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霄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漆黑的山洞里。

    他困惑起身，待视线慢慢适应了这样的黑暗，便看到了从山洞深处传来的微弱火光。

    他朝着那火光, 谨慎地摸了过去。

    山洞里空间低矮狭窄, 以他的身高根本直不起腰来，只能躬身行走。

    往前走一段路, 石壁上错落悬挂着火把，勉强能照亮前方的路了。

    这时他不慎被绊了一下，低头察看时，见是一只沾满泥土的骷髅头骨, 正躺在自己脚下。

    骷髅那双空洞森然的眼睛, 还在盯着他。

    再走两步，火光映照出了山洞角落里更多的死尸骸骨，基本上血肉都已风化, 连衣衫也腐蚀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伶仃的骨架。

    他正沉默间, 忽听转弯处响起轻微脚步声, 不由得后退半步。

    ……有黑衣男人缓步现身, 从容朝这边投来一瞥。

    还好，原来是秦策。

    “秦执行官。”

    “你以前对我不就是直呼姓名吗？不必客气。”

    他们四名首席, 当年在系统的监控范围内, 都互相采用官方称呼，公事公办。

    私下里，则是真正的朋友。

    许霄笑了笑：“刚才我梦到的那一段, 你也分享了？”

    “是。”

    “能告诉我, 梦里我到底说了什么吗？”

    将两个人各自梦到的对话合在一起, 就能拼凑出当时完整的场景。

    秦策低声道：“你问我是不是真的决定了, 还说如果我不后悔，你和他也会遵守承诺——我想知道，那个‘他’是谁。”

    “是常哥。”

    关于这一点，在深海空间时，许霄已经得到结论了。

    “你还说，自己设计的程序有七成把握，这是你所能达到的极限，因为你无法完全掌控旧系统。”

    “所以究竟是什么程序？”

    “我不清楚，恐怕只有当初的你才知晓内情，而且……”

    “而且？”

    秦策看着他：“你最后还讲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对我讲，‘从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但总要有人去走，就算如今的我们做不到，未来的我们也迟早能做到’。”

    许霄沉默半晌，眼神渐亮。

    “当初所谓‘未来的我们’，不正是现在的我们吗？”

    “没错。”秦策点点头，“借你吉言，现在是我们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曾经所承受的一切痛苦与磨难，都只是为了今朝重来。

    守得云开见月明，会等到那一天的。

    “许霄，在没有确定我当年是否背叛之前，这件事先别跟阿暮提起，免得她困扰。”

    许霄怔了一怔：“我明白，但我相信你是有苦衷的。”

    “为什么？”

    “你绝不是会主动背叛的人。”

    秦策轻勾唇角：“多谢。”

    两人根据腕表显示的队友位置，继续前行跟大家会合，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听见伍时玖的声音。

    “诶？外面下雨了？”

    然后是陆零急切提醒：“等等！这可不是普通的雨。”

    “啊？”

    其余五人全挤在山洞出口处朝外张望，伍时玖刚想问点具体的，无意间一回头，登时欣喜打招呼。

    “秦哥许哥！你们来了？”

    凌橙暮叼着根棒棒糖转身，淡定示意秦策过来，秦策走上前去，她很自然一搭他肩膀，指着洞外说。

    “你看这雨，不太对劲。”

    当前正值白昼，乌云层叠，没有阳光，细密雨帘遮住灰暗的天幕，很有种凄风苦雨的味道。

    外面的山路很窄，草木稀疏，怪石嶙峋，走不了几步就是悬崖峭壁。

    秦策若有所思：“这里是阴山系统的复制空间。”

    这是赛区的第十一天，他们穿越到了第三空间。

    “阴山系统有什么讲究？”

    “据说是极地系统中最磨人心性的一个，重刑犯们一般来极地系统服刑，都是随机分配地点——被分到阴山系统，就更倒霉。”

    伍时玖听着也好奇：“还能怎么倒霉？”

    陆零给她解释：“阴山系统的陷阱很多，并不像其他系统那样，灾难猛兽都明着来，它很灵异，还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暗地里取人性命。”

    “怎么个暗地里啊？会遭遇什么？”

    “给你举个例子，就像这雨，可能一下就下个三四天，中途如果有人饿得不行想出去觅食，那就……”

    “就什么？”

    陆零靠在洞口，很小心翼翼向外伸出了一根手指。

    看似平平常常的雨滴，当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便化作锋利针尖，霎时割出了一道血口。

    “嘶——”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把手缩回来给她看，“就要被刺成筛子。”

    这天上的雨，是名副其实的针雨，站在雨里只需要淋个几秒钟，立刻变成血葫芦。

    伍时玖震惊，赶紧用袖子替他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这他妈是下雨吗？这难道不是下刀子吗？！”

    “所以你现在知道，这山洞里的尸体都是从哪来的了吧？”

    狩猎计划复制极地系统的空间，属于全盘复制细节，其中当然也包括死在极地系统的那些犯人。

    据监察局数据不完全统计，被困在阴山系统里的犯人们，死亡率几乎是其他极地系统的三倍。

    最不起眼的环境，往往最致命。

    凌橙暮回头跟许霄耳语：“得亏咱俩当初运气还不错，赶上的是密林系统。”

    “我觉得就算来到阴山系统，你也能活得挺好。”许霄实话实说，“你可能会把系统守卫杀了当伞，顶着出去找吃的。”

    “……你仿佛对我有什么误解，我直接吃他们就行了，还用得着当伞这么麻烦？”

    “也对，有道理。”

    常肃拍他俩肩膀：“别说这……这么恶心的，话题，容易吓……吓着孩子。”

    “哦，OK。”

    然而唯一能称得上是孩子的伍时玖，正在跟陆零热烈讨论。

    “刚才来时我看见一具尸体，胳膊腿儿都被卸了，估计就是被其他犯人吃掉了——天哪，我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他妈的是被吃的那一个！”

    陆零：“你想得挺多。”

    “米娜桑。”越是这时候，就越能看出观月绫子是个靠谱的队员，她举手说正事，“我想到了，咱们有一件高级道具的正确用法。”

    凌橙暮当即看向她：“哪件？”

    观月绫子翻了半天，最终从行李箱底部，找出了那把造型非常别致的金属伞。

    “队长，这把伞能挡住外面的雨。”

    金属伞是当时她在商城挑了半天，突然直觉上脑，强烈要求常肃兑换的。

    事实证明，她相中的道具，总能派上用场。

    凌橙暮盯着金属伞看了半天，忽而一笑，满眼赞赏。

    “绫子，你聪明极了。”

    难怪当年一代狩猎计划，观月绫子还没得到通灵师buff，也依然能够突破重重关卡幸存，结算积分还排在前四位。

    有些天赋与生俱来，并不是人人都具备的。

    有了金属伞，相当于有了通行证，就可以在雨里自由来去了。

    凌橙暮接了伞，挑眉侧眸问秦策：“怎么样，秦执行官，不如咱俩先去探探路？”

    秦策在她面前俯下身，平静回应。

    “好的，凌监狱长。”

    于是其他队员暂且留在原地等候，秦策背着凌橙暮，凌橙暮撑着伞，两人一起离开了山洞。

    金属伞是很有分量的，撑开比一般的伞都要大而宽，足能容纳两个人躲雨，走在潮湿的山路上，能清晰听见头顶针雨落在伞面的敲击声，就像暗器与刀剑相击的铮鸣。

    她将伞撑得很稳，避免秦策暴露在雨里；秦策的步子也很稳，生怕因道路湿滑而摔了她。

    天地苍茫，四面山风阴寒透骨，可彼此的体温却很真实。

    许久静默，她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在他耳边呵了口气。

    秦策脚步微顿，他低声叹息：“别闹。”

    别闹。

    同样的话，似雨落寒潭，在记忆深处荡起回响，那一瞬凌橙暮有些恍惚。

    太阳穴传来熟悉的刺痛，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岁月积起的尘埃，被轻盈拂去。

    ……

    寂冷山间正下着细雨，撑伞的少女，低头朝背着自己的少年耳边，恶作剧似地吹了一口气。

    少年背脊一僵，却也并不生气，只是无奈叹息。

    “别闹。”

    “这条路这么长，你也不说点什么，我很无聊。”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少女正欲开口，低头看见腕表上的显示数字，眼神微暗，“幸存人数还在减，已经不足60万了。”

    少年沉声应着：“嗯。”

    “狩猎计划只能活3000人，你说咱俩能撑到最后吗？”

    “你都闯到现在了，反倒开始自我怀疑？”

    “要知道，越到后面，剩下的越是强者。”

    “别担心。”他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会保你到最后。”

    少女笑了，她单手搂住他的脖子：“我需要靠你保护吗？很多时候还是我在保护你呢。”

    沉重的话题，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雨还在下。

    透过伞的边缘看远方，群山的轮廓被笼罩在茫茫雾气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少女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复又睁开。

    她的语气里仍含着笑意，很婉转唤他的名字。

    “喂，秦策。”

    “在呢。”

    “虽然不了解狩猎计划结束了会去哪里，但是……”她顿了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到时不管去了哪，你都要记得等我长大啊。”

    少年微微侧头：“在说什么傻话呢？”

    “说真的，我都十六岁了，转眼间就长大了，将来如果还能见面的话，咱俩就在一起。”

    “好，我答应你。”

    “这么敷衍？你得有个认真承诺的样子。”

    少年笑了，他的声线低沉，即使在雨声里也格外清晰温柔。

    “我发誓，一定会记得你，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只等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