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伟带乔恩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新地点, 而是当时他和陈雏飞拍演唱会的地方。露天演唱会的台子还在那儿, 不定时地会举办一些小的音乐节，而不举办的时候，也会有人去台上唱歌演奏。

    这个台子的边上就是那个喷泉, 喷泉隔着舞台和另一片大型游乐场。

    刘志伟和乔恩到达时已是十点, 刘志伟将车停在停车场里, 对乔恩说：“你真的确定你能坐那些危险的游乐设施吗？”

    “没问题，”乔恩说, “我一点都不害怕。”

    刘志伟：“……”这可能不是害不害怕的问题。

    他下了车将乔恩的轮椅拿出来, 再将他扶出车外。当乔恩下车的时候, 刘志伟和他同时听到了游乐园里传来的大型器械运行的声音。

    “我都等不及了！”乔恩跃跃欲试地说着，自己跳到了轮椅上。

    刘志伟将车锁好，推着乔恩从舞台的面前走过, 说道：“我拍摄《变装》时, 和张成骞拍的那张照就在这里。”

    乔恩有些酸酸地“oh”了一声。

    舞台上有人正在做即兴的演出，有个唱民谣的歌手正坐在台子的边沿对着下方七八个观众随性地弹着吉他唱着歌。

    乔恩问道：“他唱的是什么？”

    “中国独立音乐人的歌，”刘志伟说, “唱的大概是一个姑娘。”

    乔恩说：“你对音乐挺了解的……”

    刘志伟笑了笑：“你知道我以前导演过片子……做导演需要对很多方面有了解，电影音乐也是一方面。而且许哥后面给我接了一个片子, 关于音乐和乐队的，我近期也将会做这方面的训练。”

    “唱歌吗？”

    “唱歌和打鼓, ”刘志伟说, “我是个鼓手。”

    乔恩立刻吹了一声口哨：“cool.”

    他推着乔恩慢慢地走过舞台的区域, 远距离地看着音乐人唱歌, 再慢慢地越过了那个小喷泉广场，

    现在的广场上都是玩耍的孩子和老人。有不少孩子正在玩旱冰鞋。乔恩的目光忽然定在了一个方向上。

    刘志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到有一家四口同样正在向游乐场走去。只是这一家四口里两个孩子中的一个不能行走，就跟乔恩一样，坐着一个轮椅。

    “妈妈，我热。”走着路的男孩说。

    母亲立刻帮他将衣服脱了，而一旁的父亲正忙着看园区地图。

    那一对夫妇里母亲用单手推着轮椅，和父亲一起牵着正在走路的那个健康的男孩，看上去很幸福，但是刘志伟和乔恩都觉得有几分不舒服。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大概有十五六岁，她穿了一身很厚的外套，当男孩说热时，女孩也说道：“妈妈，我也有点热。”

    “你脚不能动手也不能动啊？”正在手忙脚乱帮又要脱衣服又要喝水的男孩服务的母亲颇有些不耐烦，“没看见我在给弟弟脱吗，你自己弄。”

    女孩抿了抿嘴唇，自己将长外套脱了下来，因为衣角被垫在屁股下面，还吃力地挪动了一会儿。

    刘志伟和乔恩对视了一眼，却只能默默地离开。

    “我很讨厌看到残疾的孩子。”乔恩说，“不是因为他们残疾，而是我发现我不能帮助他们什么。不能帮助到切实的个人，不能帮助他们的家庭，更不能帮助立刻改善别人对他们的态度。”

    刘志伟说：“这就像在路边看到乞讨的人。非常悲哀的是我不能分辨他们究竟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还是伪装者，更加悲哀的是无论哪一种，当他们需要依靠这种方式生存的时候，就完全丢弃了自己的人格尊严……也许是因为贫穷也许是因为无能力，不管因为什么都很悲哀。”

    乔恩拍了拍他放在背后扶手上的手。“有人会轻易下跪，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丧失的是什么。也许对他们来说那样的生活才是轻松的、唯一能够选择的出路。”

    刘志伟一直到进入园区，才重整了心情，他取了一份园区地图，交给乔恩说：“你想先玩什么？”

    “过山车！”乔恩看都没看，直接抢答。

    刘志伟：“……”

    “你害怕吗？”

    “我比较害怕你……”刘志伟没有说完，乔恩已经自己开动轮椅，突突突冲了出去。

    过山车的队伍很长，刘志伟让乔恩占队的期间自己跑出去买了两个冰激凌，跟乔恩一人一根舔了好一会儿。

    “自从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吃了很多垃圾食品。”刘志伟说，“你知道减掉这家伙的热量要让我在健身房多待多少小时吗？”

    “你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去，”乔恩说，“我也想去健身。”

    “我才不要让你看到我汗流浃背的样子。”

    “为什么？那一定很性感。”乔恩睁大双眼，盯着刘志伟。

    刘志伟：“……你去健身房的目的是看别人吗？”

    “有时候是，”乔恩说，“我从前猎艳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就是健身房。我不喜欢那些比女人还瘦软的家伙。”他说着隔着衣服摸了摸刘志伟的腹肌，刘志伟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他们来的时间很早，因此当冰激凌吃完，前面就只剩下了三四个人。乔恩忽然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走残疾人通道？”

    “这里没有，”刘志伟说，“我找过了。”

    “什么？”乔恩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

    “有一些危险的项目没有残疾人通道。”刘志伟说，“我之前想要提醒你的，中国有时候在这方面做得不够完善……近些年来已经好得多了。”

    “seriously？”乔恩皱起了脸，“好吧，那就当做他们认为我是普通人。”刘志伟差点笑出来。

    当轮到他们检票时，乔恩果然被拦了下来。

    “你没看见吗？我有腿，”乔恩用中文说，“另外这个项目需要用到腿吗？”

    两个检票员面面相觑。

    刘志伟说：“他能站起来的，只是不太方便，安全带能够起作用，为什么不让他上去呢？”

    “我可从没碰到过因为我行走不便而不能玩的项目。”乔恩虎视眈眈地看着两名检票员。

    检票员找不出具体的规章，也不太经历过类似的案例，在时间的催促下稀里糊涂地放刘志伟和乔恩上去了。

    刘志伟低声说：“你从没碰到过不能玩的项目？”

    “那当然，”乔恩说，“因为我从没进过游乐园。”

    刘志伟：“……”

    乔恩和刘志伟坐在了第二排的位置上，前面是一对情侣。刘志伟上车时先扶乔恩上了车，帮他系好了所有安全带，才开始系自己的。

    铃声响了，过山车开始缓慢地爬坡，乔恩兴奋得来回前后看。

    当列车攀到顶峰时，前面的姑娘转过了身来，举着手机似乎想要拍一张全景照，可当她打算按下快门时，正看到刘志伟将墨镜摘下，揣进了兜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志伟哥啊！！！！”

    列车瞬间下坠，她的尖叫被瞬间淹没在无数尖叫里，就连刘志伟都短促地叫了一声。乔恩发出了人猿泰山的吼声：“哦——吼——”

    “我的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前面的姑娘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几次三番想要回过头都没有成功，于是干脆在前座疯狂大叫。

    车上的所有人都在高声叫喊，只有刘志伟，在最初的叫喊之后，反倒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当他看到拍照摄像头时，他拽了一把乔恩，对着镜头飞快比划了一个俗到家的“v”。乔恩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口灿烂的白牙。

    刘志伟下车后，只觉得腿都有点儿软，他帮乔恩解开安全带的同时，前座的姑娘终于找到了机会，猛地转过来，激动地说：“志、志伟哥，是志伟哥吗？！”

    刘志伟连忙趁低头戴上了墨镜，对她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我的天哪呜呜呜呜呜……”姑娘捂住了自己的嘴，情绪激动得眼泪都挤了出来。她身边的男朋友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刘志伟，小声问姑娘：“这是你追的那个明星吗？”

    姑娘压低声音却控制不住音调：“什么我追的明星，我最爱的爱豆啊！！！”

    男朋友：“……”这有什么区别？？？

    刘志伟不想把影响范围扩大，他扶着乔恩到轮椅上，指了指出口的方向，那姑娘像拎狗一样一把拽起男朋友亦步亦趋跟上了刘志伟。

    离开了过山车项目的队伍之后，刘志伟才松口气，对着一直捂着自己嘴巴防止尖叫出声的姑娘说：“不好意思啊，就想偷偷跑出来逛个游乐园……没想到这样也会碰到自己的粉丝啊哈哈……”

    那姑娘立刻放开了男朋友的手，开始全身上下摸纸笔。但不是谁出门约会都带着纸笔的，她找不着任何可以让刘志伟签名的东西，难过得快哭了。

    刘志伟正想说什么，那姑娘见刘志伟动了嘴唇，怕他嫌麻烦了，突然眼前一亮，掏出自己的口红说：“志伟哥！给我个签名吧！”

    “签、签哪儿……”刘志伟拿着她塞过来的口红有点懵逼。

    姑娘来回转了转身：“裙子——不、衣服上！衣服上！”

    刘志伟看了看手里的口红，犹豫地问道：“口红是不是挺贵的……”

    “超贵，四百多，这支。”一旁的男朋友板着脸说，“还是我掏的钱。”

    姑娘一把塞住了他的嘴：“少废话！”

    刘志伟在姑娘男朋友的凝视带着诡异的愧疚签了他的大名。签名在姑娘的背后，她还让男朋友用手机给自己的背影拍了个照，这才忙不迭地鞠躬感谢刘志伟。

    刘志伟连忙说：“不谢不谢，我们先去玩儿了……”

    等刘志伟离开很远之后，那姑娘还在眼巴巴地看着刘志伟离开的方向。

    “……要不我们跟着志伟哥玩吧？”

    “你疯了啊？人家都说了偷偷出来，肯定不想被人跟着啊。”

    “那你给你再拍一张我背后的签名。”

    “刚不是给你拍过了吗？”

    “再拍一张嘛……不行，这张不好，看不出是我，你要拍到我的侧脸……不行，这样太胖了……换个角度，往下拍点，大长腿会不会拍啊！你好笨啊……”

    男朋友：“……”

    -

    刘志伟和乔恩几乎跑遍了游乐园。园区的中午有午餐区，到处都是人，乔恩很不喜欢拥挤，于是他大手一挥请刘志伟吃边上的高档餐厅。

    从餐厅高高的落地窗向外望，能看到外面几乎所有的娱乐设施。

    “上一次像这样开心吗？”乔恩问刘志伟。

    刘志伟正渴得喝一杯特调果汁饮料，闻言楞了一下。他不太情愿地回想了一下，说道：“没有。那时候我和杨烁处于比较暧昧的阶段，你知道的，在暗恋对象的面前总想要装出自己最好的样子。我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他的身上，没有这样体会到娱乐本身带来的快乐。”

    乔恩皱了皱鼻子：“这么说你这次全身心地放在了娱乐本身上……”

    刘志伟感觉有个醋缸又打翻了。他说道：“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没有捉摸不透，没有胆战心惊，没有自我厌恶。你把我变成了一个对自己非常自信满意的人，也对关系更有安全感的人——虽然我对我们的关系我还有点不确定……”

    乔恩握住了刘志伟放在杯子上的手。

    “我才应该感到胆战心惊，我的丈夫永远不能轻松佩戴我们的戒指。”

    刘志伟顿了一下，从脖子里掏出了一个套着戒指的项链：“我带着。”

    乔恩顿时笑了起来。

    刘志伟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于是装模作样地翻开地图，硬着头皮说：“我们还有水上冲浪、激情飞车……没有玩过……”

    -

    两人从海盗船上下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乔恩为了缓解激动，义正言辞地请求去玩旋转木马。刘志伟严正拒绝了跟他一起上去的请求。他站在外面，就像所有围观的父母一样，看着乔恩混在无数孩子中间，一脸严肃地坐在一匹粉色的旋转木马上，上上下下平和地绕圈。

    刘志伟的脸上带着不自觉的微笑，用手机给乔恩录了一段录像。乔恩对着他的镜头做了好一会儿怪相，把周围的孩子们逗得咯咯直笑。

    天色渐渐变暗，黄昏的光线将整个园区染上了一层玫瑰色的光。

    一旁的露天舞台有人在开即兴演唱会，人流分了出去开始涌入那头的草地。园区的人越来越少，父母们需要带着孩子回家，而成年人们则更多地涌去听演唱会。

    刘志伟看着乔恩依依不舍地离开旋转木马，将手里的饮料递给他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项目。”

    “摩天轮？”乔恩立马猜到。

    “不是。”刘志伟笑了笑，“你想去摩天轮吗？”

    “我对你说的最后一个项目更有兴趣。”乔恩说。

    刘志伟推着乔恩走出了园区，慢慢地来到了喷泉广场。

    广场上已经没有人了。所有孩子都离开了，而在这个灯光微弱的地方，没有太多人会愿意绕路过来多做停留。

    刘志伟将乔恩的轮椅推到喷泉边上，对他行了一个绅士礼：“威廉姆斯先生，我想请你跳支舞。”

    坐在轮椅里的乔恩愣住了。他恨不得立刻站起来抱着刘志伟转上一大圈，又想热情地亲吻拥抱对方，但他最终只是郑重地将手放在刘志伟的手掌上，接着他的力道猛地站了起来。

    刘志伟伸手搂住乔恩，好让他的大部分重量由自己支撑。

    即兴演唱会唱的依旧是民谣，是一首很舒缓的曲子。乔恩的步子也很慢，那已经是他能够移动的最大速度和距离，但那步子在常人看来小得就像没有抬脚。

    刘志伟没有皱一下眉毛。他几乎是抱着乔恩移动，为了借力，他们的拥抱前所未有的紧密。

    四月温暖的空气和花的芬芳在空气中随风飘荡。刘志伟轻轻地说：“喜欢这个地方吗？”

    “我很喜欢。”乔恩说。

    接着他没有停顿地开口：“生日快乐，zeo。”

    刘志伟的步子停住了。他几乎是花了半分钟来反应了好一会儿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几月几号，而今天又是几月几号。

    接着他慢慢地说：“还没有到……是明天。”

    “我得提前跟你说，”乔恩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窝里，他站起来的确比刘志伟更高，因此刘志伟必须微微仰着头才能正常呼吸，“明天一到，你就会有各种各样的app通知你各种各样的朋友你的生日到了。而那些被提醒的人和不经提醒就记得的人是不一样的。”

    刘志伟含糊地应了一声。

    “而我想做那个最不一样的人。”乔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