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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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到了西域

    想和我约会吗?

    各家小娘子珠围翠绕, 鲜衣盛装出席, 听说七公主不来,脸上都露出了惋惜之色, 暗地里却松口气:七公主要是来了,谁还有心思看她们?

    李仲虔记得年前答应过瑶英和她一起去曲江跑马,打点完军务, 兄妹二人只带了几个随从, 白龙鱼服, 骑马至曲江跑了几圈。

    出征前一天, 李仲虔进宫看望谢贵妃。

    谢贵妃坐在栏杆前看宫女打秋千玩。

    芳草绕阶,日光和暖, 她不施粉黛,一身素裳,含笑和身边宫女说话,面容安详。

    李仲虔走近了些。

    正好听到谢贵妃招手唤一个小内侍:“二郎, 你头发乱了, 过来,阿娘给你梳发。”

    小内侍边笑边应, 走到长廊下时, 迎面撞上面色阴郁的李仲虔,脸色一白, 退后几步跪倒在地上。

    “大王恕罪!”

    小内侍不敢抬头, 瑟瑟发抖。

    谢贵妃时常认错人, 总把宫女阿薇当成七公主, 把小内侍当成少年时的二皇子,他们不回应的话,谢贵妃就会惊慌害怕。

    后来奉御要求小内侍和阿薇顺着谢贵妃,假装自己是年少的皇子公主,七公主也让他们宽心,说不会怪罪他们,他这才敢以卑贱之身应下谢贵妃叫的那声“二郎”。

    李仲虔一语不发。

    谢贵妃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小内侍,看了过来,面带疑惑。

    李仲虔和母亲对视了片刻。

    谢贵妃神情茫然。

    李仲虔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无事,贵妃在叫你,你去吧。”

    小内侍吁了一口长气,爬起身,一溜小跑。

    谢贵妃笑着喊他:“二郎,慢些走,别摔着了。”

    李仲虔在角落里站了半晌,转身离开。

    阿薇送他出宫门,看他神色冷淡,忍不住出言解释:“大王,您别怨贵妃殿下……”

    李仲虔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我不怨阿娘。”

    他明白,阿娘生病了,才会如此。

    近卫牵着坐骑等在宫门外,李仲虔接了缰绳,身形忽然一顿。

    “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他语气冰冷威严。

    阿薇忙恭敬地道:“大王问就是了,奴不敢隐瞒。”

    李仲虔问:“七娘这几个月有没有再像去年那样呕过血?”

    阿薇一怔,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

    “大王,公主一直在吃凝露丸,不曾呕血。”

    李瑶英从小体弱多病,即使这两年身体好了很多也没断过药,那药是奉御用几十种稀罕药材调配的丸药,名叫凝露丸。

    李仲虔没说话,神色放松了些许。

    去年李瑶英忽然痉挛呕血,命悬一线,奉御束手无策。

    李仲虔觉得妹妹的病来得古怪,守了她好几天。

    瑶英却满不在乎,说她只是吃了生鱼脍,肠胃不适。

    李仲虔见过她呕血时痛苦的样子,当然不信。

    问奉御,奉御说不出所以然来。

    后来瑶英很快痊愈,整个人精神焕发,一点都不像大病过。

    李仲虔只得把怀疑按在心底。

    他蹬鞍上马,迎着渐沉的暮色,轻轻舒口气。

    不管瑶英到底瞒了他什么,只要她没事就好。

    半个时辰后,李仲虔回到王府。

    前院人头攒动,笑语喧哗,前厅内外乌压压一大片,挤满了人。

    长史引着李仲虔绕过前院,笑道:“大王,前院在发赏钱。”

    李仲虔嘴角一勾:“七娘吩咐的?”

    长史点头应是,每逢二皇子出征或是凯旋,七公主都会命管事给府中内外仆从发赏钱。

    前院人声鼎沸,内院也是一派忙碌景象,廊庑里堆满了打开的箱笼,婢女抱着捧盒托盘进进出出,脚步声纷杂。

    瑶英站在门前指挥婢女。

    灿烂的夕照被满树怒放的花枝一层层筛过,轻笼在她身上。

    花影潋滟,她立在阶前,身姿窈窕,朱唇榴齿,回眸时看到走近的李仲虔,眉眼微弯。

    天生一双半含秋水的媚眼,浓睫忽闪,眸中春色涟漪。

    “阿兄。”

    她轻声唤他,笑靥明丽。

    仿佛是摄于她光艳夺人的容色,满庭花枝在黄昏微醺的风中轻轻颤了一颤。

    李仲虔嘴角一咧,抬手拂去落在瑶英绿鬓边的一瓣杏花。

    他护着宠着的妹妹长大了。

    瑶英推李仲虔进屋:“明天出征,你今晚早些睡,不管谁下帖子,你不许出去吃酒!”

    喝酒误事,他有次出征时喝得醉醺醺的,送行的官员个个侧目。

    李仲虔浓眉轻挑,拖长声音道:“知道了,管家婆!”

    瑶英娇嗔地瞪他一眼。

    她打点各处,检查行囊,一直忙到夜里才睡下。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思虑过重的缘故,瑶英睡得很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中大雨滂沱,她被埋在一具具尸体底下,喘不过气,翻不了身。

    到处都是死去的人,她浸泡在被鲜血染红的雨水中,浑身冰凉。

    “小七!小七!”

    一道声音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才十一岁的少年,声音清朗脆嫩,颤抖着一遍遍呼喊:“小七!”

    瓢泼大雨里,他喊得嗓子都哑了,直挺挺地跪在死人堆前,双手皮开肉绽,一具一具翻动辨认那些腐烂的尸首。

    “你别怕……”

    “阿兄来了……”

    “小七,别怕……”

    瑶英想叫他,可是喉咙却哽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漫长的雨夜过去,雨仍然没停,少年还在执着地寻找。

    不知道过了多久,压在瑶英身上的护卫尸体被搬开,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

    十一岁的李仲虔跪在她面前,双眼赤红。

    瑶英看着他的脸,再也抑制不住恐惧,眼泪掉了下来:“阿兄……我怕……”

    李仲虔嘴唇哆嗦了几下,浑身颤抖,紧紧地抱住她。

    “小七,别怕,阿兄来接你了。”

    瑶英攥紧他的衣襟,哭出了声。

    下一刻,十一岁的少年远去,瑶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寸草不生的沙地之中。

    狂风从耳畔咆哮而过,苍穹辽阔,黄沙漫天。

    一匹浅黑色的骏马如离弦的箭一般跃下山坡,马背上的青年健壮挺拔,剑眉凤目,一身耀目的金色铠甲,头盔在炎炎烈日下熠熠生光。

    战鼓隆隆,暗处陡然冲出一队身着玄甲的骑兵,像一张大网,朝他扑了过去。

    青年哈哈大笑,凤眸涌动着嗜血的寒芒,挥舞着一对擂鼓瓮金锤,毫不畏惧地冲锋上前,雪白披风猎猎飞扬。

    瑶英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

    “阿兄!”

    她绝望地朝他大喊,嗓子刀刮一样的疼,“阿兄!快回头!那是陷阱!”

    李仲虔什么都听不到,抡着大锤,继续向前。

    阴森的嗖嗖声划破空气,羽箭如蝗雨一般呼啸而至,半边天空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闪着寒光的箭矢穿透他的胸甲,一支接着一支,钉满他的全身。

    他被十几杆长|枪挑下马背,打了个滚,又重新站起,立在坡前,血肉翻卷的双手再次举起双锤。

    瑶英推他,捶他,哭着骂他。

    李仲虔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浑身是血,衣袍碎裂,凤眼里的精光慢慢黯淡下去。

    盘旋的秃鹫俯冲下来,黑褐色的锋利鸟喙撕咬他的身躯。

    瑶英扑了上去,疯了一样地驱赶那些秃鹫。

    “放开我阿兄!放开他!”

    秃鹫拍打着翅膀狠狠地啄瑶英,啄得她浑身是伤,她紧紧地抱着李仲虔,伤痕累累。

    ……

    “阿兄!”

    瑶英从梦中惊醒,抹了把眼角,指尖湿漉漉的。

    她又做噩梦了。

    侍女一手秉烛,掀开纱帐,往她脸上照了一照。

    “贵主,您魇着了?”

    瑶英出了一身的冷汗,衣衫冷冷地贴在皮肤上,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双手还在发抖。

    她经常做这个梦,但是没有哪一次的噩梦比这一次的真实清晰,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

    月光洒满轩窗,窗外静水一般的岑寂。

    瑶英摸索着找到枕边玉盒,打开盒盖,鸽蛋大的明月珠散发出柔和的清辉。

    她握住明月珠,想起梦中所见,心乱如麻,干脆披衣起身,出了院子,朝李仲虔住的北屋走去。

    李仲虔自负武艺,亲兵护卫被他赶到外院值守,北屋只留了两个跑腿的僮仆。

    瑶英一路走进去,护卫不敢拦她。

    两个僮仆正背靠背坐着打瞌睡,见她来了,呆了一呆,还以为是仙女入梦,片刻后,猛地清醒。

    瑶英朝他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往里走,站在屏风外,掀开罗帐往里看。

    她不想吵醒李仲虔,看他几眼,确定他还好好活着就行了。

    床上空无一人。

    瑶英一呆。

    耳畔突然响起低沉的笑:“黑灯瞎火的,小七在看什么呢?”

    瑶英吓得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把手里攥着的东西砸了过去。

    刚松了手,她反应过来,飞身扑上前,脚下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失去重心,一头朝屏风栽了下去。

    “当心!”

    李仲虔也吓了一跳,一把勾住瑶英的腰,扶着她站稳。

    哐当一声,明月珠滚落在地。

    瑶英一阵心疼,弯腰去捡,刚迈出一步,脚踝刺痛无比。

    刚刚扑上去的时候好像把脚给崴了。

    她疼得嘶嘶直吸气。

    李仲虔眉头轻皱,扬声唤僮仆进屋点灯,抱起瑶英送到东屋榻上。

    瑶英刚进院子他就听到动静了,他正好没什么睡意,起身等她找过来。

    屋里没有点灯,她没看见站在暗处的他,直接掀开罗帐往里看。

    他一时兴起,故意出声吓她。

    哪想到会把她吓成这样?

    瑶英直直地看着角落里的那点微光:“等等,先把明月珠捡起来,可别摔坏了。”

    李仲虔皱眉,声音低沉:“先看看你崴着了没有。”

    瑶英靠坐在榻上,试着扭扭右脚,松口气,道:“没事,就是扭了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李仲虔没说话,脱下她脚上的罗袜,接过僮仆递来的灯,仔细检查。

    确定她的右脚确实只是扭了一下,没有内伤,他这才帮她穿好罗袜,起身走到屏风前,捡起明月珠,送到她手上。

    “又不是什么稀罕宝贝,摔了就摔了,我再给你寻更好的。”

    李仲虔语气严厉。

    他房里的屏风是镶嵌云母石的落地大屏风,她刚才要是真的摔下去了,肯定得头破血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瑶英捧着明月珠,吹去浮沉,笑着说:“阿兄,我就喜欢这颗。”

    完全不提他作怪吓到她的事,娇柔乖巧。

    李仲虔无奈地叹口气,看瑶英额上都是冷汗,轻声问:“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想起那些梦,瑶英心口发紧,点点头,抬起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李仲虔。

    神情紧张,仿佛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李仲虔没有多问,温和地道:“没事,那些都是梦而已。”

    瑶英眼眸低垂,嗯一声。

    嘱咐的话她已经说了太多遍,不用再重复。

    李仲虔叹口气,嘴角一勾:“小七,阿兄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要是阿兄战败了,就降了对方,不管他们怎么羞辱我,就算要我在阵前下跪磕头也不要紧,阿兄一定会活着回来。”

    瑶英仰起脸,双眸圆瞪,不敢置信地看着李仲虔。

    身为李家儿郎,外祖家又是名满天下的望族谢氏,李仲虔何等骄傲,居然会说出这种英雄气短的话?

    书中的他被骑兵包围,奋战至最后一刻也没露出畏惧之意,连杀数名骑兵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兄一定是怕她担心,才会说这种话哄她玩。

    瑶英心里酸酸涨涨,眼圈微红。

    李仲虔抬手刮刮她的鼻尖,含笑道:“阿兄说话算话。”

    瑶英总以为他身上还有几分谢家的风骨,以为他光明磊落,为国征战,宁死不屈。

    他不敢让瑶英知道,其实他早就变了。

    李家与他何干?

    大魏与他何干?

    百姓的生死与他何干?

    什么天下苍生,乱世格局,百年大计,内忧外患……他全都他娘的不在乎!

    他只要小七平安顺遂。

    月色如水,屏风前一地清辉。

    李仲虔背起瑶英,送她回房。

    瑶英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心里安稳了点,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道:“阿兄,我等你回来。”

    李仲虔笑着应了一声。

    “等你回来的时候是夏末了。”瑶英算了算时间,“我想去西苑打猎。”

    李仲虔笑道:“好。”

    “东都每年有赛龙舟,我们带着阿娘去东都住几天。”

    “好。”

    不论瑶英提什么要求,李仲虔都答应了下来。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李仲虔回头,发现瑶英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莹润的脸庞枕在他肩上,右手握拳,睡梦中也不忘紧紧握着那颗明月珠。

    他笑了笑。

    她这些天忙忙碌碌,肯定累坏了。

    ……

    第二天上午,瑶英送李仲虔出征。

    她站在城墙上,没戴帷帽,手扶箭垛,目送大军南下。

    李仲虔身骑骏马,回头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上的一对金锤,金甲白袍,英姿勃发。

    瑶英放下葵花螺钿铜镜,心头疑惑更重。

    朱绿芸一心报仇,绝不会闲着没事专程去祠堂看祆教徒喷火耍大刀。

    赛祆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她突然放下身段和胡人往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想收买胡人刺杀李德?

    书中朱绿芸多次行刺,次次功败垂成。

    一开始朱绿芸以为是李玄贞在暗中阻挠她的复仇计划,后来她才明白其实李德早就知道她想刺杀自己。

    李德佯装不知情,留她在身边,就是为了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

    瑶英让谢青继续派人跟着朱绿芸。

    她不担心李德的安危,只怕会牵连到谢贵妃和李仲虔。

    谢青告退。

    侍女春如进屋,笑着捧来一条墨蓝地花鸟纹刺绣夹缬披帛。

    李瑶英接过挽在臂上,披帛用银粉绘制出点点繁星,日光照耀,花鸟就如在星河间流淌,栩栩如生,光辉绚烂。

    春如笑道:“下个月赏春宴,贵主一定能艳冠京华。”

    赏春宴上照例要斗牡丹花,不过人人都知道斗花最后还是看人。

    七公主绝代风华,又有新颖别致的鲜亮锦缎衣裳相称,加上二皇子花费数万金从东都洛阳购置的牡丹花王,届时人美衣鲜花娇,谁能比得过公主?

    瑶英拢了拢披帛:“别忙活这些了,今年我不去赏春宴。”

    她和李仲虔说好了一起去曲江跑马踏春。

    春如呆了呆,一脸痛惜之色:“宰相夫人的婢女逢人就说您一定会出席今年的赏春宴,京兆府那帮儿郎高兴得上蹿下跳。奴听人说,他们个个都在忙着裁新衣裳,东西市的锦缎差点被他们买空,敷面的香粉、镶玉带的宝石也涨价了,胡商狠赚了一笔。”

    七公主貌若天仙,身份高贵,京中世家子弟仰慕她已久,苦于没有亲近她的机会。

    听说她会出席宰相府的赏春宴,宰相府的门槛差点被上门讨要请帖的人踏破。

    少年郎们激动不已,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熏香沐浴,调脂弄粉,誓要在赏春宴上压倒其他竞争者。

    七公主不去,到时候只怕宴上一半都是失意人。

    听春如绘声绘色描述京中高门子弟怎么涂脂抹粉,李瑶英不由失笑:时下男子以傅粉为美,她实在欣赏不了。

    “贵主不去,真是可惜……”

    春如想起一事,眼珠一转。

    “听说郑家三郎也会去赏春宴,还要和王家、崔家、卢家的子弟比赛作诗呢!”

    瑶英挑了挑眉。

    ……

    郑家三郎郑景,内定的驸马人选。

    人人都知道郑景是郑家嫡支长房嫡子,但是才能远不及庶兄郑大郎。

    李德曾多次当众称赞郑大郎。

    京中传闻,郑大郎以后会接任郑父的官职,而才华平庸的郑景则留在族中管理郑氏族务。

    只有李瑶英知道,郑景内秀,眼下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将来却会青云直上,位列宰相。

    李玄贞中年以后昏聩易怒,几次远征险些拖垮大魏。他死后,朝中几番动荡,多亏郑景老成持重才能稳住局势。

    郑景一生辅佐三代帝王,权倾朝野,甚至一度能左右君王废立。

    郑父曾为郑景订下一门亲事。

    几年前,那家人不幸死在战乱之中。

    按照书中所写,郑景给未婚妻子立了冢,此后一生未娶正妻,不过纳了很多姬妾,儿女一个接一个蹦出来,以至于不得不扩建后院,不然不够住。

    ……

    李瑶英见过郑景几次,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此刻听春如提起,她还是想不起郑景的眉眼五官,只依稀记得他高挑清瘦,斯斯文文,和其他世家子弟没什么不同。

    这几年瑶英一直战战兢兢提防李玄贞,年纪又小,没想过嫁人的事情。

    郑家这门亲是李仲虔背着她定下的,他出征之前和郑父立下了口头盟约。

    这事没有瞒着李德,消息就是从李德的近侍那里传出来的。

    想起这事,瑶英忍不住轻哼一声。

    二哥居然闷不吭声就给她定了一个丈夫!

    等他回来,一定得先捶他一顿!

    春如暗暗叹息。

    她刻意提起郑家三郎,公主还是无动于衷,看来今年赏春宴真的要便宜其他人了。

    ……

    天气一天比一天明媚,别院樱桃熟烂,春意更浓,宫苑绿柳成荫,杏花如雪。

    谢青每天向李瑶英汇报朱绿芸的动静。

    朱绿芸好像对赛祆没兴趣了,自从那天之后没再出过府。

    可是她的仆从却天天来往于公主府和义宁坊之间传递消息,行踪诡秘。

    瑶英心道:朱绿芸可能真的在筹备刺杀计划。

    她一面让谢青继续留意朱绿芸,一面忧心忡忡,盼着李仲虔早日平安归来。

    前方送回战报,李德率领王师凯旋,路上遇到了一点变故,归期不定。

    瑶英翘首以盼,不断派出人手打探情况。

    原先说是月底就能回京,到了四月中旬,李仲虔仍旧迟迟不归。

    这日清早,瑶英用了一盅蔗浆酪樱桃,歪在廊下毡席上,斜靠隐囊,翻看各处送来的账本。

    惠风和畅,廊前落英缤纷。

    长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谢贵妃宫里的婢女急急忙忙找了过来。

    “贵主,娘子又发病了!”

    瑶英立刻放下账本,踏上木屐,步下长廊,赶去正殿寝宫。

    刚穿过回廊,前方人声杂乱,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朝她迎面走了过来,跌跌撞撞,歪歪倒倒。

    七八个宫女围在一边,想要搀扶妇人,又怕吓着她。

    瑶英快步走上前,双眉微蹙,轻声道:“阿娘,是我。”

    声音如春风一般,温柔得能滴出花露。

    谢贵妃胡乱抹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眼神迷茫,神情懵懂:“明月奴……二郎呢?他说今天要来看我的……”

    瑶英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声音轻柔:“阿娘,阿兄写信回来说路上有事耽搁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谢贵妃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瑶英搀着母亲往回走,耐心劝哄:“真的,阿兄过两天就回来。”

    谢贵妃眼神飘飘荡荡,嘴里仍旧一遍遍重复:二郎,回来。

    瑶英不厌其烦地向她保证:“二哥会回来的。”

    连哄带骗,送谢贵妃回寝宫。

    宫女送来刚刚煎好的汤药。

    瑶英洗了手,接过梳子为谢贵妃梳起长发,帮她梳洗,亲手喂她喝药。

    药里加了酸梅,甜丝丝的。

    谢贵妃乖乖地喝药,忽然伸手摸了摸瑶英冰凉的手腕。

    天气渐暖,瑶英怕热,今天穿着石榴红散点小簇花袒领襦裙,轻薄如翼的大袖宽衫,外面罩一件锦边半臂,抬手的时候袖子滑落,皓腕凝霜。

    谢贵妃爱怜地问:“明月奴,冷不冷?”

    说着随手抓起榻旁的披帛,拢在女儿肩上。

    口里来回叮嘱:“别着凉了……明月奴不能受凉……每天要吃药……”

    温和慈爱,一如往昔。

    瑶英心尖微酸,摇了摇头:“阿娘,我不冷。”继续喂谢贵妃服药。

    即使痴呆疯傻,阿娘依旧记得关心她。

    ……

    当年谢贵妃和唐氏相争,唐氏身死,李德迁怒于她,她万念俱灰,落下病症。

    不久后谢家为掩护百姓渡河,死守空城,满门壮烈。

    谢贵妃痛失血亲,也失去了唯一的依傍,李德对她的态度更为冷淡,她从此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她从没对唐氏起过加害之心,落到这样的下场,李玄贞仍然觉得不解气。

    直到她吞金自尽,他还对身边人说:“毒妇死有余辜!”

    ……

    李瑶英看着谢贵妃睡下,走出寝宫,眉头轻皱。

    这几年谢贵妃时好时坏,她遍访天下名医为谢贵妃诊治,虽然有些起色,但谢贵妃的病终究是心病。

    多年前,谢贵妃仗着兄长谢舅父的疼爱,执意要下嫁李德。

    谢舅父无奈,送她出嫁,倾尽全族之力辅佐她的丈夫。

    最后赔上了整个谢家。

    换来的却是李德的冷眼相待。

    瑶英有时候想,谢贵妃神智不清未必就是坏事。

    李仲虔也这么认为。

    兄妹俩从不在谢贵妃面前提起早已身死殉城的谢舅父,谢贵妃以为谢家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不愿和她来往了。

    御医匆匆赶到,为谢贵妃诊脉,新开了一副药方。

    宫婢扇炉煎煮茶水,瑶英请御医去廊前吃茶小坐。

    茶香袅袅,御医望着琉璃茶盏里雪白的茶沫,斟酌了片刻,对瑶英道:“贵主,某才疏学浅,有负贵主所托。”

    瑶英一笑,直起身,郑重朝御医行了个礼:“奉御言重了,我阿娘之病实是心病。这几年多赖奉御医者慈心,照料阿娘,我和阿兄还未谢过奉御。”

    御医受宠若惊,不敢受瑶英的礼,伏地不起,等瑶英礼毕,这才敢归坐。

    讨论了几句郑贵妃的病情,御医想起一事:“贵主上次托某打听的天竺名医已至京中,现今借住在晋昌坊大慈恩寺。”

    瑶英面露喜色。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为躲避战火,中原僧人纷纷逃往相对太平的蜀地。

    李德登基后,派兵去蜀地游说高僧回京。

    其中有位天竺高僧,据说不仅精通佛理,还是一位医术高超的杏林圣手。他从天竺走海路至广州,游历了大半个中原,辗转去了蜀地,此次会和其他中原高僧一起返回长安。

    瑶英早就听说过那位高僧的名声,盼着他早日进京。

    御医又道:“贵主若是想请他为贵妃看脉,还是尽早的好,某听人说他急着去西域,这次来长安,只是为了瞻仰慈恩寺内供奉的佛舍利。”

    瑶英想了想,送走御医,吩咐奴仆准备车马,决定立刻出宫。

    大慈恩寺为唐高宗李治为追念其母长孙皇后下令建造,高僧玄奘曾在此主持寺务,组织译经,弘扬佛法。玄奘和其门人开创了汉传佛教的唯识宗,因此大慈恩寺被视为唯识宗的祖庭。

    为迎接北归的高僧,大慈恩寺已经修葺一新,寺宇壮丽,宝殿雄伟,重建的大雁塔巍然屹立于曲江之畔,庄严肃穆。

    第一批蜀地僧人抵达,寺中一片忙碌。

    监院一夜没睡,忙得脚不沾地,看到知客僧进屋,眉头轻皱。

    知客僧递上帖子,监院接过看了几眼,立时撂下手里的事务,迈步出了堂院。

    刚迈出门槛,回廊里一阵脚步窸窸窣窣响。

    几名身着小袖袍服的亲兵簇拥着一位容光逼人的年轻女郎走了过来。

    女郎明眸皓齿,仙姿玉色,轻纱飘逸,衣袂翻飞,仿佛寺中壁画上吴带当风、丰艳端丽的女尊者活了似的。

    她所过之处,小沙弥忍不住抬头张望,被身边年长比丘瞪了好几眼,忙低头默念经文。

    李仲虔是及时行乐的性子,走马章台,千金雇笑,加之还没娶正妃,不在外征战的时候,时常和部下通宵达旦地宴饮。

    李家男人个个精力旺盛。

    大军凯旋,李仲虔接下来少不了应酬。

    瑶英叮嘱哥哥:“阿兄,你别空着肚子吃酒,吃酒之前先用些汤饼,还有,少吃点酒,多饮伤身。”

    他喝起酒来豪饮千杯,次次喝到烂醉。

    李仲虔听她嘱咐,手指曲起,笑着刮刮她的鼻尖。

    “记住了,管家婆。”

    瑶英送他出去。

    李仲虔推她进内殿:“别管我了,你今天累了一天,早点安置。明天阿兄给你带崇仁坊你最爱吃的羊肉胡饼。”

    瑶英眼珠一转,趁机趴在他肩上提要求,撒娇道:“还要他家对面果子铺章阿婆亲手做的千层酥。”

    李仲虔想也不想地道:“好。”

    瑶英的声音更加娇软甜美:“阿兄再帮我沽一壶绿蚁酒吧,我就爱浊酒。”

    李仲虔挑眉。

    瑶英摇他的胳膊,拉长声音:“阿兄,求你啦!”

    李仲虔低头拧她鼻尖:“休想!”

    瑶英撇撇嘴。

    李仲虔对她千依百顺,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唯独这点管得严,连护卫都得了他的警告,盯着不许她碰酒。

    上次吃酒都是去年的事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不知道他们能活到几时,痛痛快快喝点酒怎么了?

    他把酒当水喝,却不许她沾酒。

    瑶英气恼地放开李仲虔的袖子,转身往里走。

    刚踏出两步,耳畔一声轻笑,李仲虔坚实的胳膊勾了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腰。

    他惯使双锤,力大如牛,瑶英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个身,一头撞到他胸前薄甲上。

    李仲虔扶稳瑶英,摸了摸胸前的小脑袋。

    “果然长高了。”

    以前只到他胸甲雕刻虎头的高度,现在快到他肩膀了。

    瑶英立刻转嗔为喜。

    魏郡李家是武将世家,儿郎挺拔健壮,女郎高挑丰硕。

    哥哥李仲虔身长八尺,李玄贞也身姿矫健。她从窜个头的时候就盼着自己能再长高点,每次李仲虔出征回来就拉着他量量自己到他哪儿了。

    瑶英伸手比了比自己头顶到李仲虔胸甲的地方,满意地勾唇轻笑,踮起脚继续往上比:“我还能再长点。”

    李仲虔一脸戏谑,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按着她的肩膀往下压,让她老实站好。

    “想长高点就乖乖听御医的话,按时吃药,不许沾酒。”

    瑶英豪气地摆摆手:“不沾就不沾。”

    她知道李仲虔是为自己好。

    李仲虔含笑目送她进去,转身出宫。

    已到宵禁时候,万家灯火,夜色朦胧,如银月光洒满寂静的长街,高低错落的恢弘殿顶宫墙之上一片无垠夜空。

    繁星闪烁,似嵌有万点银鳞。

    长史早已等在宫门外,听见苍凉的更声中骤然传来急促的蹄声马嘶,驱马迎上前。

    李仲虔肩披白袍,单骑飞驰而出。

    长史跟上他,汇报了几件要事,道:“大王,徐彪方才求见,老奴打发了他。”

    夜色里,李仲虔轮廓鲜明的脸孔有如刀削斧凿:“他见我做什么?”

    瑶英已经和他说了白天的事。

    长史道:“他来负荆请罪。”

    李仲虔冷笑了一声:“请什么罪?”

    长史答:“徐彪说,他知法犯法,抢掠良家子,这是其一,其二,他让公主受惊了。”

    七公主见不得血。

    李仲虔嘴角轻扯:“他断了两指,可有怨愤之语?”

    长史笑答:“没有,徐彪酒醒了之后,不仅没有怨言,还大笑数声,说七公主不愧是您的同胞妹妹,他心服口服。徐彪曾立过军令状,若非公主留情,他断的不是手指,而是项上人头,他虽是个粗人,倒也还懂得些分寸。”

    李仲虔淡淡地唔一声,道:“算他识相。”

    长史明白,徐彪的命保住了。

    假如徐彪断了两指之后抱怨公主,李仲虔绝不会留下这个祸害。

    几名亲兵提着灯远远缀在后面,黑黢黢的坊墙深处传出隐约的歌舞欢笑声。

    长史接着说:“大王,那些被抢掠的女子已经被送回家中,公主还下令彻查王府和军中可有将官违反禁令,骚扰百姓……”

    他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李仲虔不耐烦地道:“有话就说。”

    长史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大王,您帐下诸如徐彪、吕恒、孙子仪等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草莽之辈,桀骜不驯,粗野蛮横,经常公然违反禁令,有碍您的名声,您何不趁此机会整顿军纪?借徐彪之事震慑他们,让他们收敛一二?”

    这些话长史早就想说了。

    ……

    谢家世代经略荆南,四世三公,阀阅巨室。族中人才辈出,子弟皆为芝兰玉树,入则为相,出则为将,文武皆精。

    到了前朝,藩镇割据,群雄并起,天下四分五裂,长安几易其手,关中平原生灵涂炭。

    为了将凶狠残暴的异族驱逐出中原,中原几大势力结成短暂的同盟。

    荆南当时无虞,但谢家太爷为顾念大局,毅然率领族中子弟北上抗敌。

    那时族中老、壮、青年三代全都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连垂髫少年也不例外。

    谢家子弟,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他们文武皆重,从小一边学诗书,一边练武艺,十一二岁便随父兄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前赴后继。

    谢家的名望不靠玩弄权术,而是由那一代代、一个个奋战沙场、马革裹尸的谢家子弟挣来的!,,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m..  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