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首页|玄幻|仙侠|言情|历史|网游|科幻|恐怖|其他

归来 > 第61节

第61节

    119 死灰中的余烬(十五)

    119死灰中的余烬(十五)

    所有未婚先孕的母亲,都憎恨她们的孩子——在一开始的时候,一定如此。

    缇娜卡还记得许久之前,她回到因古雷布时,藏就坐在那扇古旧的红门之下,他的眼睛糜暗而浑浊,带着些许万般无谓的空洞。

    “回来了?”

    “恩,回来了。”

    这对话很奇妙,在缇娜卡的记忆中这样的对话发生过无数次——那时她还在经楼里修经,大师兄常常会去那儿坐一坐。

    ‘回来了?’

    ‘恩,回来了。’

    她能从大师兄的兜里摸到糖,然后缠着他让他讲山下的那些故事,故事里的世界总是很温柔。

    后来大师兄继承了暮光之眼,而她继承了暗影之拳,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却什么都改变了。

    也许大师兄身后藏着一整支均衡执法队?

    也许我只要靠近,就会被立斩于此?

    可什么都没有,这里只有大师兄一个人。

    “回来就好”

    藏的尾音拖得很长,缇娜卡听得出那话里有几分无奈。

    他站起身来,拂去腿上的灰尘,拍了拍暗影之拳的肩膀:

    “回去,禁足,在结果出来之前我希望你哪儿都别去。”

    大师兄总是如此,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这么淡然,他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和暗影之拳多说一句话。

    “等等!”

    “说。”

    暮光之眼驻足在均衡的大门里,留给她一个背影。

    “我,我怀孕了。”

    暗影之拳从不忐忑,可她很忐忑。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把,把它处理掉。”

    对,是‘它’,而不是‘她’,缇娜卡从没想过要它活着。

    藏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很低沉:

    “我会帮你瞒下来,这事情不能再闹大了。”

    前半句话让她坠入梦境,可后半句又让她堕进现实。

    大师兄走了,消失在均衡的夜色中。

    暗影之拳木讷的站在古旧的大门前,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这个生命不该降生。

    她憎恨那个男人,憎恨这个孩子,甚至……甚至有那么一丁点儿憎恨脚下这条崎岖蜿蜒的小道。

    怪不得谁,谁也怪不得。

    只是……如果没有这一切,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她心怀侥幸的诅咒着。

    怪不得她,她也怪不得。

    当藏第二次见到缇娜卡时,是在刑堂后面的那个小院子里。

    被冠以暗影的人,世代守护在此。

    可他没能踏进门槛——“怎么还没处理掉!”

    不怒于形色的暮光之眼有点儿愤怒,三个月了,他本已想出到了最好的处理方式,可……可缇娜卡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

    “我,我不知道!大师兄!我下不了手!”

    那女人,不,应该说是那女孩儿,她满面仓皇。

    那表情在藏的脑海里记忆犹深,七年前在山脚下的那间房子里,也有这么个女人用同样的表情朝他嘶吼‘我不要厨房了!’

    他一时竟然无言了,暮光之眼可以对所有人无情,可总有一些人他做不到。

    他可以理解所有的事情,理解为什么缇娜卡没有处理掉这个孩子。

    他是暮光之眼,没有什么是他无法理解的,可这终究只是理解罢了。

    “也,也许我可以把她生下来,大师兄,可以的,过去教派里不也有这样的例子么,她天生就是暗影之拳,她会是最优秀的暗影之拳!”

    这一次不是‘它’,而是‘她’。

    缇娜卡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暗影之拳披头散发拖着便便大腹朝一个男人稽首是怎样的场面。

    她的脸色蜡黄,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她总觉得自己能饿死那个小家伙。

    可她总会吃点儿什么,也许是她饿,也许是‘她’饿。

    第一天回到这里的时候,她满怀着不可言语的怨恨,她觉得自己要杀死一个连手脚都未长成的东西,不过举手之劳,因为暗影之拳最擅长的,不就是杀人么?

    ‘我有点儿累了,明天吧。’

    她当时是这么想的,可那一觉睡了很久,很踏实,直到睡得实在是睡不着的时候,她爬了起来,床头有药,有剪刀,有绳子,有忍镰……有太多的办法终结这个错误。

    ‘或许我该等等大师兄的消息。’

    她又睡了。

    ……………

    缇娜卡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觉得这一切很反常,日复一日,每当她下定决心的时候,总会有某个奇怪的念头冒出来阻止她。

    过去的生活如此简单——诵经、冥想、杀人。

    简单到不需要思考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

    可为什么身体里多了一块肉,就多出了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她总是想起父母离去的那一天,长老指着远方山中的因古雷布——‘那是你的活路。’

    我的活路在这里,可她的活路在哪里?

    她抚摸着已经有了弧度的小腹,想着一个根本无解的问题。

    偶尔她会想起凯茜跟她说过的那句玩笑话:

    ‘怀胎的感觉并不好,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你的灵魂里钻出来,每一分,每一秒,‘它’都在越加强大,最终会化身怪兽占据你的内心的一切。’

    它是怪兽,吃人心的怪兽,被怪兽吃掉心的人,就变成了另一个怪兽。

    怪兽猛然间找到了名为‘意义’的心。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孤宅里的暗影之拳在进行着某件非常离奇的工作。

    她把所有能够致人死亡的东西都藏了起来,一开始是她的忍镰,后来是剪刀,再后来是迷烟毒药,最后……这地方甚至连一支尖锐的木条都找不出来。

    但这没用。

    作为世上最精通刺杀之道的人,她总觉得这房子里的一切都会夺走她最重要的什么东西——包括自己的双手。

    她索性搬到了院子里。

    吃饭、睡觉、盯盯的看着门。

    这生活比经楼里要简单,这生活比经楼里要复杂。

    每个人都得有活着的意义,这意义不能是别人给的,得是自己的。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仿佛灾厄降临,有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我的孩子,一定要活着。’

    看最新章节

    120 死灰中的余烬(十六)

    120死灰中的余烬(十六)

    即便所有人都在苟且于世,也没有谁愿意听命于天。

    叛逆是蕴含了某种特殊意义的呐喊,可叛逆之所以叫做叛逆,是因为即便声嘶力竭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所谓呐喊,就是不甘沉寂的声音。

    所以当暮光之眼推开门后,缇娜卡感觉到了窒息,以及头晕、目眩……或许还有点儿神迷。

    同样有此感觉的还有藏,他觉得自己想到过一万种困难,也能解决一万种困难,可唯有眼前这一幕,他从未想到,也解决不了。

    三百多年了,教派日日积弱,这件事情放到以前可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对于今天的均衡而言……

    它会毁了均衡。

    这个往昔的庞然大物早就被剥去了筋骨血肉,如今只有名为‘三忍’的骨头撑着偌大一个空壳子,若是连三忍也垮了,那均衡就真的完了。

    况且,生下来……藏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最坚定的东西正在背叛自己。

    或许这才是他从微怒变成暴怒的真正原因。

    他啪的摔上门,大踏步上前拽起那个几乎已经瘫在地上的憔悴女人:

    “生下来?生下来!?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你熟背经楼里所有的典籍,告诉我失去苍绯之印的暗影之拳会有什么结果!?”

    他怒吼着,手里那个女人无力的耸搭,她虚迷的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大师兄——这个人,终于又有一点儿人的味道了呢。

    “苍绯之印是暗影之拳的命源,从这孩子降生的那一刻,我会一天比一天衰弱,直至她成为新的暗影之拳,我的生命将走向尽头。”

    她很平静,一只手下意识的护着自己的小腹:

    “但这没关系,大师兄,这没关系的,我本就不是一个优秀的暗影之拳,而这个孩子一定会很优秀,这不是很好么,我屡次犯禁,根本算不得一个称职的均衡守护者,用我的生命换取真正的暗影之拳,这不是很好么?”

    她的眼里蕴含着某种无所畏惧,明明是一个瘫软无力的人,却让暮光之眼丧失了所有坚持的力量。

    他快要放弃,然后他想到了坚持至此的理由,就算这个理由永远不能说出来。

    “是什么改变了你!是什么改变了你!暗影之拳缇娜卡!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他拽着缇娜卡的衣领呐喊,而所谓呐喊都是某种注定不会得到回应的叛逆。

    “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人,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她偏过了目光,暮光之眼没能接上这个不算回答的回答,沉默持续了很久。

    他松开拽着暗影之拳的手,仍那个无力的女人缓缓瘫下。

    “晚上我会让人过来帮你处理掉它,以均衡之名,你必须服从!”

    他跨出了门槛。

    “奉均衡之命。”

    暗影之拳貌似坚定的回应道,然后,门关上了——

    暮光之眼坐在均衡大殿里,盘膝、闭眼。

    他感觉自己就坐在经楼里,身边有很多默声诵念的孩子——这感觉就和塔卡奴试炼时是一样的。

    经楼里的盏盏烛光羸弱而细密,却给人以温暖。

    有一只手,或许是两只,或许是很多只……那些手从他衣兜里掏出花花绿绿的糖果。

    ‘大师兄,大师兄,山下是怎样的世界呐’

    山下的世界啊……

    骤然间黑暗袭来,所有的烛光熄灭,所有的呼喊噤声。

    暮光之眼能感觉到那些苦痛,这是他被冠以暮光之名的天赋——修经人有很多,暗影之拳只有一个。

    他的双眼浑浊而翳黯,漠视周遭一切温情。

    目光穿过大殿紧闭的门,跨过因古雷布漆黑的夜色,他看到浑身是血的忍者仓皇逃来。

    啪!大殿的门被猛的推开,门外的黑暗倾袭而入。

    “出什么事了?”

    他睁开了眼。

    “暗,暗影之拳大人,她,她……”

    那忍者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惶恐之色。

    果然如此,暮光之眼再次闭上了眼,从下午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他紧了紧一直握着的拳头,声音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她若想下山,就地处决。”

    均衡的大门,生者进,死者出,这是规矩,任何人违背都唯有死路一条。

    “可,可她不是朝山门去的!”

    那忍者像是这时才喘过气来:

    “她往后山的方向去了!我,我们根本就拦不住!”

    暮光之眼豁然站了起来,他扫了一眼眼前浑身是血的刑堂忍者。

    世上当然有人能拦住暗影之拳,但没人能拦住一头护犊的怪兽——

    沐浴、更衣。

    诵经、冥想。

    挽起散乱的头发,擦亮尘敝的忍镰。

    推门而出的那一刻,缇娜卡心静如水,这感觉和往常下山执行任务是一样的,她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可就如轮转的机械,总是恪敬着那些设定好的程序。

    或许……的确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正是那个不一样的地方让她觉得自己疯了。

    是的,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不会如此平静的去做这么一件疯狂的事情。

    “暗影之拳大人,您要去哪儿?暮光之眼大人吩咐……”

    守在门前的忍者恭敬的‘问询’她的去向,可还没等他们委婉的说出禁足的命令……血,已经飞了起来。

    那些飞舞的颜色如她的红衣一般鲜艳。

    院子正对着刑堂的后门,她抬眼看向那门里——门里的忍者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神里蕴含的动摇让她感觉自己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

    无头的尸体噗噗倒下,她迈开了脚步,亦轻亦缓。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她欲呕,记得第一次闻到这味道时也是这个感觉,可后来便习惯了。

    如果说从这件事发生以来一直有转圜的余地,那么这一刻,所有的退路都被斩断,触犯禁忌尚且能够被原谅,可残杀同门唯有死路一条。

    她看到代表均衡执法队的黑衣忍者从门里冲了出来——可她视若无睹。

    去哪里呢?

    下山么?她看向重重黑夜背后的山门。

    对,下山是最好的办法,若是下山,大师兄一定会下格杀令,但他也一定知道这没用——在这因古雷布之上,我是不可战胜的女武神,没有人可以拦住我,即便暮光之眼也不能。

    大师兄多半不会出现吧?均衡执法队很强,但我可以轻易的从他们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我,不能那么做。

    “暗影之拳大人,您想做什么!?”

    黑压压的执法忍者扑了上来,他们嘴里叫着缇娜卡尊贵的称号,可手里的利刃却没有嘴上那么恭敬。

    那个女人提着忍镰,穿越光影之间的黑暗,血花荡如裙袂。

    信仰是她手中无坚不摧的双镰,虔诚是她挥舞双镰的力量。

    可这双镰为何而挥舞?

    或许此刻她终于找到了挥舞双镰的理由,可仅有理由还远远不够,那枚名为‘叛道者’的砝码不会压倒天平那一头的使命和信仰,只会彻底压垮她。

    所以,她像一道暮光中的阴影,与那扇名为均衡的大门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可回头间那门永远矗立在那儿。

    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