事情似乎也逃不出这些，我们每个人都很普通，爱的人普通，自己也普通，于是有着普通的烦心事。

    “我有兴趣听听你毕业就分手的事情，这说的不是你自己的故事吧。”老虎不愧是老虎，一下子抓住了我的痛点。

    “是啊。怎么办，年轻人就是那么没有出息。”交浅言深大概在我和老虎的这个语境下是成立的，可是他的长辈气场镇住了我，再说不出瞎话来。

    “念儿，抱歉，这是真的吗？”老虎突然的严肃让人好不习惯，他好像真的没有准备好迎接我的答案。

    “其实没有什么啦，就对方要回北京，我打算留在上海，算是和平分手，自然流产。”

    “听说过自然分娩，没有听说过自然流产。小姑娘，以后如果失恋了，就请几天假在家休息，不要硬撑着来上班。”

    “老虎，这失恋又不是生病，还能不来上班。”我苦笑不得，不过心里一下子泛起了酸和暖。如果我告诉父母失恋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告诉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整天死去活来萎靡不振这种政治正确的话。第一次一个长辈告诉我，如果失恋了，就要请几天假在家休息，陪伴自己和自己的情绪。

    “这可是大事，不能硬撑着，最怕的就是你这样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孩子，微笑抑郁症懂吗，心里已经难过的要死，还要装成没事的人。我女儿我就惯着，我的惯就是要她在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就能放下伪装，把情绪的包袱都甩出来，不开心老爸允许她哭，开心老爸允许她放肆。在这点上，你要多学学常乐乐，再没心没肺一点。”老虎的真心话让我的眼泪直接流了下来，是感动，来自于一个非亲非故的人的关怀。成年后就没有在别人面前哭过，却那么轻易地在老虎面前破功了，清澈的眼泪滚滚而来。

    只因为他也有个女儿，他怕这个女儿在这个可能会爱而不得的世间受到伤害，这样的同理心惠及了一个非亲非故的我。

    “谢谢老虎安慰，本来没有想到有那么触及灵魂的谈话的。”我抹了下眼泪，这是我最近最喜欢的一次流泪，不是伤心，而是感动。

    “哎，到底是个孩子，又哭又笑的。你最近不要看情感类的文章了，换悬疑类的看看，我们签了一个作者叫少言，少说话的少言语的言，作品影响力很好，你不妨去看看，也可以尝试挖掘这方面有潜力的作者。”

    “老虎，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你为什么觉得我推荐的文章不够好？”

    “太着眼于细节，没有大局观，可能和你最近的心境有关系，太关注作者笔触是否细腻安静，却不把握整个作品的架构和商业价值。我们毕竟是以营利为目的的单位，艺术性是每个有梦想的编辑心中的净土，但是你在网络公司做一个编辑的时候，你不得不考虑读者的口味，有的时候重要性程度高的是喜剧冲突，情节完整，人物性格等等，有的时候就变成了某种口味研究。毕竟我们的受众是大多数人，我们需要兼顾流行文化。可是你也不能否认大众喜欢的也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好的作品。”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我之前推荐的文章里面的确有老虎说的问题，之前的我还是太稚嫩了。

    “不用操之过急，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元素可以为这份工作做贡献，比如常乐乐，她选的作品可能在晓乔看来会有点过于强调情节，甚至狗血，但是她选的作品和带的作者很接地气，未必大红大紫，但是却能有时下的流行元素，能为网站和APP创造比较稳定的流量。而陆明俊喜欢悲情的作品，这样的作品看起来不讨喜，但是却有一票稳定的拥护者，算是发展了我们平台的多元化。而杨晓乔眼光毒，总是能选出一流的IP向作品，因为她代表了一群有文化商品消费实力的人。而我对你的定位，是给我们的团队带来新鲜的血液，能让我们看看年轻一代人的想法。”

    “老虎，原来你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啊，只怕我落子的地方会叫你失望，我这人特别的不与时俱进，很难代表年轻一代。我周围的年轻人都不长我这样的。”

    “可是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要的就是这种情绪不稳定。年轻，就是会有犯很多错会有很多不一样的碰撞和心得，我就是要这些。”老虎就是老虎。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给当初目送我走的各位表什么样的情。

    我整理了下思路，老虎今天的主题就是两个，第一，不要再主动担当办公室的勤杂工，第二，看文章的时候重视整体而不要过分专注于细节。

    “怎么样，醍醐灌顶吧？”回到位置上，乐乐凑过来打算安慰我，顺便给我递过来薯片分享。

    “简单地说就是批了一番，反正推荐的作品他都看不上。”我总不能告诉乐乐说我去和主编讨论我的失恋问题了吧。

    “老虎，就是个大家长，他说的话别太放在心上。”

    “恩，我现在觉得出他的好了，他推荐我看一个作者的书，我得好好地补补课了。”

    本来只是当做工作去读一下主编提到的那个作者少言的书叫《身边的陌生人》，写的是一个特别完美的女孩儿被杀害的故事，开始看的时候只是报着试试看悬疑怎么样的心情，结果下班时间到了，我却完全停不下来，看到快要解开悬疑的部分的时候，我简直觉得后背发凉，突然发现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就书里面写到侦破案件的刑警在半夜接听一个重要的电话的时候，我自己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我吓得整个人从座位上弹开来。

    “念儿，我明天走，你真的不来送我吗？”一连串撒娇的表情，依然是余乐。我的心境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不再是期盼着他给我发消息，也不再是每次看到他消息时候的纠结和犹豫，我仿佛能逐渐地站在一个旁观的角度了。

    “好，到时候见。”虽然结果看起来还是我在继续妥协，可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在和余乐的感情里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逐渐地成为了一个勤杂工，做一些他需要却看不到价值和闪光的东西。而我却在这些细碎之处计较着得失，所以像老虎说的那样，我需要整理我的工作方式，也需要用这样的思路去整理感情。

    那就从大大方方送他开始，而不是叮嘱和关心他离开的每一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