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乔恩第一次去现场看演员拍戏, 也是他第一次看刘志伟在现场演戏。

    刘志伟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乔恩竟然觉得有点儿紧张：“这不是真的吧？”他问一旁的白菲菲。

    白菲菲始终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乔恩：“……不是。”

    “他穿这条裙子很好看。”乔恩又说。

    白菲菲缓慢地思考对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这回事。

    是不是中文不太好啊……

    这一段只拍摄到有人将手术器械挪到刘志伟身边, 在他身上盖上洞巾的画面, 冯伊一说“卡”，刘志伟就从手术台上下来了。

    陈雏飞摩拳擦掌地从化妆室里出来准备拍下一阶段他的戏份，就看到刘志伟带着笑容走向了白菲菲——身边的一个外国男人。

    那个笑容不少见, 陈雏飞和刘志伟搭戏的时候经常能见到。但是一旦冯伊喊“卡”，那个笑容就会瞬间被收起来。刘志伟跟人说话的时候多数时候比较含蓄，不会直视对方的眼睛，但是面对那个外国人时, 陈雏飞却发现他毫不含蓄地直白地看着对方的双眼，脸上带着一种无法消退的笑容。

    陈雏飞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一把拽过一旁的收拾布景的工作人员：“谁啊？那个外国人？来多久了？”

    “哦, 好像是志伟哥的朋友, 刚来，没多久。”

    陈雏飞盯了一会儿, 只听到冯伊说：“来吧，雏飞，拍完今天的你的戏就杀青了。”

    陈雏飞后续有别的通告, 于是他后期的戏份提前了。他最后的戏份是他饰演的韩朋和白菲菲饰演的何一美结婚后的几年, 他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影。那个人的背影很像范锦, 但他想方设法凑近时, 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是。

    他再度想起了范锦和他在那个小小的喷泉广场跳舞。在此刻他才突然发现, 自己的第一份爱情交给了范锦, 而最后一份爱情也是。

    他离开超市将饮料交给车里大肚子的何一美, 就在那时他看到了真正的范锦从他后侧走过。范锦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陈雏飞。那个时候的范锦经历过了自杀，最终找到了一份低俗的工作，她的身上带着浓重而疲惫的烟火气，比曾经更加美艳，也缺少了灵魂。

    场地早已经准备好，另一套提前布置好的摄像设备就等着陈雏飞到场了。

    白菲菲也画好了妆，闻言跑去自己的化妆师那儿，让人给她肚子上加了个鼓鼓囊囊的垫子，充作大肚子。

    刘志伟对乔恩说：“我得去化妆了。”

    乔恩没能跟刘志伟说上几句话，就见刘志伟又急匆匆地赶进了化妆师。没有别人的帮助乔恩很难就那么跟上刘志伟，他刚一起身就控制不住一屁股坐了下来。小卢在一旁悄悄用中文问道：“要帮忙吗？表哥？”

    乔恩：“……这里有残疾人临时借用的轮椅吗？”

    “我去找找！”小卢说着一溜烟不见了。

    刘志伟之前已经有了浅淡的底妆，这个妆画起来不难，只是戴硅胶假胸要花一些时间。为了赶陈雏飞的戏，刘志伟自己也动手帮忙，加快了操作。

    当乔恩坐着轮椅进来时，正看到罗杰正将手放在刘志伟的假胸上做最后的调整。

    乔恩立刻叫道：“你在干什么？！”

    刘志伟一扭头，惊讶道：“你怎么进来了？这个轮椅是……”

    乔恩飞快上前，拍掉了罗杰的手，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

    罗杰见到乔恩本想要打个热情的招呼，被他这一顿操作给弄蒙了。刘志伟连忙尴尬地说：“乔恩，这是假胸。”

    可乔恩根本不理会刘志伟，还顺势将他的浴袍拉了起来。

    一旁的卢卡斯本来是不允许被转过来看的，但在乔恩进门的时候他的目光就随着乔恩而移动，接着在刘志伟身上盯了好一会儿。

    乔恩拉起刘志伟的浴袍就扭头对卢卡斯说：“转过去。”

    卢卡斯撇了撇嘴角转过了身。

    调整也差不多了，刘志伟干脆下了躺椅，去换衣服，乔恩这才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跟罗杰握了握手：“很高兴再见到你。”

    罗杰有些茫然地跟乔恩握了手。

    此时的范锦是个经历了一切对社会很麻木的范锦。她画着很浓也很美艳的妆容，举手投足像个很做作的女人。

    刘志伟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低胸包臀短裙，肩上披着毛茸茸的皮草，蹬着一双恨天高出来的时候，乔恩的眼睛瞪得滚圆。

    刘志伟于是对着乔恩做作地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

    “你确定你要穿这一身吗？”乔恩说。

    “我很不想说是，但确实是的。”刘志伟笑了出来。

    乔恩将手机一把塞到卢卡斯的手里，来到刘志伟身边，对卢卡斯说：“给我们拍张照。”

    卢卡斯皱着脸举起相机给乔恩按了一张。照片里刘志伟侧身对着镜头，屈起一条腿，双手环胸，而乔恩则戴上了他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墨镜，模仿史密斯夫妇的模样。

    “好了乔尼，我该去片场了，你可以四处走走，不要走远。”刘志伟嘱咐了一句，又叮嘱小卢：“看好他。”

    小卢一个稍息立正表示听令。

    刘志伟检查了一下十指上的红色指甲油确保没有被蹭掉，然后走出了化妆间。

    -

    陈雏飞已经拍完了他在超市里的镜头，他的心不在焉恰好满足了这个片段的需求。冯伊没有说卡，他就顺着剧本演下去。

    白菲菲就坐在外面的车里，不耐烦地看着他，叫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就买点儿饮料慢吞吞的……”

    陈雏飞麻木地应着：“这不来了嘛……”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角瞥见了一个惊艳的人影。他的心脏随之一动，腰杆慢慢地挺直，目光望向了身后刚刚转过街角的女人。

    刘志伟没有听到冯伊喊“卡”，冯伊在陈雏飞的脑勺后面对刘志伟比划收拾，刘志伟瞬间就明白了。他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低着头从手包里掏出了一盒女士香烟，切出了一根放在嘴唇间点燃。他的指尖上抹了艳红色的指甲油，和艳红色的手包一样，与黑色的裙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用两根笔直伸展的手指夹着烟，脑袋微微歪向一侧，漫不经心地越过了陈雏飞的身后，突出的烟雾迷蒙了他的面孔。烟雾里他仿佛朝陈雏飞看了一眼，又仿佛没有。他走得轻快又沉重，与陈雏飞有着陌生的遥远距离。

    陈雏飞只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没有叫住他，也没有上前。

    白菲菲看到刘志伟时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当陈雏飞的目光尾随着对方走远时，她猛地从车窗里探出肩颈，一伸手给了陈雏飞一巴掌，尖声说：“你看什么呢？！”

    陈雏飞的头歪向一边，他仿佛如梦初醒，怔怔地盯了白菲菲两秒，接着猛地看向了导演。可这会儿镜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刘志伟面前的镜头里，陈雏飞和那辆小轿车都模糊成了虚影，而刘志伟也很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镜头。走出镜头之前，他的眼睛向后微小地瞥了一瞥。

    这场本来可能耗费几个小时各种切视角的戏，刘志伟三分钟就走完了。冯伊预先准备了一大堆可能的需要的角度，可看完了唯一的跟踪相机拍摄的，她却满意得不得了。而且最关键的是，陈雏飞的表现可谓浑然天成，再来一遍肯定没有这个效果。

    冯伊反复看了几遍后说道：“再补一个镜头，雏飞视角的，志伟走过面前吐烟那段。”

    刘志伟的演技很稳定，因此让他补镜头肯定不会出错。

    陈雏飞的位置被摄像师代替，他后退到了摄制组后方，却发现先前的那个外国男人就在他的边上。

    陈雏飞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乔恩瞥了他一眼，表情有几分耐人寻味。

    刘志伟的那个镜头很快就拍过了，他把烟迅速藏到身后，对面前车里的白菲菲打趣说：“不让孕妇吸二手烟。”

    白菲菲探出身子来作势打他，却被“肚子”卡在了车窗里。

    刘志伟离开场景就来到乔恩面前。见陈雏飞也在一旁，就又向陈雏飞介绍了乔恩。

    乔恩同陈雏飞握了握手，意味深长地说：“你演得很真实，充满了对zeo无法放下又必须放下的矛盾。这种在现实中通常都被叫做‘渣男’还是‘懦夫’？”

    陈雏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对不起，我中文不太好，”乔恩天真轻快地说，“可能会用错词语。”

    “他中文不好。”刘志伟赶紧补充说。

    陈雏飞：“……没关系……”

    乔恩放下手，扭过头高兴地用英文问刘志伟：“这烟怎么样？”

    “你可以试试。”刘志伟将烟递给了乔恩。乔恩就着他的手吸了一口：“……太淡了。”

    刘志伟笑了笑捻灭了烟。“你看到我的工作了，跟真正的电影里展现出来的东西相差很大吧。”

    “你就像故事里走出来的那样真实。”乔恩说，“后面还要拍什么？”

    “还有两场戏，是晚上的，因为是同一个装扮、同一个场景，我们就放到了一起拍，”刘志伟说，“现在我终于可以去吃点东西了。”

    乔恩楞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

    “哦，还挺早……”

    “你还没有吃过午饭吗？”

    刘志伟怔了一下：“我——”

    乔恩立刻严肃地瞪大眼睛：“你在伤害你的身体！”

    刘志伟有点儿头疼：“妆效准备的时间长，今天没有赶上……”

    乔恩一把抓起刘志伟的手腕说：“走吧，现在就去填饱子。”

    陈雏飞眼着刘志伟要被乔恩带走，心里五味陈杂。他连忙叫道：“今天晚上有我的杀青宴！”看到刘志伟回过了头来，陈雏飞的音量又降低了：“……我的意思是……留点肚子晚上我请客……等你拍完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