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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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岳弯弯陪女儿玩耍,青鸾躺在摇床的襁褓里头,乌溜溜的漆黑大眼瞅着母亲怀中的的手摇拨浪鼓,咯咯直笑。

    过了片刻,小公主睡着了,岳弯弯也感到有些乏累了,正要歇了,妆成命人去准备热汤供娘娘沐浴,恍惚却听见殿门外似有小女侍喁喁私语,不知说着什么,妆成还没出去问,岳弯弯也察觉到了。

    “妆成,她们在讨论什么?”

    娘娘已经疑惑万分地朝她步了过来。

    妆成心中顿感紧张,宫中常有碎语闲言,这不足为奇,只是如今竟然说到娘娘耳根子旁来了,要是不罚一罚,真个就叫无法无天了。她定了定神,忙道:“娘娘,时辰不早了,娘娘早点儿歇了吧。”

    岳弯弯疑惑地看了眼妆成,到底是没怀疑,“嗯”了一声,再度走向了净室。

    这一夜算是无事,平淡如水地过去。

    但谁知翌日岳弯弯到御园喂鹰时,竟又听到了那些私语之声。

    相里玉的大翅膀不断地扑扇着,弄出了些许动静来,岳弯弯给它喂了最大的一块肉,摸了摸它的大脑袋,示意它安静一些,相里玉听话,果然就不闹了,岳弯弯学元聿用手臂载着它,一齐退到了一旁,借住了高大的乔木作为掩护。

    此际正是寒冬萧瑟,然而头顶的绿云依旧蓊郁,遮天蔽日。

    一人一鹰立在宽大的树影底下,竟还绰绰有余。

    那群携挎摘花小篮,嬉笑而过的宫人们,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过了片刻,那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顺着风飘了过来,清楚无遗地传入了岳弯弯耳中。

    “唉,春籽姊姊待的月陵宫已经好多年没有过主人了,她每天干着的,就是一些洒扫、叠被的活儿,一把青春蹉跎了进去,半点前程也看不到。如今可好了,陛下很快就要选妃了,等有了后妃,这月陵宫又大又气派,难道还怕没有新主子住进来?到时候春籽姊姊可就又有了盼头了。”

    一个少女叽叽喳喳的尤为活泼,说话也半点不藏着,直言快语的,任是旁人教她收敛了,她也不收着点儿。

    而那旁老樟木底下的岳弯弯,却听得犹如一道雷劈进了天灵盖。

    那个小宫女在说什么?

    她呆了一下。

    没等缓过来,那搭腔的,似是唤作春籽的说道:“你快别嘴长,这还没开始呢,你倒先替我惦记上了,咱们陛下对皇后娘娘有多宠爱,你是知道的!他要是眼底容得下别的妃子,哪会等到现在。”

    “宠爱是宠爱,可娘娘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不是么?不说咱们,朝臣们可都容不了,哪个不在给陛下压力。况且三宫六院,本是帝王家的自然之事。先帝贤明仁厚,后来殉葬时尚且有妃嫔十二呢,前前后后的也有三十几人了吧,咱们陛下就算现在椒房专宠,但又怎会宠一辈子。”那小宫女不服气,回了句嘴。

    跟着,倒是有了几个应和的。

    “柳芽儿说得在理,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当年羽蓝婕妤美成那样,可人还没老呢,不也是……”

    岳弯弯一听到“羽蓝婕妤”四字,心跳再度似为之一停。

    然而后边他们说了什么,她竟听不清楚了。

    等到再有声音传来时,却又成了另外的话。

    “是啊,只可惜,我是伺候李太妃的……”

    “你呀快别说了,仔细又让老媪们听见了罚你!”

    自从李皇后自戕以后,李太妃人就疯了,一直没好过,满嘴里疯言疯语的,也不知说着什么。下人们对她最是发憷,因她养的那只猫也是疯的,还会对人露出尖利的爪子,让伺候它的人总是受伤。

    这时,妆成寻了过来。

    “娘娘?”

    只不过返身去取了身斗篷,再回御园来人就不见了。

    娘娘说好了只在原地喂鹰的,却一声不吭地跑离了原地。妆成惴惴地穿过拱门寻了过去,不留神,竟在一片花丛之后,听到了这些宫人们嚼舌头,竟在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放肆!”

    妆成追了出来,板着脸沉沉喝道。

    几个宫人大吃一惊,吓得面如土色,急忙跪地叩拜。

    “宫长,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宫长开恩,莫把这些话说出去!”春籽吓得最厉害,两肩直颤。

    “六宫之事也是你们能议论得?陛下要做何事,几时轮得着你们置喙!要是要陛下娘娘听见了,足以治你们大罪,将你们逐出宫去!”

    几个婢女大气不敢穿,春籽瑟瑟地道:“是,奴

    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宫长饶命!”

    她一个响亮的头磕在了青石砖上。

    咚的一声。

    见她诚心,这个宫人妆成瞧着也眼生,这些犯上的话便只当她是第一次说,因此只皱了眉,冷冷道:“莫再有下次!”

    她见四下并无娘娘,抱着那身海棠、秋香二色湘妃竹纹连帽锦斗篷,出了宫门,逐渐远去。

    人一走,这群人便都松了口气,柳芽儿更是一屁股坐倒了下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嘴里直哼道:“什么宫长,也不过是捧了凤藻宫那下贱胚子的脚罢了,才一时风光就得意起来了!”

    要说出身,他们这些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小官女儿出身,当年被选入宫闱已是荣幸了,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皇后,才是小家子气出不得门庭呢。

    春籽喝斥她:“人才刚走呢,你快别说了,就你嘴巴能耐。”

    柳芽儿不服气,回顶了过去:“春籽姊姊,我是为你说话。我也是瞧不惯,你干嘛对她这么毕恭毕敬的,把脑袋都磕肿了,你看看!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那皇后来之前,她徐妆成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几时这么嚣张过,现在那双眼睛都长到脑袋顶上去了!我看,也不过就是欺你月陵宫无人罢了,要是咱们六宫里多了娘娘,不是她凤藻宫一宫独大了,自然就会不同的。就算她再蛮横又怎么样?选妃是陛下的事儿,连皇后也管不着!而且,很快咱们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柳芽儿越说,越是来劲儿。

    她们的主子去年跟着先帝殉葬了以后,这后宫便犹如虚置,李太妃是疯的,崔太妃不大管事儿,如今来了个身份低贱的皇后,自然处理不好六宫的事儿,宫人们早都颇有微词了。

    柳芽儿说到最后已是眉飞色舞,一双滚圆的机灵的眸子四处乱瞟,却在无意之间,撞见了那边老樟木底下,臂上擎着一只玄金色羽毛的大雕的皇后,柳芽儿呼吸一窒,差点没有当初背过去,她惊恐万分:“皇、皇后娘娘……”

    柳芽儿吓得噗通跪倒,再无威风。

    几名宫女也是吓了大跳,未曾想一波方平,一波又起,宫长没找着的皇后娘娘,居然一声不响地站在她们身后的树荫底下!

    岳弯弯

    抬起手臂,任由相里玉飞走了。她慢慢地从树下走了出来,雪白的玉肤、姣好的轮廓渐渐从樟木翠影之中剥离而出,然而宫人们吓得都不敢再看。

    柳芽儿把头埋得低低的,直至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金丝绣履,一幅绣着丛丛雨后湘妃竹的淡青色裙裾,吓得更是两眼翻白,险些晕死,幼嫩的肩膀吓得不住地抽抖着。

    岳弯弯俯瞰着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动不动,半晌之后,她开口轻轻地问道:“你口中的‘下贱胚子’,说的是我吗?”

    柳芽儿吓得闭上了眼睛,脸上俱是汗,“不、不……奴婢错了,奴婢说的不是娘娘,绝不是……”

    “可是我都听到了,你说妆成是在捧我这个下贱胚子的臭脚,不是么?”

    岳弯弯再问。

    春籽本想为她辩解两句,但娘娘已经将这话都问了出来,那么,便是真的全听了进去了。她也不敢将自己搭进去,于是便只跪在地上不说话。

    “奴婢、奴婢错了……”柳芽儿大概也知道她这张嘴巴爱坏事,当场就抬起头,自扇耳光起来,掌掌附力,不出几下便将脸打得红肿了起来,直到岳弯弯教她住手,她才住手。

    岳弯弯凝着她被打红的俊俏的脸蛋,问:“你适才在这里说,陛下要选妃了,是真的?”

    柳芽儿一愣,把脸凑到了地面上,再也不敢说了。

    岳弯弯又看向春籽,春籽也惊骇,然而却道:“奴婢们不知道,但是,好像朝臣们说了好些这样的话,奴婢们也是从外头听来的。”

    岳弯弯笑道:“你们的耳朵真是厉害,我宫里居然就没你们这么机灵的人。”

    春籽忙又磕了一记响亮的头:“奴婢知错,奴婢僭越!”

    岳弯弯摇了摇头,“多谢你们告知。”

    她转身朝妆成离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柳芽儿稍稍抬头,觑了一眼皇后离去的背影,正要松一口气,却没想到,皇后竟很快去而复返,她再度停在了柳芽儿的面前,垂眸,对她们道:“今天,这个小宫女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以前自去慎刑局领罚。我不喜欢有人背着我骂我。”

    该来的还是来了。几名宫人都不敢为祸从口中的柳芽儿辩护,她这张嘴迟早是要出事的,没想到

    果然出事了。

    柳芽儿双目无神,瘫倒在地,无力地闭上了眼。

    岳弯弯的步子愈来愈快,回甘露殿时,妆成因为找不着人已先回来了,见了娘娘,正松了心神,把派出去寻找皇后的宫人唤了回来,抬步迈入寝殿,却见岳弯弯已坐倒了在了太师椅中,神色疲倦而苍白,不等她靠过去,挥了挥衣袖,“妆成,你先不要过来,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妆成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直觉告诉她,应是与今日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宫女有关,但也不敢有违凤命,答应了声,便折腰出去了,并命人关了半面殿门,守在外头。

    岳弯弯一个人望着静止不动的摇床,女儿睡得正香甜,精致的藏蓝绣缎襁褓上,忍冬如意纹以银线勾勒而出,极是打眼。长博古架旁奉着一块嶙峋的太湖石,噙烟吐雾,鱼缸之中,金色的锦鲤翻动着水花,咕咚咕咚。

    这周遭,既静谧,又嘈乱。

    时隔一年,很多在岳家村的往事,她不愿回想起,便几乎都已经忘了。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去张婶家的那日。

    那日叶氏亦在,张婶子说:“早几年,你给你男人生了个女儿,我瞧他欢欢喜喜的,家里老两口也是喜欢,待你女儿不薄,不过这人心么,谁不盼着有个后?没有儿子,男人再欢喜也终究要腻味,要不高兴。”

    怀着青鸾的时候,她从来不觉得女儿有什么不好,一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原来,他们所有人,包括元聿,都是这么想的吗?

    他那么那么疼爱青鸾,比起她尤甚,可还是因为青鸾只是女儿,他就会再要很多的儿子……

    至于她,更应是如此……吗。

    岳弯弯垂下了眸子,失落地一笑。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不必问,叶氏的夫君很好,全村交口称赞的,他将叶氏当成手掌心的瑰宝,可仍因为无子而憾。不过人家的憾事,是与叶氏再努努力,生一个儿子,而元聿……他是帝王啊。帝王就应该用最快、最简单的办法,充盈后宫,与别的女人再生儿子。

    是不是这样?

    她脑子很乱,已几乎没法思考了,只能不断地回忆起,这近乎一年以来,她在这片深深宫闱之中,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而这一刻她发现,除了那些宠以外,很多很多的地方,她根本看不透他的心。

    洞房花烛夜,就连合卺酒,他也都……不肯喝。

    作者有话要说:被皇后误解的女儿奴芋圆表示他很难过。

    然而最难过的是他还没出生的儿子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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