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是方梓言。他知道我在医院，来接我了。最近这几天他都没来陪我，是因为有另一个需要他陪的人，那就是曲菁菁的母亲。那个母亲一直以为方梓言就是她的准女婿，没想到女儿竟然为会了另一个男人跳楼自杀。女儿没了，方梓言成了她最亲近的人。他陪了她几天，给她讲了曲菁菁的情况，让她把仇恨平息，只剩下对女儿的思念。方梓言也答应她，以后就给她当儿子，照顾她。

    我上了车，方梓言仔细看了看我，“玉姐，你得爱惜你自己，你不能再把自己搭上了。”

    我已经停止了哭泣，平静地说，“没关系的，我垮不了。现在，我已经筹到四百万了，我要把阿文送去国外治疗。”

    方梓言倒没惊讶，只是叹息了一声，“你这个女人，真让人……可是，阿文是去治疗了，你怎么办？我的五十万我不要了，但是你那四百五十万的债怎么还？你靠什么来还？”

    我苦笑，“我还不知道我怎么还呢，但我想，我一定要还的，包括你的五十万。”

    “你这个幼稚无知的女人。”方梓言咬牙说，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你知道吗，梓言？有人劝我去当高级妓女，说一晚就能进五位数。”我自嘲地笑说。

    方梓言一下子把车停下，把两个人的身体狠狠甩向前面，我吓了一大跳，头差点撞到车窗上去。

    “谁？谁劝你当妓女？”他暴跳如雷。

    看到他那样愤怒，我没敢提于小珊，“梓言，你别这样，就是一个别人。”

    “他还是人吗？劝你当妓女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他喊，然后一把把我抓住，“冉红玉，你不可以当妓女，你不能糟蹋自己。高级妓女？你以为这是古代啊，卖艺不卖身？你唱个曲儿画个画儿就行了？现在的妓女都是卖身的，你为了阿文去卖身？如果阿文醒过来知道了，他也会自杀谢罪的。告诉你，有我在，你不许干那个下流勾当。大不了，我陪你一起还债好了，从今天开始，我挣的钱一分不花全给你，我帮你还，行了吧？”

    我看着他那激动的样子，欣慰地笑了。我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这个男孩子能给我这样的温暖。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放心吧，梓言，就算我原来有那种想法，现在因为你，我也不会那么做了，我会爱惜我自己的。”

    方梓言把我拥进怀里，“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贴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我真想睡，真想歇息，但我知道，这里不是我的避风港湾。

    “我会想到办法的，梓言，但我不会拖累你。”我喃喃地说。

    “和自己爱的女人一起奋斗，我想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他说。

    我没有和他争辩。现在，他是在意气用事，他以为他爱我，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就像我和阿文，我爱阿文，所以我愿意为阿文做任何事。但是，我想，将来他一定会后悔的，他的大好青春不该用那样的方式度过。相信，过了一阵子，他自己会想明白的。

    我脱离了他的怀抱，靠在座位上，轻轻说，“梓言，你帮我想想，我可以做什么工作能快速赚到钱？”

    他看了看我，“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你，我只知道你是nei衣店的老板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专长，你以前干过什么？一直做买卖吗？”

    我苦笑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梓言，不瞒你说，我曾经是某师范大学的历史老师，因为一些事情辞了职，离开学校以后，我在阿文家住了很久，那时他就开始照顾我了，然后，他带我去酒吧唱歌……”

    说到这里，我的心突然一动，我回头去看方梓言，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也充满惊讶，“我的天啊，你还在酒吧唱过歌吗？”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说，如果我现在还去酒吧唱歌，他们会要我吗？”

    我突然想起，原来我还在酒吧唱过歌，并且小有声名。如今几年过去了，我还有可能再被接受吗？如果可以，我为什么不去试试？这也许是快速赚钱的最佳途径——只要他们肯要我的话。

    方梓言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我曾经是大学老师，又竟然在酒吧唱过歌。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愣愣地看着我说，“你曾经是大学的老师，那你该是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一个曾经的大学老师如今开了nei衣店，一心围着老公打转转？这难道不让人不可思议吗？”

    他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刺伤了我，可是我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个伤口，我摇着他说，“别提那个，我可以把中国历史讲得天花乱坠，但是没人听，一分钱也换不来。我现在问你的是，现在我这个样子，如果去酒吧应聘，他们有没有可能要我了？会不会嫌我老？会不会嫌我的水平太低？”

    方梓言才搭上我的话，“那你的水平到底咋样啊？以前唱的时候反响怎么样？”

    我只好把我叫郁蓝时候的情况跟他讲了一遍，“当时虽然有阿文罩着我，但是后来我也可以独立撑场了的。”

    方梓言沉吟了一下，看着我说，“这么说来，你的功夫应该不是太差。去试试也好。用这种方式赚钱不丢人，只是你又不得不抛头露面了。我建议你也去梧桐树应聘。他们以前是靠阿文撑场的，如今你来了，虽然你未必比得上阿文，但你的身份特殊呀，阿文的老婆，替夫治病偿债来卖艺，这本身就是一个噱头。也许酒吧因你又能红火起来，而你也会因为你的身份红起来。”

    “那你现在就陪我去好吗？”我急切地说。

    方梓言看了看我，“我看你还是先回家一趟，收拾收拾你自己，你看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另外，就你这穿着也不行，太土。”

    我听从他的意见先回家收拾自己。是的，他说得没错。这些日子，为了阿文，我到处奔波，哪里还有心思打扮穿着？眼下这个样子，人家怎么能对我感兴趣？我回到家，把所有衣服都翻出来，方梓言帮我选了一套黑色的牛仔装，他说根据我描述的从前的风格，这样的装扮会显得更酷一点。然后我又请丹丹帮我画了妆，将头发高高盘起。

    方梓言上下打量着我，“你以唱男声歌为主打，那么就要做到简洁干练，这样稍显中性的打扮整体看起来很酷了，可是好像还缺点儿什么？”

    “墨镜和棒球帽。”我说。我想起了我曾经的样子，郁蓝时的样子。

    出门的时候，我碰见了于小珊，她正意图过来找我聊天。见我这样一副样子出来，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小冉，你这是干什么去？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于姐，我去面试，也许会给你带回来好消息。如果成了，我就有能力还债了，再也不用想别的了。”我微笑着说。有方梓言在身边，我不好直说，我在暗示她，她要介绍我的工作我不会做了。

    我看到于小珊的神情有些奇怪，似有失落，似有尴尬。我不清楚她内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确定，我不会跟她走同一条道路了。

    我上了方梓言的车，一路就来到梧桐树酒吧。老板姓程，听说我是阿文的妻子，就给足了面子亲自出来迎接。

    “阿文是个人才呀，可惜了，可惜了。”程老板寒暄道，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就不知冉女士找我来有何贵干呢？我可不欠阿文的工资哟。”

    我笑了，“程老板，您知道阿文现在的状况，我得赚钱给他治病，所以今天我过来，就是看程老板能不能接纳我，我也想到贵处来当歌手。”

    程老板十分惊讶，上下打量了一遍我，“你也会唱歌？”

    “两三年前，我跟阿文一起在酒吧唱过，水平不敢说。当时我走的是中性路线，以女声演绎男声歌，反应还不错。两三年不唱了，别的没问题，只是吉他不太会弹了。但我想这不是问题，你们这儿有乐队的。另外如果给我时间，我还可以把吉他练熟。”我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程老板半信半疑又颇感兴趣的样子，又说，“我现在就可以给程老板唱一首。如果你觉得还可以，那么以我是阿文老婆的身份，也许能帮您招揽些生意？”

    “那好，就请冉小姐亮亮嗓子？”程老板高兴地说。

    他当然不是傻子，他看得到这其中的妙处。本来阿文就是这间酒吧的红人，后来又当了模特，更增加了知名度。而曲菁菁为情而死导致他疯癫更使他成为几乎尽人皆知的人物。如今他的老婆为了给他治病也来唱歌了，先不说歌艺如何，就凭这猛料就能吸引多少人来‘围观’？

    程老板叫过来一名吉他手给我伴奏，我站在那里，再次唱起我最爱的《难忘的一天》

    阳光正温暖  一直照进我心里  如果没有你  怎么会有我今天  有时我会想起  和你经历的故事  那些情景在飞扬  甜蜜又感伤  再次走过熟悉的地方  如今的你不知在何方  你曾给我的温暖感觉  依然在我心  ……

    唱着唱着，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些鲜花和掌声，想起了和阿文午夜骑摩托车兜风的惬意洒脱，想起了我和阿文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如果不是听到了程老板的掌声，我几乎忘记了眼前一切，我的灵魂已经随着这永远难忘的歌词和旋律回到了曾经，回到了郁蓝和阿文在一起的鲜活的日子。

    “真没想到啊，”程老板一脸得到了珍宝样的惊喜，“冉小姐唱得这么好啊。别说你是阿文的妻子了，就算是萍水相逢，你这样的才艺我也不能小觑啊。而你恰恰又是阿文的妻子，既然你来了，要赚钱给阿文治病，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呀，再说，相识一场，我也盼望阿文能早日得以康复呀。”

    我把思绪收回来，又回到现实，见程老板明确地表达了他要接纳我的意图，高兴得不得了，“这么说，程老板您是决定留下我了？”

    “当然，不如现在我们就签合同吧？凭你的才艺，再加上我给你做的宣传，我包你不会比阿文少赚，给阿文治病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今晚我就可以工作了吗？”我有些激动。

    “当然，签了合同，我立刻给你安排场子。”程老板喜笑颜开地说。

    我喜上眉梢，就要与他签合同。

    一直没说话的方梓言突然过来拦住了我，然后向程老板笑道，“真谢谢你，程老板，不过我觉得她毕竟两三年不唱了，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比如做几套演出服，熟悉歌词，适应舞台等等。就先别这么急吧？”

    程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稍有不悦，“你是谁？”

    “呵呵，我是她弟弟，我姐救姐夫心切，有些事情她还照料不到。当弟弟的不能看着不管。这样好了，程老板你先拟一份合同，演出情况和待遇分配都写清楚，然后我们回去商量一下，之后再订演出时间，你看好吗？”

    程老板看了看我，“冉小姐，你觉得这样有必要吗？我程某人说话做事一向公道，当时阿文在我这儿也是试唱过后就立刻签了的。”

    我看看方梓言，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就明白，他定是为我好，也许我仓促行事是不对，连忙说，“程老板，我听我弟弟的，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好久不唱了，许多歌词都忘了，初次演出砸了场子就糟了。不如这样，我不会拖太久，今晚我和我弟弟回去以后就商量，然后好好做做准备，明天就过来，你看怎么样？”

    程老板心有不悦，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那好吧，只是我希望冉小姐不要三心二意，我向你保证，我会给你出全市最高的出场价。”

    回来的车上，方梓言沉默半晌，才开口说，“你真让我震惊。”

    我看了看他，“是吗？”

    “我在想，我为什么一眼就看上了你？我怎么可能看上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呢？现在我明白了，是你骨子里的气质，你的经历给了你一种独特的气质让我入了眼，挂了心。今天听你唱歌我都快惊呆了，你怎么可能把那首歌唱得那么有味道？你是用心唱的，对不对？对于你，那已经不是一首歌，那是你的心声。大学历史老师——酒吧歌手——nei衣店老板娘？天啊，风马牛不相及。你还有多少故事，一次性讲给我听好不好？不要让我惊到把下巴掉下来。”

    我苦笑了，“我还哪有心思给你讲故事？我只怕这工作得而复失呢，他能要我，我都不知道多高兴，你还不让我立刻签。”

    “那个程老板是怕你这块肥肉到嘴又丢了，怕你飞了，所以才急着要签你的。你得看清形势，现在不是你怕他不要你，是他怕你不要他。他担心我们再找下家。现在我也看明白了，凭你这手歌艺加身份，那些酒吧不抢疯了才怪。而如今你和当时的阿文可不同，你是女人，又急着用钱，我怕他算计你。到时候你成了他的摇钱树，自己却陷进去出不来，所以这合同很关键，它关系到你的利益和你的自由。”

    我很感激这个时候有方梓言在身边，有他能够清醒地帮我解决这些问题。

    “我倒是没想到这个，光急要着赚钱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吃饭，边吃饭边把这些问题都探讨明白，ok？将来你要是成了红人，我就给你当经纪人，怎么样？”

    我笑了，似乎是很久以来的又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我们一起吃了饭，方梓言也帮我斟酌了合同上的条条款款。一切解决完毕，他才送我回家。

    “明天我先陪你去签合同，然后再陪你买几套演出服。”他说，“然后我可得回去上班了，再不回去，饭碗就砸了。”

    我望着窗外璀璨的霓虹灯，微笑了，“又是一天过去了，可是今天与往日大不同，我终于找到了奋斗的方向，梓言，祝福我吧。我相信，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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