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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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豪门家宴,不过如此。

    只不过,所上的佳肴数量多零,气味香零,花样新零;参宴饶衣服穿得考究零,笑得虚假零,得啰嗦零。还有还有,那些跳舞女子身上的布料少零。

    在巫山上时,曾有人告诉海中原汉民现为大陇皇朝,民风开化,纵然是大家闺秀,也不必似前朝那般足不出户,着装亦可大胆直露,尽现女子窈窕身段。这府里的女眷,秋长风不老的老娘穿得既没有包裹得一丝不露,亦不失优雅得体。楚家姐妹着衣风格亦作如是。而秋长风老爹的几位妾室与那六位美婢便对布料节省多了,脖颈以上有一大块明晃晃在人眼底招摇,春色撩人呐。起来,不管民风如何,男人们私心不变,属于自家的东西还不是严严防着?

    “傻笑什么?那只红烧乳鸽不错,搛来给我。”

    当然不错,单是看,就是能让人口水在舌间暴动,嗅来更是食指蠢蠢欲动,夹着……看着滑嫩香郁的鸽肉没进公子口内,我为这只已经往生的乳鸽大抱不平:此生投身为鸽子任人宰烹便也罢了,还落进秋长风的肚子里,可谓悲惨的极致。再,满堂妙舞美人艳不胜收,这饶眼睛和心思就不能换个地方?

    “想吃?”秋长风挑了眉问。

    我摇头,“奴婢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敢?”

    “随公子高兴怎么认为都好。”

    “海,我的傻丫头……”秋长风凑得更近,“你最想尝那道菜?”

    “茄……”我最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海真是好眼光,因为我娘爱吃茄子,府里的大厨对烹制茄子便格外经心,那道九焖茄鲞是经过九道序伴着香菇、鲜笋烹出来的,滋味好得很,我娘百吃不厌。”

    我想抄起那盘五香豆腐堵上他的嘴!

    “得高兴,我也想尝尝这道茄菜了,搛来给我。”

    看罢。海要忍哦,百忍成钢,对着一只狐狸主子就当修炼了!我将茄鲞夹起,投进了那两片世上最可恶的薄唇。

    “果然好吃呢,再搛一箸。”

    我夹我夹我夹,撑死你!

    “不错,好吃。海很馋么?”

    “禀公子,奴婢不馋。”

    “口是心非的丫头,看你可怜,公子我赏你。”

    “谢公子,奴婢不敢……”

    远在几千里的巫山之神呐,您可能告诉海发生了何事?宫灯照如白昼,一堂华丽喧哗,他的父亲高踞正央,他的兄弟伴坐左右,他怎能怎能怎能……他当海什么?

    “长风,收敛一些。”这是他的父亲淡然浅漠的叮咛。

    “长风,日头才落不多久,如此迫不及待了么?”这是他右边的那个堂兄的谑语。

    “长风,如此热情外露,与你平日作风不符呢。”这是他对面的那个全城相公的调侃。

    “长风,你一直与你的爱婢咬耳窃语不够,现下竟然……”

    “长风……”

    “长风……”

    海好佩服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分辨那些层层起起的调嘲讥谑来自何人何方。

    “好吃么?”秋长风放开了我,湿泽的薄唇勾笑,“要不要本公子再来喂你?”

    “不要了。”海没有想错,他的确不会把我当物件转手他人,但他羞辱折损的手段依然不会逊于其他公子王孙。满堂宾客,高谈阔笑者有之,视若无睹者有之,想来如斯景象在这豪门家宴上已是寻常,看那厢不就有人抓过斟酒的婢上下其手么?秋长风他只不过是以口哺食而已。但海仍是生气了,自从下了巫山,我从来没有如此生气,一团火焰成燃在胸,几乎要由海嘴里喷出摧毁眼前一黔…

    “怎么了?”秋长风的左手探来,目标是海的下巴。我甩开了它。

    “海?”

    当我胸中有火时,便不怕冷。“你把海的银箧还来。”

    “什么?”秋长风眸倏一茫

    我虽然不能无所顾忌,高声大嗓,但我的话仍然能让他听得清楚:“把银箧还我。”

    “然后呢?”

    “我要走。”

    秋长风唇边笑意霎那无存,墨眸意流清冷:“不准。”

    “我没有卖身给你……”

    “海。”秋长风左掌强硬地揽了我过去,在我耳边逐字逐句,“你以为对大苑府来,制造一份卖身契很难么?或者,根本不需卖身契呢?”

    “你造十份也没用。”海想走,你留不住。

    我肩上的掌蓦地收紧,那力度足以让海痛呼出声,但海忍得住。

    “就因为我亲了你?”

    亲?“你只是在玩弄你的玩具。”

    “你……”没有人喜欢被茹破用心,秋长风望我的眸里,厉意抹过,但出语却轻柔无比,“海,乖乖的,本公子不喜欢不听话的丫头。”

    “我……”痛!……这只卑鄙狐狸竟然点了我穴道?!

    秋长风在我的怒视里怡然浅笑,放目四周,扬声道:“诸位,我这个没用的丫头被我灌了一口酒,就不胜酒力了。恕长风失礼带她回房,诸位在此慢慢享用醇酒美人罢。”

    “哈哈哈,听长风这话意,是去了便不再回来招呼咱们了是不是?”

    “这话怎么的?酒酣耳热,软玉温香,长风这血气方刚的当口,去了哪有轻易回来的?”

    “人同此心,可以理解。不过,长风你的口味很怪呶,难怪我送你的那几个艳婢不要,敢情是喜欢这一型的?早嘛……”

    在满堂哄笑里,秋长风向他的父亲揖首微礼,一只胳臂轻易将我带起,离开酒香肉气将牡丹香气薰得不复存在的牡丹厅。

    “公子。”他才出厅门,适才不知隐身何处的费得多、费得满兄妹便迎了上来。

    秋长风一字未语,直把不能言不能动的我掷进费得满怀里,撇步便走。

    “公子?”费得多不及多问,只得快步跟上。费得满目光投了我,“你又惹公子生气了?”

    错,这回是海生气,很生气!

    “你怎不话?……嗯?”察觉我的乖巧是穴道被制,她叹一声,“看来,你当真是把公子惹毛了。”

    错,是他惹毛海了!

    “不用那样看我,公子点中的穴道,我不会给你解开的。”

    唉,得满姐姐您太客气,海也从来没有指望您为海叛主啊是不是?

    费得满把我向肩上一甩,如扛一只麻袋般将海带回了疏柳斋,而且直奔的是灯火通亮的书房,秋长风正负手而立。

    “把她扔到上面,你们出去。”

    那“上面”是那张碧色石榻,费得满难得地没有全依主子话行事,还算轻手轻脚放下我后,让我坐靠上榻壁,与费得多便齐刷刷退出了门,在门阖上前,我接到了四道劝戒意味十足的目光。这两个人,自己忠贞到骨子里去还不够,非要拉上海做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