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8 逆袭的棋子

    在上伦敦直街尽头的那个岔路口上，我停下了脚步。首发这和怕不怕死无关，只是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关于丽·亚瑟的。我转身面对自己的亡灵骑士。说实话，我恨她多过喜欢她。想想和她相识的这半年来，我算是在她身上见识了何谓弱肉强食、冷酷无情。无论何时何地与她相识，我们都不可能成为朋友。

    “你走吧。”我对她说。“每次看到你那可恶的脸，我就会想起爱莎。你给我滚远点，别再出现！“

    但是丽·亚瑟对我的佯怒无动于衷，只是拿淡漠的眼睛看着我。

    “我叫你滚啊！”我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推出去，同时把复活石丢到她的手上。“去找米娅，带她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否则我不确定能不能忍住不杀你！”

    听到米娅两个字，丽·亚瑟死寂的眼神终于有了某种情感的波动。从中，我居然嗅出了感激的意味。虽然我让她走，的确是因为佩服她对自己妹妹的付出。我希望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我想她已经明白我的好意。不然，她为什么要冲上来拥抱我？

    丽·亚瑟几乎和我等高，被她拥抱就像被一个共同奋战过的男同伴拥抱一般，使我涌起淡淡的战友情怀。

    “无论如何，你的性命已经绑在了我的身上，最好别再让我知道你滥杀无辜，不然我可不会留恋骑士的契约，而且我也不敢保证还能活多久······”我最后警醒她道。

    “谢谢。”她在我耳边轻语，然后松开拥抱，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脚步匆匆。

    我也转身，只不过是去往相反的方向，要跟她名义上的养父借一样东西。

    ······

    丽·亚瑟奔跑在熟悉的上伦敦街道中，她想到现在就只有那个嫁衣不离不弃地跟在那男人身边了。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小五暗地里拒绝使用复活石，还恳求她一起对那男人撒谎。那男人至今还以为复活石对小五没有作用。

    “在罗马的青楼里，少爷说过他不会让一个他不爱的女孩跟着他到老，但是我知道，他也绝不忍心让一件衣服孤单地漂泊。所以说，只有这样，我才能一直和少爷在一起啊······”当时看到小五写出这样的解释时，丽·亚瑟觉得她很蠢。

    但如今想想自己对妹妹的感情，似乎略微理解了她的心情。

    丽·亚瑟遇上很多拦路的人和被饲养的鸦犬。但是只要她亮出标志性的死光镰刀，那些胆小的家伙们便统统退避三舍。毕竟她是复活死镰——丽·亚瑟，复活岛昔日军队统帅！毕竟她是铁血女神——丽·亚瑟，女神同盟名列次第！毕竟她是传奇强者——丽·亚瑟，年纪轻轻杀人无数！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份，米娅的姐姐——骑士——丽·亚瑟！“米娅，再等一会，我马上就能解除你的诅咒！”丽·亚瑟紧紧抓着手中的复活石，那是她一直追求的希望，“我可以带你远走高飞！”

    她跑得很急，很快便通过一早在米娅身上种下的灵媒的指引，来到了这座城市的火刑台。她看到了久违的亲人，唯一的亲人，米娅，带着黄色圆帽，正坐在火刑台的边缘，天真地晃动着双脚。她的双手没闲下来，正在刺绣，那是一副关于双子座守护神的图画。

    丽·亚瑟来到了米娅身前。米娅收起刺绣，把双手背到了身后。她仰着头，想小猫一样笑了，“你回来啦，姐姐。”

    ······

    千梦看起来已经等了我很久。她身前放置着一副棋盘，两边的棋子都已经按规则的顺序摆好。这情景，使我想起地中海当初那惨痛的经历。

    我毫不客气地拉着小五，隔着棋盘，在她对面的坐垫上一屁股坐下，“其实说真的，我跟你无冤无仇，而且威胁我的老家伙已经见阎王去了。我根本不想跟你拼个你死我活，我只想跟你借一个东西罢了。”

    但是千梦不说话，只是挪动了一下“马”。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好吧，既然她根本不想听我解释，我也无心再多嘴。我抓起自己的棋子“卒”，直接扔在了她的“将”上面。这本来是她当年玩弄地中海的把戏，我这样也算给他报了仇！

    “你不懂得尊重对手。”她没看我，一直盯着那个“卒”。

    “或许，这就是你失败的原因。不是每个人都是你手中没有尊严的棋子。你听说过夜人部落的战歌吗？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

    “哇哈哈！”她捧腹大笑起来。“我佩服你的勇气，可是这不代表我会手下留情！在我的地盘，哪怕是儒家掌门，也逃不出去！”她终于发起狠来。我周身的地板亮起了无数致命的魔法阵。而那五彩斑斓的光阴蝶也再次落在了他的眉心。

    “唉！我讨厌杀人，而且我真的只想借一个东西而已。”我叹息道，一点害怕都没有。“趁你还有心情听我说话，姑且告诉你，什么是你失败的原因。”

    “你不应该鼓励手下去当人贩子，这样也许他们就不会到处去偷小孩。

    这样也许我就不会认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这样也许我就不会保护她，让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这样也许她母亲就不会欠我那么大的人情。

    这样也许我今天就不敢大摇大摆来跟你借东西，我可能会伤脑筋地设一个陷阱，再一点一点把你引进去。

    这样也许我还是无法杀死你，反而送了小命。

    这样也许你能继续努力去实现自己的野心。

    这样也许这世界有很多无辜的人会无缘无故遭受灾难。

    这样的话，果然要现在杀了你比较好。”

    我知道，我说了那么多，在她耳朵里都是胡言乱语。不然她为何不赶紧逃跑，反而极力催动光阴蝶，想着杀死我呢？

    有一个东西擦着我头顶的头发射向了千梦。但是这东西太普通了，不过是一根从门外刚刚折下来的树枝。一根树枝当然无法突破光阴蝶的光芒，它无力地被定格住，接着缓缓掉落，碰到木地板后还断成了两截。千梦感觉有点懵了。

    射出那根树枝的人缓缓从门外踱步进来，她是一个身穿米色布衣的中年妇女，眼角带着些鱼尾纹，样貌不敢说绝色，只能算端正。此刻，星小白正腻在她的怀里。在航行途中遇到的东方女人正是星小白的母亲。

    “你又是谁？跑来送死！”千梦道。

    她微笑了一下，平易地说道“在下蜀山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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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9 被扭曲的因果

    蜀——山——星——白！

    这四个字仿佛晴空霹雳响彻了千梦的脑海。纵使她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没听说过“一剑飞仙，蜀山星白”这八个字！她开始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那根断成两截的树枝，冷汗禁不住地往外流。她仿佛一只听到猫叫的老鼠，一下子从坐垫上蹦起！

    “别害怕，那真的只是吓吓你而已。”蜀山星白先是笑道，接着她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听说你把我门下弟子炼成了魂器？”

    千梦才没心思跟眼前恐怖的老妖怪交谈，她立马使出了所有精神力催动光阴蝶，让五彩光芒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蜀山星白挥手发出了一道剑气。在千梦扑通扑通、越来越快的心跳中，那剑气却径直穿过了她五彩的人形，只把她身后的那排房屋一分为二。经此交手，千梦终于找回了自信，她不再害怕。“哇哈哈！无论你有多么强大，都不可能违反这个世界根本的法则！我们不在同一个时间，你根本伤害不了我！

    “前辈，你到底······”看到这情形，我也不得不担忧起来。

    “爸爸讨厌！不相信小白的妈妈！哼！”星小白举起小拳头对我生气道，她始终无法纠正对我的称呼，或许，她是故意这么干的吧。我真怕她母亲一个眼神把我杀死！

    “知道我为什么是‘一剑飞仙’吗？”蜀山星白和气地问道，“超脱这个世界去会你的祖师爷儒圣，不过是一剑的事情。”她空出一只手来，张开爪把一截树枝吸入手中。树枝再次被蜀山星白普普通通地射了出去。理所当然的，那树枝依旧被彩光给凝固住，掉落在地。

    “小儿把戏！”千梦道。

    “种因得果，种果得因，因果循环，逆天行道。”星小白主动念出了经常被母亲逼着背诵的口诀。

    我发现刚刚落地的那截树枝不见了。它离奇般地插在了千梦身后的墙壁上，沾着红的鲜血和白的脑浆。

    剑气爆发！

    千梦整个身体被体内爆乱得剑气撕得粉碎！

    但是她的魂灵不受影响，眼看着扭曲的剑气化作牢笼困住了光阴蝶。为了保命，她舍弃了一切，朝着天上飞去。

    “快拦下她！”我叫道。

    但是蜀山星白却苦笑着靠墙壁坐了下来。“刚刚那一剑已不归属于这世间的力量，扭曲了因果，再不压制境界我就无法留下来了。”她的眼睛始终放在自己女儿身上，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羽化飞仙。她打着呵欠，刻意解开绑头发的白丝带，大手牵小手，两只手被紧紧绑了起来。“不准再淘气。”蜀山星白捏了捏星小白的鼻子道，然后才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谢谢前辈出手！她已是无牙老虎，剩下的交给我便是！”我说完还嘱托小五看住光阴蝶，接着拿出《虚空之遗》朝着千梦的魂灵追去。千梦早就用光阴蝶把自己变成了亡灵法师，我要赶在她夺舍新的躯体前用鬼火彻底把她杀死！

    “好无聊啊！爸爸你要快点回来找我玩！”星小白对我喊着。

    ······

    米娅笑着欢迎自己的姐姐归来。正是这幅纯真的笑容，值得丽·亚瑟豁出一切去守护。丽·亚瑟也露出只在自己妹妹面前出现的灿烂笑容，伸手抚摸自己妹妹乖巧的脑袋。

    “讨厌，头发乱掉啦！”米娅撅起嘴，轻轻地拨开丽·亚瑟放肆而又温柔的手掌。然后她站了起来，拉着丽·亚瑟的手走向那根火刑柱。一边走，一边悲伤道，“姐姐，其实我和你不一样，一直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爸爸和妈妈把我们藏在这根柱子下面的干草堆里，然后去引开了追杀的人。”

    米娅提起往事，使得丽·亚瑟的笑容僵硬了下来。

    “我很害怕，连气都不敢出。可你当时发高烧，什么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哭了。”米娅已经拉着丽·亚瑟来到了火刑柱之前。她仰望着眼前这乌黑的铁柱，想起它被火烧红的样子。究竟是鲜血比较红还是烧铁比较红？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对不起。”丽·亚瑟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她很自责，把米娅拥入了怀里。小时候，每一个雷雨的夜晚，她都这么安慰自己的妹妹，哪怕那时候她也很胆小。

    “不，姐姐，别这么说。”米娅顺从地依赖在丽·亚瑟安全的怀抱中。“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候我害怕极了，我捂着你的嘴巴，差点使你断气。可是最后你咬了我，使我松开了手。你哭得更大声了，引来了敌人。”米娅瑟瑟发抖，仿佛回到了那个惊恐的夜晚。她把手抬起，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对不起。”丽·亚瑟知道自己嘴拙，却依旧懊恼地重复这句话。“我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了，你看看这是什······”

    丽·亚瑟拿起复活石，但是她的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复活石也从她突然撮紧，接着渐渐无力的手中滚下去，发出清脆的落地声。她的心脏被一把熟悉的蜀山白剑贯穿了。剑是从米娅手中出现的。剑穿过丽·亚瑟的心脏也穿过了冰冷的铁柱，把她牢牢钉住。剑亦封锁了她全身的魔力。悲痛却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其余知觉。

    她不感觉痛，只是脑海有一个无与伦比的空洞，快要抽干她全部的灵魂。

    “我说了，姐姐，应该对不起的是我。”米娅手松开了剑柄，缓缓后退。“这些年来，我一直后悔当初收了手，没把你捂死。凭什么你可以拥有强大的魔力，统帅三军，获得养父的钟爱，而我就只能躲在你的影子里，藏在房间里刺绣？你不觉得，我很委屈吗？”米娅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养父说，只要杀了你，我便能取代你，拥有你的一切！我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可以成为女神！”

    丽·亚瑟把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她挪动干涩的嘴唇，问了一句，“就为了这些？”她拼命地往前，想要挣脱长剑的束缚，但是她做不到。

    “是你让爸爸妈妈的死变得毫无意义！是你的哭喊暴露了一切！也是你一直以来夺走了我该有的东西！我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你！”米娅歇斯底里地喊道。“这么多年来，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刻！”

    米娅的每一句话都远比蜀山白剑犀利，一点一点地把丽·亚瑟的意志削去。她的两眼开始发黑，她想睡觉，她堕入了绝望的领域。

    “再见啦，我亲爱的姐姐······”

    丽·亚瑟最后听到了这句话，以及米娅离去的脚步声。她拼命睁开眼想再看看那个背影，但是恍惚间，她只看到那飘动的刺绣，描述着自相残杀的双子座，携带着小小的、黄黄的、蓝蓝的、摇曳的火苗掉进了她脚下的干草堆中。噼啪声、呼呼声。烟味，焦臭味······但她无论如何努力都闻不到米娅的味道。

    “其实挺难闻的。”她心道。

    “其实我不满意她笑的方式。”

    “其实我讨厌杀人。”

    “其实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活着为了什么？”

    “其实死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死又为了什么？”

    “其实······我是谁？”

    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她沉吟了很久。她的血肉已经被烈焰烧干净。只剩下完整的眼珠和骨架，两种东西依然流动着不屈的魔力，使得火焰无法侵犯丝毫。她的眼珠很美，不含一丝杂质，像莱茵湖的绿水。她的骨头很美，很光滑，犹如月亮一般散发着光晕。

    “复活死镰——丽·亚瑟？铁血女神——丽·亚瑟？传奇强者——丽·亚瑟？姐姐——骑士——丽·亚瑟？”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在意念中自言自语。“她们早就死了。”

    她最后抬起了头颅，那两只碧绿的眼珠被她抛弃，脱离眼眶，滚入了火海中。继而空洞的眼眶亮起了乌黑的死焰。与其他火焰不同，死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眨眼便将她身下的烈焰吞食。她一步、两步、三步走了出来。那柄长剑再也无法阻止一丝一毫，只能滑过她中间那根肋骨，留下一条深深的刻痕。

    离开之前，她想起什么东西，回过身来，弯腰拨开脚边的黑灰，拾起那颗幽蓝的复活石。她抓住了自己最后的归宿，或许，这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她觉得，“我没有肉体，也没有名字，所以就没有过去······我是亡灵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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