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和
第24章求和
陆佳恩额头青筋跳了跳,心脏一抽。
她第一次听见秦孝则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在内心处，陆佳恩还是希望和平分手,于是好言解释。
“我们不合适啊……”她轻声说,“在一起这么久，你还没发现吗？”
他们的出生不一样，成长环境不一样,人生观也不一样。
相比于他一帆风顺的人生,自己的经历要复杂很多。
从父母过世，到发现先心病,再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进美院,甚至于对未来的规划……
既然这样,好聚好散不好吗？
秦孝则定定看着陆佳恩,可算是明白温柔的残忍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的表情温和淡定,语气轻柔缓慢,可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刀，不见血地往他心上戳。
“没发现。”
秦孝则别开眼，硬邦邦地说。
风太大了,吹得他头疼,眼睛也疼。
“你是怪我对你不够好呗。”
自己以前对她不够好,所以她不想再和自己在一起了。
秦孝则吸了口气,牙齿紧紧咬着,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声来；“我，以,后——”
他闭了闭眼,胸口震颤着；“学还不行吗？”
秦孝则这辈子从没有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他话说得艰难,所有肢体都在表达着从未有过的难堪。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肩膀已经落了层薄薄的雪花,在黑色的外套上分外明显。
看到秦孝则这样，说陆佳恩一点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她了解秦孝则，也知道这些话对于他来说很难。
可是……
陆佳恩抿了抿唇，也放软了声音：“孝则，你现在只是不甘心，不习惯。
等我离开的时间长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在她看来，秦孝则的表现更像是小孩子不小心弄丢了喜欢的玩具，不甘心地想再找回来。
丢了的当下却是会很难过，可时间一长有了新玩具，这难过很快就会被抛之脑后了。
秦孝则没有搭话，以一种沉默且执拗的态度走在她的旁边。
莫名的，他想起a大和美院篮球赛结束后的聚餐，陆佳恩说他是“坏小孩”。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可现在想来，陆佳恩一直就是把他当小孩顺着。
秦孝则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你还拿我当小孩呢。”
所以不信他的话。
闻言，陆佳恩停下脚步。
黑色的伞面缓缓抬起，露出被围巾遮住大半的脸。
她叹了口气，右手缓缓靠近秦孝则。
秦孝则僵硬着身体，眼看着她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陆佳恩踮脚，就在手指即将碰上外套的扣子时，她忽然一顿，又收了回去。
她洗发水的味道和女孩子身上的清香瞬间涌入秦孝则的鼻尖，很快消失。
陆佳恩退后两步，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白皙精致。
“不是小孩子的话，应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么冷的天，穿得少很容易感冒发烧。
扣子应该扣好。”
她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清软温和，又透着淡淡的疏离。
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在提醒秦孝则上一次的发烧。
交往时陆佳恩帮他理衣服惯了，现在这个动作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秦孝则的呼吸窒了一瞬，心脏一抽一抽的，各种情绪在里面冲撞汇集。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隐隐颤抖，手背经络凸起，血脉在身体里叫嚣汹涌，全身的关节似乎都在作响。
“我走了，别送了。”
陆佳恩再次转身，抬脚走上宿舍楼的台阶。
刚收起伞，身后传来两声脚步，高大的身躯下一秒便贴上她的脊背。
陆佳恩一怔，肩膀已经被人从后紧紧搂住，炙热的唇靠着她的耳朵。
“你陪我。”
秦孝则的声音沙哑，灼人的气息喷洒在耳廓。
虽然知道陆佳恩就是这样为他人着想的性格，可在她下意识想帮自己系扣子的时候，秦孝则的心脏还是一颤。
他们交往3年，总归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自己在陆佳恩心里，应该是有些特别的吧？
秦孝则没有明说，可是陆佳恩听懂了。
她垂眸看向搂住自己肩膀的手臂。
修长，有力，坚实。
他的力气很大，紧紧禁锢住自己，好像真的很舍不得自己。
陆佳恩拍拍他的手臂，温声道：“孝则，会有人陪你成长的。
但那个人不是我。”
象牙塔里的幸福孩子是长不大的小朋友，可进了社会，人总是会长大的。
他会遇到其他女生，慢慢学会怎么维系一段感情。
但那个人不会是自己了。
秦孝则的声音很低，带着股倔强的劲。
“我就要你。”
陆佳恩叹了口气：“对不起啊，我不能陪你了。”
她艰难地转过身，理了理自己的围巾，露出鼻子和嘴巴。
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秦孝则，声音像水一样干净。
“成熟的第一步，我们和平分手好吗？”
秦孝则垂着眼，喉头来回滚动。
“和平分手？”
他不知道陆佳恩是怎么能做到这么平静的。
“到底为什么？”
秦孝则的声音沙哑晦涩，“因为那件事，留学，还是我以前……”
他顿了顿，有些说不下去了。
陆佳恩抿了抿唇，声线轻软：“你看，你也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对吗？”
9点多的女生宿舍楼外，雪花渐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地面已经全湿了。
寒风声呼啸，冰冷刺骨。
秦孝则盯着陆佳恩的眉眼，沉默。
他们之间是有问题。
可不同的是，自己想要解决问题，她却只想直接扔掉问题本身，不愿意费时间和精力来尝试解决了。
陆佳恩将手上的伞递给秦孝则：“雪太大了，打伞回去吧。”
她自小在南方长大，来这里几年了依旧有在雪天打伞的习惯。
秦孝则没有接，眼睛比夜色还要深沉。
在这个下雪的夜晚，他终于明白，原来那天陆佳恩去自己家说要谈谈的时候，早就做好了要分手的准备。
只等自己说出不同意留学的话，她就会顺势提出分手。
而以自己的性格，当时是万不可能挽留的。
陆佳恩是早有准备，而他猝不及防。
陆佳恩的手伸了一段时间，见他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又慢慢收了回来。
也是，他没有打伞的习惯。
每次下雪抖一抖就算完事。
“陆佳恩。”
就在陆佳恩准备走时，一直没出声的人突然开口。
她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又复杂的眼睛里。
“你早就准备好了，可我没有。”
秦孝则在这段感情里有些自我和迟钝，可他并不蠢。
即使有体育的加分，a大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
真的理论起来，他也不是不会。
好，她要理性分手，那自己就和她理一理。
“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秦孝则向前两步，逼近陆佳恩。
“你过来和猫见了面，陪我睡了觉，早上起来做了饭……”秦孝则的声音不疾不徐，声调像裹着雪花一般寒凉。
“你所有做的，都让我觉得我们在恋爱中。”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盯着陆佳恩，神色冷厉。
情绪的堤坝崩塌了一角，他忍不住低吼出来。
“可实际呢？
你踏马是来分手的！”
陆佳恩的睫毛一颤，轻声解释：“因为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啊，而且我也不确定你的态度……”
她只是做了女朋友会做的事，有错吗？
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无辜，秦孝则用力吸了口气：“是。
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分就分了。”
他看着她，低声质问：“可我呢？”
“我完全没有准备就这么被你甩了。”
秦孝则的声音沙哑，隐隐透着股无力。
“陆佳恩，你这样不对。”
每当想起分手前的陆佳恩，他心里就是满满的不甘。
她的脾气好，在自己面前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没有吵架，没有抱怨，她把温柔进行到了最后一刻，然后平平静静又轻轻巧巧地提了分手。
她关心过他手臂的伤，安安静静地任他亲吻，早上起来为他刮了痧……
她让自己一直沉浸在温柔乡里，飘飘然不亦乐乎。
然后忽然之间，她就不要他了。
秦孝则这几年都生活在陆佳恩编织的美梦里，却在那一天又被毫无防备地拖拽出来，一点点缝隙都不留给他。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气头上吵架的分手反而很容易和好，而这种平静理智时提出的分手却很难复合。
因为这代表已经在心里想了很久，做足了准备。
陆佳恩定定看着秦孝则，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她一时被说愣住了。
她是第一次谈恋爱，并不太清楚感情的开始和结束需不需要流程。
难道提分手还要提前通知吗？
陆佳恩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轻笑一声。
真是差点被他绕回去了。
“我早就和你提过留学的事，你不应该说没有准备。”
陆佳恩抿了抿唇，语气很是坦然，“早在我们第一次为了这个话题不愉快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结局才对。”
秦孝则想说自己没有想过。
他对自己，对这段感情都太自信。
自信到根本没想过陆佳恩会有和自己提分手的一天。
“你不打伞，那我回去了。”
陆佳恩不想再说，道了别转身。
秦孝则眯了眯眼，目送她进了宿舍里。
光线很亮，在她的头发折射出一圈光晕。
转个弯，她秀气漂亮的侧脸一闪而过，不见了踪影。
秦孝则慢慢走回自己的车前，抖落一地的雪花。
有雪顺着脖颈滑进去，皮肤一阵刺骨的寒凉。
他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扣子。
腮帮动了动，蓦地笑了。
——陆佳恩，我们没完。
*
几天之后，陆佳恩结束了学校的事，坐飞机回了c市。
寒假的时间短，陆佳恩没有再做兼职，每天早起看书，画画，有时出门写生，或者陪外婆做些什么。
就这么到了年前，沉默许久的高中微信群忽然热闹起来。
班长计划初五组织一场同学聚会。
陆佳恩是班里唯一的艺术生。
大家在教室自习时她在画室画画，大家有体育课外活动时她不能参加。
她无父无母，每次都是外婆来开家长会，再加上心脏病胸口刀疤的传言……
总之，陆佳恩在高中在同学里显得格格不入，也没有什么朋友。
——除了杭佑。
如果他们还能算朋友的话。
陆佳恩虽然在班级群里，但她只是一个安静的潜水员，这种毕业后的聚会也从来不参加。
眼下，班长正在群里统计要参加人的名字。
陆佳恩扫了一眼，正打算放下手机时，目光在触及到一个名字时蓦地一顿。
一个男生在群里圈了另一个男生：【你不是联系上杭佑了吗？
把他拉进来啊】
陆佳恩捏着手机，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被圈的男生名叫席田，是杭佑以前的好朋友。
席田很快回复：【拉了，等他同意】
班长：【杭佑回国了？
】
席田：【没。
他过年也不回来，要毕业才回来】
有人吐槽：【这家伙儿狠啊，一出去这么久不回来】
席田：【哈哈哈哈】
有男生手快回复：【等他回来约打球】
……
群里一阵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杭佑是他们这届唯一一个以篮球特长生身份得到a大降分录取名额的人。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他现在应该在a大而不是澳洲。
陆佳恩看到“打球”二字，心脏像是得了应激反应似的跳得飞快，手指瞬间发寒。
席田：【约啊！平时打打又没事】
陆佳恩的肩膀微微颤抖，吸了口气按灭屏幕。
对，平时可以打球。
可他永远也当不了职业篮球运动员了。
拿到a大的降分资格，考入a大，进校篮球队，参加cuba，拿奖走上职业道路。
这是杭佑在高中时的梦想。
陆佳恩无数次地想，如果自己没有选择那天送画，他是不是可以很顺利地实现自己的梦想？
他会和秦孝则一样，得到无数的欢呼和掌声。
秦孝则家里的那座金杯，他手里应该也有一座。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
另一边，秦孝则带着肆肆回自己家住了一段时间。
在观察了几天后，肆肆很快适应了新环境。
磨爪子，翻东西，玩得不亦乐乎。
秦孝则下班回来，看到被肆肆翻得一团乱的房间，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他皱着眉，言辞冷硬地指责。
肆肆坐在一团毛巾上，看着他“喵~”了一声。
秦孝则挥手，作势要打：“你以为我不会打你啊？”
早晚把这只肥猫扔了。
肆肆“喵”一声，吓得飞快跑走。
秦孝则狠狠吐了口气，蹲下身收拾残局。
这肥猫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堆旧书，书面灰蒙蒙的。
秦孝则拎起来抖了抖，灰尘顿时飘了满天。
他眉头紧锁，将这些旧书往旁边一扔。
一张纸从里面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秦孝则侧眸看了看，顿时一怔。
——竟然是陆佳恩画的素描。
他一只手臂搭在膝盖，另一只手拿过画稿。
起身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
画稿上是几个男生打篮球的背影。
中心人物是一个穿着7号球衣的男生。
男生的个子很高，头发飞扬，露出的小半张侧脸鼻梁挺拔。
后背的两个肩胛骨因为姿势的缘故凸起，手臂线条坚实流畅。
这应该是陆佳恩很早以前画的，画工还不到家，这人画得和自己并不是很像。
秦孝则靠着椅背，上下左右来来回回地看着画稿，嘴角微弯。
他看着看着，心脏却蓦地一紧。
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声响作一团。
不对！
自己踏马的什么时候穿过7号球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