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杨伟华略带伤感的语气，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其实，本来想拒绝来着，但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我还是应了下来。杨伟华的嘴角露出了笑意，让我下班直接坐着他的车子回去，反正我今天来也没有开车。

    我倒是挺讶异他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开车来的，杨伟华笑了笑，淡淡地说了句，“早上你前脚刚进公司，我的车子后脚就到了，看到是莫靖南送你过来的。”

    我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临走的时候，杨伟华又问了我一句，“思宛，莫靖南他有要求你从丰泰辞职吗？”

    “没有，他今天早上倒是问过，但没有要求我这么做。怎么你是觉得以我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吗？”

    其实，杨伟华真要这么认为我倒是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按照莫靖南的说法，就是我也是个有前科的人。杨伟华只是摇了摇头，“我当然是没有这个意思，既然莫靖南也没有要求你去天宇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就在丰泰做着吧。毕竟现在在财务部，你跟梁媛媛也比较熟悉了，况且，也不知道……”

    后半句话杨伟华没有再说下去了，其实，他的意思我懂。也许不只是他，我身边的很多人可能都会觉得我和莫靖南不会长久下去的，一直留在丰泰也算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我没有跟杨伟华辩白什么，因为大概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会走多远，心情有些不悦地回到了办公室。

    下午的时候，给莫靖南打了个电话说我晚上不回去吃了，但是，没有说是要回杨家吃晚饭。莫靖南当时正忙着开会，也没顾得上问我到底是跟谁一起的。下班之后，杨伟华竟然亲自到财务部的门口等着我一起下楼。

    到了一楼的时候，老张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了，正好杨若熙的车也从车库里面开了出来。看到我之后，僵硬了一下便跟杨伟华打了声招呼，先朝着杨家的方向开了过去了。虽说距离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我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才在杨伟华的催促下走了进去。餐厅里是蔡姨忙碌的身影，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没有看到罗兰和杨若熙的身影。我喊了声，“蔡姨……”

    听到我的声音，她立刻转过身来，像是不确定真的是我一样，激动地快步朝着我走来，拉着我的手臂，“思宛啊，真的是你，你这个丫头，说好了来看我的，怎么这么久都不来？”

    我冲着她眨了眨眼睛,“蔡姨，我错啦，罚我下次请你去我家玩！”

    蔡姨说着眼眶又要开始泛红了，拍着我的手臂直点头。这时候，罗兰的身影却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了句，“哟，这不是莫太太吗？你怎么会有闲情逸致来我们杨家串门来了，莫靖南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是不是想到要跟他害死他父亲的间接凶手一起吃饭，他就觉得恶心啊？还是说跟被他甩了的前女友一个桌子吃饭，也有些心虚？”

    突然听到罗兰的声音，我便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只见她头发有些凌乱地站在沙发那边。大概是一直都躺在那里的，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听梁媛媛说了，这段时间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在丰泰露面了。我本来还想冲着罗兰点点头的，倒是杨伟华快步地走了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直接说了句，“蔡姨，开饭吧，若熙呢？”

    蔡姨指了指楼上，不过，还不得她开口，罗兰就突然厉声地喊道，“杨若熙，你躲在楼上干什么？人家莫太太都到家里来了，你还不出来迎接？你也好好地跟人学习学习，到底是怎么狐媚住男人的！”

    以前天天叫着罗兰妈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的脾气不好，面对我就尤为没有耐心。可是，对于杨若熙这个亲生女儿，她倒是不像今天表现的如此暴躁。我想这段婚姻对于罗兰来说，终究也是一段情殇，即使她是再要强的女人！

    我跟随着杨伟华先朝着餐桌的方向走去，帮着蔡姨一起布置着餐桌上的碗筷。身后传来一阵下楼梯的脚步声，我知道是杨若熙下楼来了。等所有人都坐下之后，曾经的四个家人，如今再在这张熟悉的餐桌上却显得陌生又别扭。

    杨伟华招呼着蔡姨也跟着一起坐下来，然后，便举起酒杯，“来吧，先让我们碰一杯，也许……今天就是我们这曾经的一家人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了！”

    我跟着杨伟华端起了酒杯，杨若熙带着嘲讽的笑容看了看我，随后也端起了酒杯。到了罗兰那里的时候，她却盯着那红色的液体一动不动。半响，才笑着反问道，“家人？杨伟华，你觉得这两个字眼适合形容坐在这个桌子上的四个人吗？是你把我当过家人，还是我把杨思宛当过家人，还是她把杨若熙当过家人呢？”

    杨伟华没有理会罗兰，直接跟我碰了碰杯子，然后，一仰头喝光了所有的酒。我轻轻地抿了一口，杨若熙也跟着一口闷掉了。正准备伸手吃菜的时候，罗兰就突然站了起来，端着那杯红酒就要朝着我的脸上浇过来。杨伟华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做似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钳制住之后，就硬生生地从她的手中拿下那杯红酒。

    “罗兰，你真是死性不改，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在这最后一餐中，给彼此留下个好的印象的，看来是我太高估你的修养！”

    罗兰被杨伟华掐着动弹不了，仇视的眼神一直盯着我看，“是啊，既然是一家人的最后一餐饭，杨伟华，你把这个小贱人拖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提醒我这么多年以来，你心里从来都只有这个贱人的妈妈吗？还是想告诉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要再去惦记莫靖南了，因为他已经成了她杨思宛的丈夫了？我是想好好地跟你吃这最后一顿晚餐，可是，你给我机会了吗？”

    我想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罗兰说着话的时候，已经有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杨若熙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喊了声，“妈，别这样了，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吧！”

    罗兰却突然一把把杨若熙给挥开了，冲着她就吼道，“杨若熙，我不是你妈，如果我真的是的话，你也不会任由我一个人搬出去，你还赖在这里不走的？你好好看看，看看站在你对面，你口口声声地喊着爸爸的男人，他什么时候对你好过？我那么掏心掏肺地为你，到头来，就连你也把我给抛弃了。”

    “行了，妈，你就不要再说了。你说你是为我，但是，我让你那么做了吗？如果不是你自主主张的话，靖南他也不至于……”杨若熙激动之余，大概是突然意识到我还站在那里，便收住了口，低着头看向地板。

    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形势，其实我也有预料到，但是，倒真的没有想到罗兰会这么失态。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外面事业做的再风风火火，最终衡量她幸福标准的依旧是那个小家庭。没有了家庭，没有了守护在身边的亲人，得到什么抑或是失去了什么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杨伟华举了举杯子，诚恳地说道，“我答应过来吃这顿饭，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也不是想要来看什么热闹。爸，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们，不管你们上一辈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恩恩怨怨，作为我来说，还是要感激你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优越的生活条件，教会了我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我感激你们，这一杯是我敬你们的，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健健康康的！”

    说完，我就一口气喝掉了那杯酒，杨伟华渐渐地松开了罗兰的手，她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哼……杨思宛，你不用感谢杨伟华的时候，也把我给捎带上。我受不起你这声妈，反正这么多年在杨家我也没有拿你当女儿待过。你大概是不知道，每次听你喊我妈的时候，就跟有蚂蚁在咬我一样……”

    “蔡姨，看来这位罗女士是不太喜欢我们杨家的口味，你帮她把行李拿一下，现在就让司机送她离开吧！”

    杨伟华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对着蔡姨就呵斥道。蔡姨一直沉默地就像隐形人一样坐在角落里，这会儿突然被点了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罗兰瞪视着杨伟华，突然笑着说道，“你不用那么急着赶我走，该走的时候我当然会走。既然今天吃的是杨家的散伙饭，好啊，那我就好吃好喝着，再美美地在这个地方睡上最后一觉。吃啊，杨思宛，别客气，这就是你的娘家……”

    说着，罗兰就开始不停地吃菜，不停地喝酒，就真的跟饿了多少天似的。吃着吃着，就噎到了，咳的时候眼泪又流出来了。杨伟华大概是无法直视本来最注重这些餐桌礼仪的罗兰，突然邋遢成那个样子，拿起烟盒就走向了花园。

    我也起身跟了过去，杨伟华有些咳嗽，但是，手上的烟蒂却不离嘴。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有一天这个被我喊了很多年爸爸的人其实也会老去。

    “身体不好的话，还是少抽点吧！”

    我走了过去，从杨伟华的手里夺过来烟蒂，碾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杨伟华笑着顺了顺我的头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爸爸抽烟的时候，你总是好奇地也要叼一根放在嘴里，有模有样地模仿着大人吸烟吐烟的动作。现在想想这些事情就跟在昨天一样，却没有想到我一直抱在手心里的小女孩都成了别人的妻子了。思宛啊，爸爸其实想过很多次牵着你的手，陪你走完人生最重要的那几步路，最终把你交到一个能让我放心的男人的手上的情景。倒是没有想到，最终你的婚礼，我却只能站在一旁做个远远的围观者……”

    杨伟华话语中的伤感无法让人忽视，其实，那时候如果不是莫靖南明确表态，我是有想过让杨伟华送我走完那段路的。我回头看了看餐厅的方向，杨若熙正帮着罗兰顺了顺背，她大概是喝多了，说话已经有些不着调了，还吵吵嚷嚷的。

    “真的……要离婚吗？”

    杨伟华突然听到我这么问，后背一僵，也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罗兰的方向，叹了口气说道，“思宛，我和罗兰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你或者你妈妈。我对她没有太多的感情，她对我却有了太多的怨念。就算那次陷害你的事情不成为导火索，我们之间的那根感情线也太过纤细，稍微一个引发可能就会让它崩断了。所以，离婚，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跟你其实没有太多的关系！”

    杨伟华虽然这样说，但是，我总觉得一起走过几十年岁月的夫妻，就这样散了伙，看着就让人决定伤感，让人怀疑走进了婚姻里的爱情到底还没有生存的余地。

    “思宛，其实莫靖南从来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女婿的最佳人选，无论是对于你还是若熙来说。虽然他跟若熙在一起也有好几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并不爱她。如果他们两个走到一起，最终也会演变成我和罗兰这种结局。莫靖南虽然是爱你的，你们之间的牵牵绊绊太多，这样的爱情容易让人走上极端，爱或者不爱了，都会纠缠到死。”

    “也许，这就是命吧！莫靖南就是你生命中逃不过去的劫数，婚姻和幸福也都是需要人去经营的。思宛，希望你好好地研究这门学问，过的比我比殷宜都幸福！另外，若熙要是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希望你能容纳一点，她只是这么多年受罗兰太多错误的为人处世的方式的引导。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幸福，我更希望她也能幸福！”

    说着，杨伟华就走向了客厅，扶着已经醉醺醺的罗兰一步步地朝着二楼走去。我也跟着走到了客厅，跟杨若熙并肩站着看着两个相携而去的身影。

    杨若熙却突然开口问道，“杨思宛，你觉得杨伟华难道对罗兰就一点爱都没有吗？如果一点都没有的话，他们是怎么容忍一个彼此都不爱的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其实，有时候我在想，杨伟华多多少少也是爱着罗兰的，只是他不自觉。所以，分开一段时间，是不是会好一些？一直陪伴在他身边而让他不自知的人突然离开了，他是不是就会意识到其实他已经离不开她了？不都说长情也不及久伴吗？”

    我没有回应杨若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因为别人的故事在别人的眼里，都是那么的清晰简单，不是当事人根本就无法体会个中的心酸。我觉得杨若熙虽然是说着杨伟华和罗兰的，可是，话语中却让我有种她其实是在说她和莫靖南的感觉。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就准备转身离开了，杨若熙却突然开口说道，“杨思宛，你那天在医院里说的话，我回来想过很多遍。其实，你是对的，正室这个位置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我发现我突然又有些留恋这个位置了，你说怎么办？”

    我冷笑了一声，反问杨若熙，“留恋，有用吗？”

    杨若熙点了点头，绕到我的跟前，“嗯，好像是没有用，可是，杨思宛，要是我发现现在怀了莫靖南的孩子，再把这个消息告诉廖敏的话，你说……是不是就有点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