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病房重新只剩我和赵启明两个的时候，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刚才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哪里有什么理智可言，分明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被赵启明看到我这个样子，指不定在心里笑话我呢。
赵启明捞着我转头：“还在哭吗？”
我不看他，把头拧向另一边：“没哭。”
我吸了吸鼻子，闷声问他：“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和李鸿撞上？还受这么重的伤。”
赵启明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吹起牛来：“没事，他更惨，胳膊骨折了。”
这人，气死人不偿命。我想打他，可是看他被包成粽子的胸膛，根本找不到地方下手，只能瞪他：“他断了胳膊，你这伤口就不疼了吗？”
“不疼，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我就不疼。”赵启明盯着我，表情突然认真起来：“时雨，你要走？去哪？”
他的眼睛像两汪泉水，清澈但是深不见底。看久了，就会心甘情愿地跌入，醉倒其中。
我没敢多看，慌乱地垂下了睫毛：“……李鸿悬赏两百万，我怕留在南城不安全。”
“有我在，别走。”赵启明捉着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保证不会有人伤到你。”
他说：“李鸿已经被我卸了一只胳膊，这段时间他会很安静。”
“……”这个笨蛋。我喉咙像是堵了一团棉花，眼泪差点又掉出来。我问他：“你昨天其实不是关注唐敏，而是收到李鸿要弄我的消息了，是不是？”
“是。”赵启明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声音也低了一度：“时雨，我知道我罪不可恕。”
他说：“我不求你原谅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留下来，别走。”
“……”我已经把张仁彪的事扔在一边了，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不由沉默。
我一点也不恨他，真的一点都不恨。可是我过不了我心里那一关，我不敢面对惨死的妈妈和张叔。
尤其是张叔，他的肚子上有一个血窟窿，用牙刷柄捅的，不大，但是很深，插在脾脏上，一击致命。
他是为了我，抱着十分的决心赴死。如果我就这么原谅了始作俑者，他该情何以堪？
想到这一点，我的嘴角越来越沉重，再也笑不起来：“……我还没有想好。”
赵启明眼里的光芒一下黯淡了，像是失去家园的小狗。我不忍心多看，起身出了门：“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
“小雨。”我一出病房门，梁婉就冲了上来：“你千万别心软啊。”
她满眼都是不赞同：“你也看见了，李鸿的财力实力都高，就算是赵启明对上也只有挨刀的份。换做你，就是死路一条。”
“哎，美女你会不会算账啊？”贾绪也跟过来：“赵哥挨一刀，李鸿还废了一只胳膊呢，算起来还是赵哥更厉害！”
贾绪伸手拉我：“时雨，我和你说个不夸张的。”
“说什么说，没什么好说的！”梁婉不让他和我说话。
“大婉。”我叫住她，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你别着急。”
我转头去找刘劲：“刘劲，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了一天，你先带大婉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贾绪送我就好。”
“对，这有我呢。”贾绪知道我答应和他聊聊了，特别高兴，拍着胸口保证道：“放心吧，我保证把她全须全尾地送到家。”
“小雨，你别听这人瞎吹……”梁婉不赞同。不过她抵不过刘劲，还是被拉走了。
“时雨。”贾绪收了笑容，认真对我道：“这话我也就当着你一个人说，你千万别去问老赵。”
我看他神色严肃，也跟着严肃起来：“你说吧。”
“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老赵这幅样子。”贾绪说：“你别看他只挨了一刀，就觉得没什么。今天的情况很危险，他去找李鸿的时候，是抱着求死的心去的。”
光是听到‘死’这个字，我就开始心惊肉跳，忍不住摇头：“别说了。”
“我必须说。”贾绪说：“老赵对你，问心无愧。没有他，你早就出事了。”
我沉默。
贾绪却不管，继续说着，丝毫不给我逃跑的机会。
“你是不是怪老赵让你哥染毒瘾？”他说：“你要怪，就怪我吧，这主意是我出的。”
“你出的？”我闻言看向贾绪：“为什么？”
“你天天被那人威胁，老赵看不过眼，想找人弄死他。”贾绪摸了摸鼻子，说：“都城太远，我们的手够不着。我就出主意让你哥吸、毒，只要一剂高纯度的，就能送他上天。”
说到这里，贾绪忽然有些心虚：“谁知道我们的关系到了都城不好使，卖药的孙子居然敢玩手段掺假。你哥吸了只是出现幻觉，把你妈的腿打断了。”
“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谋划，老赵只出了钱。”贾绪把脖子一梗，一副要打要杀随便的模样：“你要撒气，冲我来。老赵是真心为你打算，半点不含糊。谁特么要是为我做到这一步，要老子献屁股都愿意！”
“……”贾绪的话让我心神彻底乱透了。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过这种最简单的理由。我没有再理会贾绪的聒噪，转身回房间。
谁知刚一拉开门，就和赵启明撞了个满怀。
“嗯……”赵启明溢出一丝轻哼，伸手按住了伤口。
我低头一看，他胸前的纱布飞快地渗出了血痕：“伤口裂了！”
我赶紧扶住他，往病床走：“你是傻子吗？缝了针不能乱动都不知道吗？”
我骂得很大声，只有这样才能掩盖我心里的混乱：“赵启明，你干嘛糟蹋自己？你混蛋！”
“嗯，我混蛋。”赵启明捉着我的手不放：“秦时雨，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离婚。”
他以为我不回来了，才着急出门找我。
知道他的想法之后，我更加沉默了。我知道，我已经彻底陷在名叫‘赵启明’的泥沼里，一步都走不掉了。
我按下呼叫铃，很快就有护士跑来。护士看见被浸红的纱布，就开始唠叨：“伤口缝合之后不能动，针孔撕裂了，烂掉的肉都得切掉，你有多少肉够切的？”
她手脚麻利地拆开纱布，戴上手套检查赵启明的伤口。我在一旁看着，实在是心惊肉跳。
赵启明的刀伤从锁骨一直划到胸口，长长的一条，被黑色的羊肠线强行拉在一起，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疼痛。偏偏这个傻瓜和我说，一点都不疼。
我死死咬住唇，站在一旁不敢出声。等护士确认伤口不需要再缝针，重新裹上纱布之后，才轻轻捉住赵启明的手：“……赵启明，贾绪什么都和我说了。”
赵启明眉尾跳了跳，垂眸掩饰掉眼底的慌乱：“他和你说什么了？”
“说了张仁彪的事。”我想用笑容安抚一下他，可是唇角太沉，我只能尽量平和地看着他：“你是好意，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赵启明难堪地挪开视线，咕哝道：“我以为我能在你知道前处理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半路冒出一个不稳定因素唐敏，把他的计划彻底搅乱，越做越错，反倒害死了我妈妈还有张叔。
我眨眨眼睛，滚烫的泪水迅速冲出眼眶：“赵启明，我恨你。如果不是你自大专横，过度自信，我爸妈就不会死。”
赵启明的指尖颤了一下，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对不起。”
我抹了一下眼泪，谁知却惹出更多湿意。我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作为补偿，你要代替他们对我好，一辈子。”
妈妈，张叔，对不起，我爱赵启明。他并不是有意伤害你们，如果你们能够听见，请你们原谅他，也原谅我的自私。
赵启明‘刷’地一下抬起头，眸里的光芒比阳光还灼热：“时雨，你说什么？”
我撇开脸，努力让自己理直气壮：“把戒指给我。”
“……”赵启明愣了一秒，然后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找戒指。
我怕他撕裂伤口，也顾不上多的情绪，赶紧把他按回床上：“你的伤口，别乱动。”
“好，我不动。”赵启明果然乖乖靠在枕头上，我转身要去拿枕头。他忽然动了动手腕。我被他拉进怀里，一抬头，就碰到两片柔软滚烫的唇。
我怕压着他的伤口，挣扎着要爬起来，谁知他闷哼了一声：“痛……”
吓得我不敢乱动，只能任他胡作非为。
这一吻很长，长得墙角的夕阳都被飘动的云遮住了。
我两手撑在他的身侧，看起来好像是我强吻了他，可事实上是这个混蛋仗着自己有伤故意欺负了我。
我是不是史上第一只把自己送进虎口的笨羊？
等到一吻结束，赵启明大手一翻，露出掌心里的绒面戒指盒：“秦时雨，嫁给我。”
我从缺氧中慢慢缓过劲来，红着脸点了头：“好。”
赵启明笑起来，唇角好似一把温柔刀，把我的心彻底收割干净。
他捉着我的指尖，轻轻把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我会用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来补偿你，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