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安室透这话并不是说本田菊深不可测。
恰恰相反,国家精灵的反应很直接,虽然的确有在掩盖什么,却怎么特别防备他,身上的漏洞一抓一大把。
“......说到奇怪的事情,”本田菊一边煮中药,一边唤醒了20世纪初、明治时代的回忆,“之前也有过一次,”英国,“亚瑟,我的朋友,到家里暂住的时候,据说在露天浴室那边遇到过河童。”
安室透:“......”
本田菊:“......”
安室透:“......哈?”
“嚯啦,就是那种绿色的秃头妖怪,长着鸟的喙、背着乌龟的壳。以前很常见的那种,你也知道的吧?”
“......听起来和《百鬼夜行图鉴》里的插图描绘的一样。”
“是呢,就是那样的。”
“......”
“晚上的时候,亚瑟也在房间里发出了很大的噪音,好像是在和什么人在打打闹闹。”本田菊叹了一口气,“可我那时候,明明也是一个人住的吔。”
安室透:认真的?!
“果然,是有什么超自然现象发生吧?”本田菊当然是认真的,“连同安室先生这次遇到的事情,大概......是同样的原因。”
国家精灵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失了忆。他还记得,自己的眼中,曾经是有过妖怪们的。
因此,他一本正经地向安室透表达“有妖怪”这件事,算得上是实事求是。
可安室透却没法就这样接受。
他是公安警察,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几乎从来没遇到过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就算有那么一两件事情科学的确暂时解释不了,也能用各种方法嵌套进严谨的科学假设之中,实现逻辑自洽。
在他心目中,妖怪这种东西,就是悖论一样的存在。
“怎么可能。”
“那还有什么可能?”
虽然安室透亲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画面、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但他本能地否认其真实性,试图用自己能接受的理论来说明这些现象。
“难道,”他做出合理推断,“是你的那位名叫‘亚瑟’的朋友在恶作剧?比如给房间加装投影仪、扩音器什么的。”
“那个时代没有那种东西啦。”
......那个时代,是指什么时代?
还没等安室透问出口,手机计时器的声音响起,本田菊关掉了电磁炉的开关:“时间到了。”
说着,他把炉子上的药罐拿下来,把里面的液体往碗里倒。
液体流动的瞬间,散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难闻味道,令人联想起地狱里的硫磺。
“......本田先生,”安室透瞪着眼前一看就很可疑的、焦黑色的不明液体不寒而栗,“这是什么?!”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本田菊眨了眨眼睛,“汉方药剂啊。”
“可、可是,我知道的汉方药,都是颗粒剂、片剂、胶囊剂、口服液这种......”
“那是现代改良的中成药,”本田菊摇了摇手指,“熬煮才是汉方药剂最传统的食用方法。顺带一提,这种药是我在中国的朋友送给我的,绝对正宗。”
“......本田先生真是交游广泛。但是,恕我失礼,这原材料不明的药物真的有用吗?”
“这个嘛,”本田菊捏住下巴,沉吟片刻,“反正王耀说了,汉方药剂吃了不会死人的。”
“到这种地步?!”
“安室先生怕苦吗?”
“......这种味道已经不能仅仅用苦来形容了吧。”
中药里混杂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不明物,味道堪比未经调配的双倍浓缩咖啡——不,比双倍浓缩咖啡更复杂、更诡异、也更提神。
“本田先生,”安室透掩住口鼻,如临大敌,“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什么?”
“......之前,那位琼斯先生给的药,就不是这种可怕的味道呢。”
“哎?啊,你说的那种万能药没法量产,用来治疗感冒就太大材小用了。”
“之前那次就不算大材小用吗?”
本田菊的视线下意识落在安室透的左臂上:“那是阿尔的决定。”
安室透勾起嘴角。
他们果然知道,自己曾经受伤的事情。
“我想起来了,他说了是奖励,”他伸手插入刘海,“可我说的那些话,到底为什么让他觉得值得奖励呢?”
——如果,国家可以拟人的话。
“不会让给任何人”。
这个人,这样说过。
本田菊的脸就像倒入红酒的酒杯一样,肉眼可见的慢慢涨红了。
“没什么!”国家精灵抬起双手,眼睛里一片慌乱,“什么都没有!哎呀,药要凉掉了!安室先生快喝啦!”
安室透把脑袋转到一边:“......嘁,你还没忘记吗。”
“才不会忘!”
波奇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又看了看主人的客人,趴下身子,尾巴懒洋洋地甩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至于之前安室透问本田菊是不是故意的——国家精灵当然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昨晚突然睡着一定是被公安警察动了手脚。
只不过,他原以为第二天自己只会看到对方留下来的纸条,没想到对方被不知名人士整蛊了一把、留到了现在。
——座敷童子单手托腮,打了个哈欠,躲到房梁上睡觉去了,深藏功与名。
安室透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当然不会为了一碗难喝的中药耍赖。所以,他只好喝下了这碗药,并成功地被这碗药逼出了泪花。
然后又迅速被一颗紫罗兰糖给镇压了回去。
“味道很好,”安室透睁大了眼睛,“这种口感,里面......是真的花?!”
这糖果散发着一股自然浓郁的清香,清新飘逸,极为特别。
“是紫罗兰,”本田菊把糖罐往他的方向一推,“喜欢的话,送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一定很破费吧?”
“不必,这是我西班牙的朋友送给我的手工糖果......”
又是“朋友”。
“本田先生,朋友真多呢。”
“嘛......大概是的吧。”
“而且来自世界各地。”
“嗯。”
“本田先生是怎么和他们认识的呢?”
本田菊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过头看向院子,院子里一只叫小玉的猫正蹲在石灯笼上,伸了个懒腰。
“嘛,”本田菊把脑袋转回来,歪了歪头,“是秘密哦。”
“......”
“......”
“哈?”
“有些事情,不要追根究底比较好,对吧,”本田菊端起手边的杯子,“零(れぃ)。”
这、这种称呼方式!
安室透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我对你没有恶意,”国家精灵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所以,你大可以放轻松一点。”
安室透的脑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想不断刷屏,又不断被各种正当理由排除出去。
他顾不得做出回应,一时间无话可说。
随着波奇动了动脑袋,舔了舔他的手指,他才慢慢恢复了冷静。
“可是,”安室透摸了摸波奇的头,“缺乏沟通的话,就会产生误会。说不定,会害人害己。”
“......反效果吗。”本田菊用杯子挡住脸,声音发闷,“我只是不想说谎。”
至少,国家精灵足够坦诚。
他只是回避问题,没打算曲解问题。
“而且,你不也是这样的吗?”本田菊的瞳孔在光照下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比起浪费时间寻找真相,还是根据现状修正行动更加高效。”
“你是指,我在你身上下的功夫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差不多。”
本田菊说得没错,安室透身为公安警察,颇有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架势,时常进行非法搜查。
遇到问题,他往往跳过中间过程,直接从结果入手,快刀斩乱麻。
所以,在峰会会场爆炸案中,他会为了把“事故”发酵成“事件”,生造一个嫌疑人出来。
“......我知道了。”
安室透闭上眼睛,重又睁开。
不管本田菊到底是什么人,眼下,他表面上都必须加以信任。
“本田先生才是,放松一点啦,”安室透又恢复了从容的姿态,指着本田菊的杯子,“你刚才错手把剩下的中药倒进去了。”
“......啊。”
已经迟了,本田菊不小心喝到一点,整张脸皱成一团。
“哎呀,该紧张的是我才对吧。”
“不、不好意思......”
“给你,糖。”
“谢谢。”
“不用谢。对了,虽然接下来这话有点羞耻——但既然本田先生对我没有恶意,也就是说,你其实是对我怀有好意?”
闻言,本田菊的脸顿时又开始发烧。
安室透还在继续:“正好,我也觉得本田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呢。以后请多指教了。”
“请、请多指教。”
“不过,我认识很多本田先生,很容易搞混。以后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嘛?”
“......可以。”
“啊,当然,以后请不要叫我‘零’,被坏人听到的话,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我明白。那......透先生?”
安室透把手放到额角,眉眼弯弯,敬了个军礼:“在!”
这个姿态实在朝气蓬勃、活泼可爱,连波奇都“汪”了一声,作为呼应。
见状,本田菊欣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