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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营救 一、甘果瓦在贝尔的僧侣街上连生妙计

    自从比埃尔·甘果瓦亲眼目睹了整个案件波澜起伏的变化后,他就断定,原本应该是喜剧人物的角色,最终都会有一个不愉快的结局。于是,他便不再关心这件事了,以免自己再被拉下水。另外,他之所以还一直跟奇迹宫殿的那帮无赖汉待在一起,没有和他们分裂,是因为他觉得那群人是他在巴黎最好的朋友。但这群人和他不同,他们分外关注吉卜赛女郎的命运。不过,甘果瓦倒是觉得他们这样很正常,因为他们和爱斯梅拉达一样,早晚都会落入雅克·沙尔莫吕和比埃拉·多尔得许这些人的手中。可自己跟他们不一样,自己是个勤于思考的哲学家,不是没有一点修养的下贱之人,而且自己还会骑着神马波戈斯,遨游在想象的王国中,可这群人注定会被送上绞刑架。他从那群无赖汉的口中得知,爱斯梅拉达,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并没有死,而是躲在巴黎圣母院中,他的心便更加坦然了。不过,他从来没有打算去圣母院探望她,只是偶尔想起小山羊加里,仅此而已。再说,他每天都非常繁忙,白天他要耍把戏混饭吃,晚上还要绞尽脑汁地草拟控告巴黎主教的诉状,因为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主教的水磨溅了他一身水,至今他仍然耿耿于怀。此外,他还要给鲁阿勇和杜尔内的主教博德里·博·鲁日的杰作《论石雕》作注解,这部书极大地唤起了他对建筑艺术的兴趣,取而代之的是,他早先对炼金术的赤诚。其实,建筑艺术和炼金术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甘果瓦无非是从喜好那种思想,转变成了喜欢这种思想的表现形式罢了。

    有一天,甘果瓦走到圣日耳曼·多克赛尔教堂附近时停住了脚步。这座教堂位于被人称为“主教讲坛”的一座建筑的拐角处,这座建筑的正对面是一座叫做国王法庭的府邸,而且里面还有一座华丽的十四世纪的小礼拜堂,其唱诗班正好临街。甘果瓦此时一脸的虔诚,欣赏着这座教堂外部的浮雕。一时间,他完全沉浸在专一无上的乐趣当中。这时候的他,完全与艺术家没有两样,他眼中的世界无一不是艺术,而艺术又与世界合为一体。突然,他感觉到一只沉重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老朋友和他一直尊敬的老师,副主教克洛德先生。

    甘果瓦感到非常吃惊,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自己的老师克洛德了。而克洛德是一位既博学多才、又极为庄重沉稳的学者,任何一位怀疑派哲学家看见他都难免有些心理失衡。副主教好大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甘果瓦正好趁这个空当仔细地端详着他。甘果瓦发现,副主教的脸色比以前还要苍白,仿佛是冬天的雪霜一样,他的两眼深陷下去,就连头发也全都白了。

    副主教终于打破沉默,只听见他冷冰冰地问道:“比埃尔先生,最近身体可好?”甘果瓦连忙答道:“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是指我的身体吗?哎,马马虎虎过得去,总体上来说,还算可以,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过度的。您知道吗,老师,健康的秘诀,根据希波克拉特的说法便是:适当控制饮食、充足的睡眠和节制房事。”

    “那么,你是没有一点烦恼了,比埃尔先生?”副主教死死盯住甘果瓦又问道。

    “确实是这样。”

    “你能告诉我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吗?”

    “我呀,正如您看见的,我正在观察这些石雕,看这些石雕是如何雕刻成的。”

    “你对此真的很有兴趣吗?”副主教笑了笑,很显然,那是一种很勉强的苦笑。

    “那当然,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甘果瓦极有兴趣地说道,随后他便转过身来,像极了一个专门的解说员,面带红光地说道:“就好比这种变形的浅浮雕,难道您不觉得刻工非常灵巧、非常细腻吗?再来看看这个小圆柱,您见过刀法如此柔和细致的簇叶吗?还有这儿,出自若望·马伊文之手的三个圆锥,尽管算不上这个伟大天才的最佳作品,但每个人物脸上的表情都是栩栩如生,就连人体姿态、衣服都是如此的明快舒畅,还有那些妙到极致的装饰品,也称得上造型生动、优美,简直就是巧夺天工。难道您不觉得这些都很有趣吗?”

    “当然有趣!”克洛德回答道。

    “要是您有机会看见小教堂的内部,您可能觉得更加有趣!”甘果瓦兴致大起,喋喋不休地说道,“里面到处都是雕像,就好像花椰菜心一样层层叠叠!后殿的格调更是别具一格,那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没看见过的。”

    “看来你过得挺好啊!”克洛德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还用说嘛!”甘果瓦异常激动地回答道,“您知道吗?我一开始喜欢女人,后来我喜欢动物,而现在我喜欢石头。尽管这三样东西都很有趣,但我觉得石头比女人和动物牢靠多了。”

    副主教听甘果瓦说完,便把手抬到额头,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随后便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每个人的爱好都是不一样的!”说着,甘果瓦便拉住副主教的胳膊,见他没有反对,就把他一直带到“主教法庭”的角楼下,说道:“您看见这座楼梯了吗?每次看见它我的心里都很高兴。尽管它的造型很简单,却是巴黎城内为数不多的。它的美丽和质朴在于每一个石阶都宽一尺左右,而且互相交错,契合衔接,既牢固又美观,妙极了!”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

    “那你有什么惋惜的吗?”

    “当然没有!我既没什么要求,也没什么可惋惜的。要知道,我把生活早已安排好了。”

    “人当然可以安排好,可是命运又会把它打乱。”副主教皱着眉头说道。

    “这个请您放心,”甘果瓦回答道,“您知道的,我信奉皮朗皮朗(公元前约365年—约前275年):古希腊怀疑论哲学家,又称埃利斯的皮朗。哲学,我知道如何保持它们之间的平衡。”

    “那你平时靠什么生活呢?”

    “我大部分的收入都靠在街头耍把戏,就是您上次见到的那些把戏。当然,偶尔我也会写写稿子挣点钱,不过,你知道的,这部分收入一般都很少。”

    “你是一个哲学家,却靠耍把戏过日子,似乎有点不大相称吧?”

    “这也算是一种平衡。”甘果瓦说道,“您是知道的,一个人一旦产生了某种想法,那么他肯定会把它付诸实践的。思想指导行为嘛!”

    “你说的这些倒是真的。”副主教先生低声回答道。沉默了片刻,他又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的生活很贫苦吗?”

    “贫是贫了点,但并不苦。”甘果瓦微笑着回答老师的问话。

    正当这师徒二人交谈甚欢时,突然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随后,他们便看见,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队御前侍卫弓箭手,他们个个手持矛戈,带队的是一名年轻军官。这支队伍服饰鲜明,威风凛凛,从石板路的另一端策马而来。

    “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为什么老是盯着那个年轻军官看啊?”甘果瓦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恩师,并适时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因为我认识这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叫弗比斯·德·沙多倍尔。”

    “弗比斯?天哪,多古怪的名字啊!我也认识一个弗比斯,他是法克斯的伯爵,而且我还认识一个姑娘,不过她很奇怪,您知道吗?她每次都会以弗比斯的名义来发誓。”

    “请跟我到这边来,我有话对你说。”忽然,副主教先生神秘兮兮地说道。

    就在这时,副主教本来冷冰冰的面孔瞬间变得十分激动。要知道,自从刚才那支御前侍卫弓箭手队伍从这里经过,他就一直板着脸。副主教刚一说完,便朝着前面走去,甘果瓦没有丝毫犹豫地跟在他的身后,要知道,他一向对这位恩师都很顺从。其实,不光是甘果瓦,任何一个人只要跟这位有巨大影响力的副主教接触后,都会这样的。一路上,他们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倍尔那丹街,副主教先生才停了下来。

    “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尊敬的克洛德先生?”甘果瓦心中充满了疑惑,见自己的恩师停下了脚步,便马上问道。

    “难道你不觉得刚才从这里经过的那个年轻军官比你我都神气吗?”副主教此时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

    “不,不,不,难道您没有看见他那身铁盔甲多么难看吗?就算给我再多的钱,我都不会穿那样的衣服。您再看看我这身半红半黄的衣服,显得多么活泼有朝气啊!而他的那身铁盔甲不仅充满了死气,就连走起路来都是叮当乱响,这跟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两样?真是可笑!”甘果瓦连连摇头,回答道。

    “难道你从来就不羡慕他骑在马上的那个神气劲儿?”

    “羡慕?有什么好羡慕的?难道就因为他穿着盔甲?手里拿着武器?对我而言,我羡慕的是自由和独立,可这两样东西我都有啊,您看我这件半红半黄的短衫和哲学家的头脑!我是一个宁**头,也不做凤尾的人。”甘果瓦一脸自豪地说道。

    “你的想法可真够与众不同的!”副主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身军装真的很帅气啊!”

    “如果不是您一门心思地想着那个年轻军官的漂亮军装,估计我已经邀请您跟我一起去看那个走廊了。我始终认为,俄伯里先生房屋的大门是天底下最大气的。”甘果瓦看见恩师正在沉思,便悄悄地走到旁边一座房屋的走廊跟前,独自欣赏了起来。过了片刻,他拍着手回来了,便接着恩师的话说道。

    “对了,甘果瓦先生,你和那个吉卜赛姑娘怎么样了?”副主教先生并没有理会甘果瓦的那些话,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

    “天哪!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怎么转移话题也不事先说一声呢?对了,您指的是爱斯梅拉达吗?”

    “对,你不是说过她是你的妻子吗?”

    “嗯,是摔罐结成的姻缘,我们要做四年的夫妻。”甘果瓦盯着副主教,语气中半带讽刺地说道,“看来您经常挂念这件事情啊!”

    “难道你就不挂念这件事情吗?”

    “说实话,我还真的很少想起这件事情。……您知道的,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喜欢那只叫加里的小山羊。”

    “你不是说过她曾经救过你的命吗?”

    “对,没错!”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打算为她做点什么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她被绞死了。”

    “那你觉得她真的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那天我亲眼看见她被一群人推上了绞刑架,只不过我不忍心看到她被绞死,就走开了。至于是什么结果,我就不清楚了。”

    “你确定这是你知道的全部情况吗?”

    “等等,我后来听说有一个人把她救走了,还听说她现在就住在巴黎圣母院里。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但我还是不能确定,我喜欢的小山羊加里是否也在巴黎圣母院跟她在一起。好了,我知道的全部情况就这些,全都告诉您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些关于她的情况吧。”副主教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说得不错,她现在就躲在圣母院里。但是刚刚大理寺已经颁布了命令,法庭也已经裁决了,三天之后她仍然会在河滩广场上被处决。”

    “上帝啊!她怎么那么倒霉啊!”甘果瓦说道。可是,他刚一说完,自己的恩师便又换上了一副冷淡而平静的面孔。

    “真该死!到底是哪个混蛋那么无聊,提出重新逮捕的议案啊?怎么这么缺德?难道就不能让大理寺少管点闲事吗?何况,一个可怜的姑娘躲在圣母院,与他又什么关系呢?真是吃饱了撑的!上帝啊,让这个爱管闲事的混蛋下地狱吧!”甘果瓦愤愤不平地说道。

    “别忘记了,甘果瓦先生,世界上总是有撒旦的。”副主教对自己学生的话根本无动于衷。

    “这情况简直糟糕透了。”甘果瓦说道。

    “你不是说她救过你吗?”沉默了一会,副主教又说道。

    “嗯,是有这回事。就在我现在住的地方,我当时差点被吊死,幸亏她当时救了我。我相信,如果我当时被吊死的话,那帮无赖汉肯定会后悔的。”

    “那你想不想现在也救她一命?”

    “我当然想了,如果我能救她的话。但是,尊敬的克洛德先生,那样一来,我也会被拖下水的啊?”

    “为了报答她当初对你的恩情,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呸!什么叫没什么关系?亲爱的老师,这话您怎么能说出口呢?如果您愿意大发善心,那您就去救她,我还想保住我的脑袋呢!何况,我现在还有两本书没写完呢!您说说,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掉呢?”

    “那要怎样才能救她呢?”副主教拍了拍额头,说道。尽管他强装镇定,可是偶尔的破绽还是会泄露他内心的烦乱。

    “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我来告诉您答案吧。土耳其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上帝就是我们的希望。”甘果瓦接着老师的话说道。

    “那我怎样才能救她呢?”沉思了一会儿,副主教又说道。

    “现在您听我说,尊敬的老师!您知道,我的想象力一向都不错,让我来帮您想想主意。……您去拜访一下国王,让他特赦不就完了吗?”

    “什么?拜访路易十一?特赦?”

    “为什么不行呢?我看可以。”

    “无异于与虎谋皮。”副主教连忙摇了摇头,说道。

    甘果瓦又开始苦思冥想新的计策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这样吧,老师,我马上去请个接生婆过来,让她看一看,就说她怀孕了。你看怎么样?”他刚一说完,副主教就被这个新计策激怒了,只见他冲着甘果瓦说道:“怀孕了?你这个混蛋!你是不是跟这有关系?”甘果瓦显然被老师的样子吓坏了,赶紧解释道:“没有,这不是我干的!我可以用我的灵魂发誓,我和她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并没有夫妻之实啊!对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办法为她申请缓刑啊!难道您不认为这是一个缓兵之计吗?”“笨蛋!你真是一个无耻之徒!赶紧给我闭上你的臭嘴!乌鸦嘴!”

    “您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啊?真是没有道理!”甘果瓦抱怨道,“如果我们这样做的话,爱斯梅拉达就可以被缓刑,况且接生婆还能得四十德尼埃巴黎币的收入,您知道的,她们都是穷苦人。难道这个办法不是两全其美吗?您说是不是?”

    副主教并没有理会甘果瓦的抱怨,他此时正在思考着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在三天期限到来之前,一定要把吉卜赛姑娘救出来,况且,就算我不救她,还有那个该死的加西莫多呢,他肯定会再次救她的。女人的口味真是反常!”想到这里,他便扯着嗓子说道:“我已经有主意了,比埃尔先生,这个方法能救她,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您想出办法了吗?您到底要我做什么?赶紧告诉我。”

    “听好了,比埃尔先生,当初那个姑娘可是救过你一命的,所以现在轮到你救她的命了。我跟你说实话吧,圣母院的教堂有着严格的规定,况且那里还有看守,只允许进去的人出来,而你就是可以进去的。你进去之后,我想办法把她带到你的身边,然后你让她穿上你的衣服,而你就穿上她的衣服。”

    “从您说的这些看来,这个办法还行,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呢?”甘果瓦说道。

    “然后嘛,爱斯梅拉达就可以穿着你的衣服混出教堂了,而你呢,也许会被绞死。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吉卜赛姑娘得救了。”

    “算了吧,老师。我以为您想出了什么好的主意呢!”甘果瓦抓了抓耳朵,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完克洛德副主教的这个方法,甘果瓦那开朗愉快的笑容不见了,仿佛意大利的明媚阳光突然遭到暴风袭击,太阳被乌云遮盖了一样。

    “你觉得我这个方法怎么样,甘果瓦先生?”

    “要我说啊,这个方法真是太差劲儿了,还不如我那个好呢,最起码我不会被绞死。”

    “绞不绞死你,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了。”

    “真倒霉!”甘果瓦沮丧地说道。

    “要知道,吉卜赛姑娘可是救过你的命,所以现在就算让你为她去死,都是应该的。”

    “可是有很多债我根本就没有办法还。”

    “甘果瓦先生,这笔债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副主教板着面孔,斩钉截铁地说道。

    “听我说,克洛德先生,”甘果瓦不知所措地说道,“你要非得坚持这样说,那你可就不对了。你能告诉我吗?我为什么就一定要代替别人去奔赴绞刑架啊?”

    “那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理由留恋你的生命呢?”

    “真是可笑,我有成千上万条理由留恋我的生命。”

    “那你现在给我说说,你的那些理由。”

    “说就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如月亮、太阳、空气、天空,等等。我在巴黎还有一大群无赖朋友,尽管他们都是流浪汉,可对我很好;我还要抽时间好好研究巴黎那风光无限的建筑群,再写出几部伟大的作品,还有我那没有完成的诉状,就是控诉巴黎主教和他的水磨的那个诉状。……当然,理由太多了,根本就说不清楚。希腊的哲学家安纳克沙戈拉斯,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欣赏太阳的。而我更是如此,从早到晚我都跟一个天才生活在一起,而那个天才便是我自己。这真得很有趣!”

    “你的脑袋简直就是一块榆木疙瘩!”克洛德副主教埋怨道,“那好,你现在之所以能这么幸福地生活着,那你想过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吗?是谁让你如今这样自由自在的呼吸新鲜空气?是谁让你这么悠闲地欣赏那些浮雕?这些你都想过吗?要是没有爱斯梅拉达,能有你现在的幸福生活吗?可你现在却能狠下心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曾经救你一命的姑娘去死。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要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她,就跟需要太阳一样。你再看看你,整天不务正业,浑浑噩噩,就像一个低贱的小草那样一无是处。可你却厚着脸皮活在这个世上,难道你就不感到羞愧吗?何况,你的生命都是从她那里偷窃来的!得了吧,甘果瓦先生,你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吧!真不嫌丢人!……如果你还有一点儿良心的话,那你就发发慈悲,比埃尔先生!她已经为你做好了榜样,现在是你表现大男子气概的时候了。”

    副主教如此动情的一番话,也是让犹豫不决的甘果瓦心生感动,最后,甘果瓦表现出一幅难受的样子,好像一个新生儿得了心痛病那样,脸色也变得灰白透青,只见他抹着眼泪说道:“说真的,克洛德先生,你的这番话真感人!……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想出的主意真是绝妙啊!……”甘果瓦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说道:“不过也说不定,他们可能不会绞死我的。要知道,就算是订了婚,可也有结不成婚的。那些施刑的人看见我在房间里,穿着女人的打扮,他们肯定会捧腹大笑的。……可如果他们真的打算绞死我呢?哎,被绳子绞死,这种死法和其他死法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者,更确切地说,它与别的死法不同,这样的死法与终生优柔寡断的智者是那么相称。像一位可敬的怀疑论者那样被打上犹疑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间的吊着死。那是哲学家的死法,也许我此生已经注定要这样死去。至少我曾经精彩地活过一次,就算是死了也已经很了不起。”

    “这么说,你同意我的方案了?”克洛德副主教打断他的话,问道。

    “说到底,死又算得了什么呢?”甘果瓦仍旧十分激动地说道,“从生到死,也就是那极不舒服的一瞬间罢了。有人曾经这样问过梅加洛波利斯的哲学家塞儿西达斯塞儿西达斯:公元前三世纪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你愿意去死吗?’他这样回答:‘为什么不呢?’何况我死后还能看见那些先辈,像伟大的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毕达哥拉斯:公元前六世纪希腊哲学家和数学家。、历史学家埃加德斯埃加德斯:(公元前540—元前480),希腊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诗人荷马以及音乐家奥兰普奥兰普:古希腊音乐家。。”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啊!那我们明天见!”副主教一下就抓住了甘果瓦的手,兴奋地说道。

    可是,这个动作一下子就把可怜的甘果瓦拉回了现实,他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样,赶紧说道:“啊!那样绝对不行!我被他们绞死,那是不可能的,太荒谬了,绝不可能,不可能!”

    “那么就此别过了。”副主教克洛德咬牙切齿地说道,“记住,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天哪!我可不想让这个魔鬼再来找我。”甘果瓦嘟囔了一句,然后便赶紧追了上去,抓住老师的胳膊,说道,“别急嘛,先生。既然咱们的朋友,那么朋友之间意见不统一,发生一些矛盾,产生一些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您对我的妻子——爱斯梅拉达有兴趣,我丝毫不介意。可是您想出来的这个主意,确实不太靠谱,我根本没有办法办到。听着,先生,我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不但能把爱斯梅拉达救出来,而且我还不用被绞死。您觉得怎么样呢?放着这么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您不用,难道您就那么希望我被绞死?”

    副主教明显很不耐烦,抓住甘果瓦的衣服,愤怒地说道:“你简直就是信口开河!那你就说说你那两全其美的办法。快点!”甘果瓦先是苦苦思索,然后一个劲儿地用手摸自己的鼻子,这表示他在苦思冥想,最后只听见他自言自语道:“就是这样子!……对,我的那群无赖朋友向来都很关心吉卜赛姑娘,他们应该非常可靠,如果到时让他们突然出现在刑场上,趁着混乱,把姑娘劫走,不就行了吗?对,就在明天晚上……我敢保证,他们巴不得这样干呢!”

    “说啊,快说呀,你到底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副主教等得不耐烦了,使劲儿摇着甘果瓦的身体说道。

    甘果瓦严肃地朝着他说:“放开我!难道你没看见我正在搜肠刮肚地想主意吗?”说完,他又低头沉思了半天,然后便拍着手大小起来,自夸地说道:“天哪!这真是一条绝妙的计策啊!肯定能成功!”

    “到底是什么办法?快说啊!比埃尔!”很明显,克洛德副主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双眼气势汹汹地盯着甘果瓦。

    “请您到这边来,我悄悄地告诉您。哈哈,这绝对是一个毫无破绽的反攻计,它可以为我们化解一切麻烦。上帝可以作证!我真的佩服我自己,我实在是一个天才!”满面笑容的甘果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对了,那只小山羊是不是跟爱斯梅拉达在一起啊?”

    “是的,可那有什么用呢?让魔鬼赶紧把你抓走吧!”

    “那它是不是也算元凶?也要把它绞死吗?”

    “我可管不了这些!”

    “没错的,小山羊加里肯定也会跟她一起被绞死的。那些该死的刽子手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了,您知道吗?他们上个月还绞死了一头老母猪呢!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还可以吃到肉。……要绞死我那漂亮的小山羊加里,真残忍!可怜的小山羊加里!”

    “该死的家伙!还不快点说出你的好主意,净扯一些没用的,什么小山羊,什么加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非得要我用棍子撬开你的嘴巴吗?”副主教这个时候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气急败坏地说道。

    “我保证,这绝对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绝妙主意。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听好了……”

    于是,甘果瓦神神秘秘地凑到老师的耳朵边上,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什么,一边还鬼鬼祟祟地扫视着四周,尽管这个时候街上没有一个人。

    很快,甘果瓦说完了,副主教克洛德冲着他点了点头,并紧紧抓住他的手,冷冰冰地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

    甘果瓦也说道:“明天见!尊敬的副主教先生!”说完,两个人便分头走开了。而甘果瓦一边走,一边得意扬扬地说道:“这可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啊!您真的很了不起,比埃尔·甘果瓦先生!没关系,没有人会说因为人的瘦小就干不成壮举!要知道,燕子和麻雀照样能越过大海!”

    二、“你就做你的无赖汉吧!”

    克洛德副主教和比埃尔·甘果瓦分手以后,便回到了主教堂。他刚回到主教堂,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自己一直以来最宠爱的弟弟。也许因为等得时间太长了,觉得无聊,若望便在墙上用一根小木炭画了一张哥哥的头像,而且还特意在那张变形的脸上加了一个硕大的鼻子。副主教压根就没有看弟弟若望一眼,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甘果瓦说的那件事情。尽管这个小混蛋那张调皮捣蛋、快乐无比的脸蛋,曾经不知道多少次逗得副主教哈哈大笑,但如今却无力化解这个沉沦、腐朽、发臭的灵魂上面日益增加的黑雾。

    “哦,亲爱的哥哥,我来看望您了!”看见哥哥走了过来,若望胆怯地说道。

    “还有呢?”副主教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说道。

    “每次您都教导我那么多话,您对我那么好,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您了,因此我今天专程来拜访您了!”若望这个机灵的家伙,马上假惺惺地逢迎道。

    “还有呢?”

    “哎,亲爱的哥哥,您以前教导我的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若望啊,若望!你一定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啊!你必须学会顺从和听话,不能总是那么叛逆,只有这样才能走上正道。你不要总是逃课,去做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这样老师和学校都会责罚你的。还有若望,你一定要无比虔诚地崇敬上帝,每天晚上都要去小教堂,唱上一支纯洁的歌,向圣母玛利亚恭敬地表达你的敬仰。’……哎,说实话,您的这些话对我来说真是金玉良言啊!我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教诲。”

    “那又如何?你今天到底想干吗?”

    “哎,我亲爱的哥哥,我现在不仅非常痛恨以前我那种堕落糜烂的生活,还非常后悔以前我做下的种种缺德的事情,所以今天我专程来向您承认错误。因为我生活中的一些不良习惯,例如有钱的时候就胡吃海喝、铺张浪费、生活放荡,并且不加节制。而且我还要告诉您,我已经被上帝狠狠地处罚过了,我身上现在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您知道吗?我已经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甚至连我的枕巾、袜子和衬衣都被我拿来换钱了。上帝对我的惩罚真是够彻底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明亮的蜡烛熄灭了,只剩下可怜的一点蜡烛油芯直熏我的鼻子。您知道吗?就连那些臭婊子都嘲笑我说:‘若望,你饿不死的,你可以天天喝凉水啊!’真是可怜啊,我每天都在为悔恨和债主烦恼。”

    “说完了吗?”

    “我现在特别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以便能让我那堕落的灵魂回归正途。我今天来是诚心诚意向您赎罪祷告的,我要永远告别我以前那种混乱不堪的生活,我要重新做人,并且做个好人,永远不会再干缺德事儿。您教导我的确实对极了,您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俄当学校的学士和学监,现在想想,这个职务还真挺适合我的。但我现在要告诉您的是,我没有墨水了,我需要拿钱去买!我的鹅毛笔也不能用了,我也需要拿钱去买。不光买这些,我还得买书、买纸!总之,为了开始我的新生活,为了我能够成为俄当学校的学士和学监,我确实需要一笔钱。因此,我希望您能为了我的梦想和新生活,再牺牲一回。此时此刻,我内心充满了悔恨!我以前真是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就这些要求,我需要一笔钱。”

    “抱歉,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那好吧,亲爱的哥哥,”副主教的那句话显然没有骗到诡计多端的弟弟,只听见若望语气坚决地说道,“那我也很抱歉,我可以告诉您,有一些人已经在某些方面给我提出了很多可行的建议和计划。您真的不肯给我钱,是吧?……那好,既然你这么绝情,我就去做一名流浪汉好了。”若望说这番话的时候,一副阿雅克斯阿雅克斯:希腊传说中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曾经与奥德修斯争夺战死的阿喀琉斯的武器。的神情,有一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尽管若望说了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可副主教克洛德仍然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依旧冷冰冰地说道:“那你就去做你的流浪汉吧!”

    若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走到哥哥克洛德面前深深鞠了一躬,便吹着口哨走了。当他刚走到修道院的前庭,也就是哥哥克洛德那间神秘小屋的正下方时,忽然,他听见楼上打开窗子的声音,他抬起头便看见自己的哥哥那张被气得发青的脸孔,就在这时,克洛德说话了:“你给我赶紧滚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记住,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说话的同时,副主教先生从楼上扔下来一个钱包,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若望的头上。然后,便见若望好像一条被骨头砸中的狗一样,又气又恼,捡起钱包,一阵风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