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暮并不知道江星这句谢到底是谢他什么，从何而谢。他捏了捏笔杆，随后摇了两下，大概觉得这是某种精神上的错觉。

    沈暮又眯了下眼睛，在这道曲线的光影折射下，自觉趴在了桌上。

    江星是正对着窗外的，他抬了抬胳膊，伸手挡去了全部视线。

    “星仔。”沈暮突然开口，“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做？”

    跟以往不同的是，沈暮此刻的情绪并不高涨，倒像是被堆积起来的心事压住了16岁少年该有的傲气。

    江星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正眼看着沈暮。

    “多大点事儿能把你犹豫成这样的？”江星忍不住打趣道，见沈暮依旧闷闷不乐，江星才轻轻咳了两声，拍了下沈暮的肩膀，“老实说吧，到底什么事？”

    沈暮抬了抬眼睛，看上去有些疲惫，“星仔……其实我真的很想跟梁田告白。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努力，但是如果她可以跟我在一起，我发誓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争取跟她考进同一所大学！如果考不进同一所大学，一个城市也可以！”

    江星愣了下，眼睛稍稍眯了眯。乍一看，就像是在深思。窗边的梧桐树高大又茂盛，失了温度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溜了进来，最后印在了江星的脸上。

    沈暮眨了眨眼睛，不敢打扰。直到几分钟后，沈暮再也忍不住推了一把江星的肩。

    “星仔？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半天？你倒是给我一点建议啊……我现在非常迷茫！”

    看得出来你确实很迷茫。

    江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脖子，“其实我刚刚在想……”

    沈暮又眨了几下眼睛，整个人都凑了过来。

    “想什么？”

    “我在想，梁田是谁？”

    “……”沈暮抿了下唇，冷笑了两声一巴掌呼在了江星的胸口，“江星你是不是故意的。”

    话毕，沈暮从口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准备抬屁股走人了。

    在他就快要踏出5班教室后门的时候，江星突然大喊了一声沈暮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重，惊动了前排几个正在看书的女生，她们不约而同回眸看了过来，最后又红着脸转过了头。

    江星从自己的桌兜里掏了罐冰可乐出来，比了个三分球的姿势，直接丢进了沈暮的手里。

    “？？？”沈暮一脸迷茫，最后举起了手里的那罐可乐，“干嘛？献殷勤？还是说你这是表达对我的歉意？”

    “我承认你长得也很帅，但我对着这张看了十几年的脸，实在是有点歉不出来。”江星突然就笑了，摊开双手，说道，“虽然吧，我不知道你刚说的那个梁田到底是谁，但是——”

    江星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右手握拳轻轻砸了两下自己的左胸口，“但是哥们，你都送了人家这么多天的玫瑰花了，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而且，不管你做什么，你放心，我——江星，都会永远无条件地在背后支持着你。”

    易拉罐像是不久前从超市的冰柜里刚取出来的，现在虽然没那么凉，但瓶身外侧却不停往下滴着小水珠。

    其中有几滴沿着沈暮的手腕滑了下去，再从手肘关节处低落。

    有些凉。

    沈暮忍不住笑了，他回过头冲江星挥了挥手，“我知道，我有你，还有绵羊呢……你们都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话毕，沈暮往前迈了几步，彻底消失在了教室后门。

    *

    期中考试前一周，所有的代课老师停了新的教学进度，特意抽了几节自习课来为所有同学答疑。

    说是答疑，更像是亲自检验你个人的自觉性。

    江星坐在位置上，一下接一下地转着手里的笔。十分钟前他桌上的化学册右下角的页码数为“26”

    十分钟后，还是“26”

    江星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星的前桌是个女生，虽然长相平平，但人缘却出人意料的好。江星刚开学的时候跟她说过几次话，只可惜，他好像没来得及记住人家的名字。

    杨梅还坐在讲台上，低头看着讲桌上的资料，完全没注意到那女生直接对着江星来了个180度旋转，这个过程一气呵成，连凳子都被带了过来。

    江星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眨着眼睛盯上了那女生的脸。

    “？？你……你突然转过来，吓我一跳。”

    “江星同学，这节课刚上了20分钟，我已经听到你叹了26次气了。”女生毫不见外，直接捡起江星桌上的笔，敲了敲他的练习册，“而且这20分钟里，你没翻一下书，怎么了你？看书看不进去？还是不会做啊？”

    江星对自己的成绩一向都是随缘的态度，每次考试全靠运气，偶尔几次碰到自己会做的，江星的成绩排名就能往前冲个几百名。

    要是运气不好，考的不会，蒙的也不对，那江星可能会跟以前一样被杨梅请去办公室聊一下午的人生。

    “……”想到这里，江星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是啊，我什么时候能达到那种‘考的都会，蒙的全对’的境界就好了。”

    那女生被江星成功逗笑，她拿起桌上的练习册随手翻了几页，用笔圈出了几个化学公式。

    “？？？”江星虽不喜欢化学，但有些关键知识点还是看得明白的，“下周会考这些？”

    “嗯。”那女生头也没抬，又往后翻了几页，“我刚刚给你圈的那只是最简单的化学公式，记得回去之后背下来。还有这些——”

    女生将手里的练习册翻转过来，推到了江星面前。

    “这些都是初三学过的东西，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回去多翻翻以前的课本。”

    江星抿了下唇，有些尴尬。

    别说是初三的化学课本了，就是让他找初中校服，估计都得找个好半天。

    女生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坦然，江星自然不好得罪人。他笑了笑，打了个响指说道：“ok，没问题，保证不拖5班后腿！”

    女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一个180旋转重新坐了回去。

    两秒后，江星整个人就蔫了。他上哪去找初三的课本，而且就算找到了，他也未必看得懂……

    这怎么上了高中，还得回头去复习初三的那些……

    等等，初三？

    江星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他偷瞄了一眼讲台上的杨梅，最后低了低头从兜里摸出手机，直接点开了乔司的微信界面。

    江星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过去，紧接着又按了几下屏幕。

    星：阿淮，今天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2分钟后，乔司的最新消息出现在了江星的通知栏里。江星迫不及待解了锁，垂眸盯了过去。

    阿淮：还行。

    不愧是乔司，回复消息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江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指尖又敲了两下屏幕。

    不过这次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乔司的另一句消息自动出现在了对话界面里。

    阿淮：今天没有跟学校里的同学起冲突，每节课都认真做了笔记，该写的作业也都已经写完了

    阿淮：所以今天晚上可以晚一点回家。

    江星将对话框里的内容重新删除，最后回复道。

    星：没想到我们家阿淮小朋友今天居然这么乖。

    星：一会想吃什么味道的冰淇淋，哥哥买给你。

    ……

    不过这次，乔司没有再回复过来。江星时不时抬头瞥一眼杨梅，最后舔了舔嘴唇将手机重新塞进了兜里。

    直到临近放学，江星兜里的手机才震动了几下。

    阿淮：刚刚接了我妈的电话。

    阿淮：橙味的吧。

    下课铃响了好几声，杨梅站起来敲了敲黑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到江星站起来，胡乱地扯着书包直接窜到了教室后门。

    杨梅忍不住笑了起来，冲着江星丢了根粉笔。

    “江星，什么事这么着急，老师作业还都没布置呢。”

    江星倒也不见外，他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随后指了指教室的门。

    “老师放心，作业我肯定按时交。”

    “那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去接我家小孩。”

    于是很快，江星一溜烟就冲出了后门。留下身后一片猜测的嘘声。

    “江星有弟弟？”

    “我怎么记得他是独生子啊？”

    “也许是亲戚家的，你们别乱猜了，杨梅留在黑板上的重点记得到时候抄下来啊……说不定下周考试就用到了。”

    “……”

    *

    有事求于人，必先满足他的胃，这是陈艳教他的道理。

    虽说现在已经入了秋，但偶尔还是会有几个小卖部的冰柜里藏着些盛夏留下的雪糕。

    乔司说喜欢橙味的，于是江星跑遍了整个星河路的小卖部，最终满头大汗地捏着根雪糕站在湘城初级中学的大门外。

    时间有些巧，乔司出来的时候，江星手里的雪糕还没化。他想都没想，直接撕开包装塞到了乔司的嘴里。

    “……”凉气有些逼人，乔司忍不住舔了好几下，最后缓缓抬头看向了江星，“江星哥哥，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天想让我干什么？”

    江星头一次觉得这小孩智商的确是比其他初中小孩高一点。

    当然，不仅仅是学习方面的。

    瞒是瞒不住了，江星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将书包随意地摔在了背后，一脸无望地叹了口气。

    “我们下周要考试了，我前桌告诉我，让我多看看初三的化学方程式。”

    乔司轻轻咬了一口雪糕，眨了下眼睛，“那就看啊。你不是都高一了吗？难不成你看不——”

    话还没说完，乔司就被江星用手堵住了嘴。乔司嘴角沾到的雪糕不小心蹭到了江星手背上，但江星并不嫌弃。

    他食指指尖轻轻碰着自己的唇，最后弯了弯腰凑近到乔司的耳边。

    “嘘……小点声，你是想让你们学校所有人都知道我一个高一的看不懂初三化学吗？”江星说完，愣了下，随后白了一眼乔司。

    “……”

    不打自招可还行。

    乔司忍不住轻笑了下，又咬了一大口雪糕。

    “那等我有空了再教你。”乔司吸了吸鼻子，“我现在得先回花店拿一下睡衣。”

    “？？？？”江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睡衣？你，晚上要去哪？”

    “嗯……”乔司低了低头，“借宿。”

    *

    吃过晚饭，江星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仔细思考着乔司说过的那些话。陈艳刷完了所有的盘子，最后轻轻拉上了厨房的推拉门。

    转头就对上了江星失神的表情。

    “星仔，怎么了这是？”陈艳用毛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水珠，最后探到了江星的脑门上，“热的话去开一会空调，一会还得麻烦你再出去一趟。”

    “出去？”江星终于回过神，端起桌上的杯子吞了几口凉白开，“大晚上的，你让我出去干嘛？”

    “接人。”

    “啊？”江星听傻了，“接……人？接谁？”

    陈艳伸了个懒腰，将墙角的瑜伽垫铺在了客厅的地板上，“乔曦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可能得出省几天，所以就把阿淮那小孩暂时拜托给我了。”

    江星瞬间瞪大了双眼，整个人站了起来。

    乔曦出省，那阿淮下午的那个电话……

    没等江星反应过来，陈艳又说：“我年纪大了些，跟你们现在的小孩都有些代沟，所以这几天，阿淮就交给你来照顾。”

    “……”江星突然按了按太阳穴，从旁边的衣架上随便扯了件外套出来，“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不早点告诉我，你要是早点说，我那时候就陪他一起去花店拿——”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江星的话。

    江星愣了下，往前跨了两大步，就差直接扑在门上。

    咔哒，门锁转了一圈，夜风瞬间挤了进来。

    乔司换了件浅色衣服，怀里还抱着几本初三的化学练习册，右手拎着一团黑色的睡衣。大概是已经洗过澡的原因，乔司额前的刘海有几缕还贴在他的眉心。

    “你……”江星一时哑然。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乔司的声音很轻，混在夜风里保留着绝对的温柔，“江星哥哥，我来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