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相公秋皓然。和那只周身上下一丝暖气也没有却笑颜常在的秋远鹤。猴子和大猴子是也。还有一位，脸色微黑，浓眉阔眼，不认识。

    从臭山头身上爬起，我顾不得打去臭山头为我顺发理衣的手，屈膝见礼：“见过两位侯爷。”

    “免礼免礼，海，女大十八变，几不见，海竟变得这样好看了。”

    这些人，拿虚言当茶喝不怕呛着，假话当饭吃不怕噎死，若非海跟的主子是个中好手，还真会唾弃当场。“谢侯爷夸奖。”

    秋皓然浅哂：“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凑一起了，阿山，就带着你的海过来一道喝杯茶罢。”

    臭山头，也就是纪山那厮，这才抱拳施礼：“属下谢侯爷厚爱。但侯爷也请体谅属下，属下即将远行，想将临行前的时光悉拿来与海相守。”

    远……行？我一愣。

    “阿山向来是个多情种子，本侯若执意相留倒显得不解事了是不是？”

    “属下谢侯爷体谅，那属下的这点茶钱，劳请侯爷一并担了，就当为属下饯校海，走了。”

    “喔。”我傻傻随他走，脑子里尽被他的“远斜给占着，那几只猴子笑了几声，了什么，虽听得见，但未过脑。

    “你要去哪里？”我想起来问时，已和他并走在街上。

    他牵着我的手，依然是那副洋洋洒洒的欠扁模样，桃花眼抽筋似地连眨个几下：“听山哥哥要走，海就魂不守舍，舍不得了？”

    我抬手，用指尖触着他的脸，嗯，还算润滑……难怪行在路上，会招惹恁多含羞带怯的女儿目光，这人，不会比秋长风更安于室。

    “哇喔，海，是不是发觉对山哥哥爱得已经难分难舍……咝~~”

    会痛哦？那就是真的？“原来，你真的是长这副模样。”

    “你……你不会少用点力的哦？山哥哥这张脸原汁原味，如假包换，不像……”他俯近来，窃窃私语，“你这张脸皮也不是假的，告诉山哥哥，你用了怎样的法子，把那个冰美人藏哪里去了？”

    “不管用了怎样的法子，你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因为山哥哥和海心有灵犀一点通咩……”

    信你才怪。

    苍家人委实不懂巫术，但这个人，在见到他这张脸之前，已早听冯婆婆过无数次。苍山，苍家二子，与那位出色的兄长相同的是，他头上亦是名号繁多，如“苍家怪胎”“巫族异数”等，曾因几次潜进巫族禁地偷习壁上巫术被巫族长老痛斥。偏偏，这人屡教不改，且不服管制，在被责闭门思过的当儿逃离巫界不知所踪，致使苍氏长年派人寻他下落……

    海身上的力量，半数是上所予，半数……阴错阳差，被那只暴躁邻居带去了那方石洞，被它咆哮着逼着，记下了刻在壁上的那些口决。那方石洞，便是巫族禁地。而他能在巫山神出鬼没，倏忽来去，明他已经习得了禁地所载的巫术。

    所以，他能识破海的障眼术。

    “海果然比山哥哥聪明，海会的，山哥哥就不会，呜，好伤心……”

    “你这颗心是豆腐做的不成？这么不济事扔了喂狗算了！”

    “海啊海，你伤害山哥哥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呐，山哥哥不依……”

    “……你够了罢？”

    “不够不够，山哥哥这颗心还不是为你留着，你竟然要丢它去喂狗，这不是骂我心爱的海么？山哥哥不依啦~~”这厮如得了无骨病般，将一颗头拱在我肩上，哼哼唧唧，腻腻歪歪。

    这条道就算不是人头攒动的万荣街，光华日总不会少了人来人往，一男一女如此亲近，在巫族不算大不聊事，但在这里，我和他就成了众目所矢。在海的耐性撑到最底限之前，问：“你到底要远行去哪里？”

    他咧笑出一口白牙：“海在关心山哥哥？”

    算了！我迈步要走，又被他长手长脚整人抱住，“海不要离开人家啦~~”

    这厮……“那你到底不？”

    “我的奶奶因想念她最爱的孙儿，重病在床，她最爱的孙儿当然要回家探望。”

    “你要回巫……”

    我和他之间，都是掀动在唇间，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言来语往。况且愈是在街上，愈是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他拉我在此话，也正是为 “方便”。这怕正是巫族人思考处事与外界最不同之处。尽管海希望自己与巫界从无干系，想必苍山亦并不以巫人为荣，但有些东西，还是非个人意愿所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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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等我好不好？”

    “……呃？”我从粼粼河面回首，“你了什么？”

    夕阳将下，我和他顺着那条不知名的街，竟到了长河之畔。这条河，海初进兆邑城时，曾自得满姐姐处得知它名为“兆河”。

    “等我。”他再挽起了我的手，数着我一根一根的指，拈在掌心，“海，从你十二岁，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想着有一日，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之后，把你带出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让你远离那些渴血成嗜的族人。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每日为了让自己变强大而努力，当我以为已经能够保护你时，你竟然先做出了主张。好在，巫神让我重新遇到了你。海，可以等我么？等我从那边回来，我会带你去走遍这个世界。”

    “你……”我仰首，凝视他眼底的暖意，“你是，你喜欢海么？”

    他笑，俯首在我鼻尖一啄，“是啊，我喜欢海。”

    他啄过的地方，有酥酥的麻，我抬手揉着鼻尖。“就算你知道海喜欢过别人，也……”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捉开我的手，额头抵住我的额头，一双近于媚惑的眼内，一丝忐忑隐伏其中，“还是，在海心里，并没有过去？你现在，依然喜欢……”

    “我不知道。”苍在海心里掘出的洞，岁月会掩埋。但他刻下的痕，依然在作痛。我无法确定到了何时，想起他时，才不再为被那扯到筋脉的痛意所扰。所以，在此刻海不敢是与否。

    “海，我的海。”他蓦地拥住我，唇落在我头顶，“不要哭，不要哭，只要有我在，永远都不要哭……”

    哭？我眨了眸眸，感觉有物溜滑出眼际，湿了他的袍，涩了我的唇，我……真的哭了？

    “海，不必急着回答我，等我从那边回来，再给我答案。”

    “你要去多久？”

    “少则两月，顶多三月。”

    “还有三个月零十，是海十八岁的生日。”

    他微把我推开，俯下的眉眼里，有欣喜光华闪跃，“海想让我赶回来为你过生日是不是？”

    “你会赶回来么？”

    “会！”他掀唇笑着，整个人因这笑泛出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无论如何，山哥哥都会回来为你过生日，在那一，海就告诉我决定好不好？”

    好。我在心里回答。

    夕阳好，落霞赤，纵是过去了岁月，移走了时光，兆河边的这个约定，仍是海心头挪不去的重。苍山，他不该对我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