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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女冠(虫)

    这已经是陆徜第二次听到明舒说要嫁宋清沼了。

    从第一次的震愕到这次纯粹的嫉妒, 他已经渐渐明白,有些感情一旦开始就回不去,即便他躲开, 逃避,也只是徒劳无功的懦弱之举。而这感情,并非源于某些冲动, 与什么血气方刚皆无关系。它甚至不是突然间出现的改变, 就只是从幼年之时萌芽, 少年之时懵懂, 这么被时光一点一点浇灌, 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看着眼前捂着嘴,一脸说错话做错事看着他的明舒,陆徜忽然发现当初的决定, 有多愚蠢。“兄妹”的名义的确阻止了明舒的心思, 却催生了他的感情, 与从前恰好对调。

    大概,这就叫报应。

    顶着兄长的头衔,他什么都不能做, 甚至连嫉妒都没有资格。

    “阿兄?我当时被那个孙妈妈气急了, 故意刺他的, 谁想会被陆大人听去。”明舒小心翼翼解释。

    阿兄的严父时刻,她要小心应对。

    “那你喜欢宋清沼吗?”陆徜问她。

    明舒看着陆徜揣忖他, 他似乎并没生气只是有些无奈,但恰是这种无奈反让明舒心中莫名浮起难过。

    “才见过几面, 哪里就能喜欢上, 阿兄想多了。”她老实道, “阿兄若是不喜, 我以后少同他接触就是。”

    事实上,宋清沼是国公府嫡次孙,身份尊贵,想接触也难。

    她对宋清沼的感觉是有些复杂的,有时觉得他像她记忆深处一个熟悉的人,有时又觉得他只是个普通朋友——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就是不论如何,都上升不到男女之情,更遑论是婚嫁之事。

    “不用了。”陆徜抬手摸摸她的头,“我的大小姐,你不用避着任何人。”

    就堂堂正正的接触吧。

    他能给她的,也就这份自由了。

    ————

    国公府的长房今日闹翻了。

    许氏当世子妇这么多年,从没哪天像今天这般难堪——被公公训斥,被丈夫训斥,末了还被儿子嫌弃。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她要敲打一个刁蛮任性的野丫头。可谁能想得到,那丫头竟与尚书令扯上关系,她不止没敲打到对方,还因此闯下大祸。孙妈妈回来跪在她面前交代时,她还半信半疑,不想隔天陆府就来人兴师问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也惊动了老国公。

    老国公骂她:“陆文瀚当年在汴京就是个横的,当了十几年官披了层羊皮,老奸巨滑的一个人,连我见了都要称他一声陆老弟,你这不长眼的惹他作甚?!”

    丈夫也骂她:“这么多年顺风顺水的日子把你给惯的,这目中无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别说我现在只是世子,就是以后真承了爵,也该谦虚敬慎方是家族长远之德,你可改改你的脾气吧。”

    宋清沼自然不能骂她,但脸也是冷的:“母亲做事前也该听听儿子的解释,当日之事儿子最是清楚,您却宁可听外人的片面之辞冤枉陆娘子也不愿听儿子一言,又派人上门出言不逊,就算她是平民女子,也不该由着人冤枉欺辱。”

    公公和丈夫骂就算了,连儿子也跟着谴责,甚至对她露出极其失望的神情,许氏当真如万箭穿心,想死的心都有了。

    为了平息陆文瀚的怒火,宋父要绑了孙妈妈送去陆家认罚,再让许氏上门道歉,许氏过惯了舒心日子,这一下子脸被打得生疼,又羞又悔又气,怒急攻心,差点就阙了过去,叫孙妈妈扶在怀里哭得不成人形。

    最后还是宋清沼开了口:“事情因我而起,误会也因我未能第一时间解释妥当,方造成如今局面。母亲的错,就是我的错。父亲,不若让我亲自去向陆娘子道歉。这件事说来,最委屈的人是她,这与她是不是陆大人的女儿并无关系,要道歉也需先向她道歉。”

    一听儿子要亲自登门给人道歉,许氏又坐不住了,挣扎着起来道:“我去,不必你去!”

    “你就别添乱了!”宋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只朝宋清沼道,“也罢,你去好好给人家说说,陆大人那里,交给我与你祖父便是。”语毕他顿了顿,又问宋清沼,“我听说……那陆娘子说要嫁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清沼脸微微一红,当即垂首道:“我与陆娘子数面之缘,并无深交,这些话怕是以讹传讹,就不要再提,否则恐伤她清誉。”

    “那你对她……”宋父目光锐利。

    “儿子觉得陆娘子为人聪慧诚挚,是个好姑娘,心中确也有些……不过如今谈此还为时过早,只盼父亲母亲宽心,别吓走了人。”宋清沼坦言道。

    宋父定定看了他几眼,忽然发出两声朗笑:“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人之常情。只是你要拿捏好分寸。”

    “儿子知道,不会做出格之事,还请父亲放心。”宋清沼躬身行礼。

    许氏委顿在旁半句话都插不进去,心头止不住的委屈,待这对父子离开之后,她方扶着椅子坐定,只道:“这家是容不下我了,容不下我了……给我备车,我要回去!”

    “回,回去?”孙妈妈大惊,“回哪里去?”

    “回娘家……”许氏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的父母,若是回了娘家,恐怕会被原封不动送回来,当下改了主意,“去卫家,我去看文卉!”

    ————

    雨又下了一天才停,阳光终于普照。

    陆文瀚离开后没再过来,陆家也没来人,明舒一家三口的日子照旧过。明舒见曾氏一如往昔,并未受陆文瀚的影响,该吃吃,该睡睡,说说笑笑仿佛从没与陆文瀚重逢过般,渐渐放下心来。

    陆文瀚的出现,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广袤湖面,只激起了一点点涟漪。

    十八年了,曾有的情愫早就消弥怠尽,陆文瀚之于曾氏,不过就是她孩子的父亲,别无其他。

    明舒是敬佩曾氏这份决断的。

    陆徜也很平静,并没因为多了个身为尚书令的父亲而有任何异样,也不管汴京城中流言如何传,他皆波澜不惊。

    结果,只有明舒最闹腾。

    当然,明舒不是因为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尚书令的千金而闹腾,她在为卫家闹鬼的事做准备。

    她在想自己以什么名目接近卫家着手调查这件事比较好。

    想来想去,想出个馊点子来。

    在陆徜眼里,这就是个馊主意。

    “阿兄,快看,我像吗?”明舒打扮妥当,打开房门出来。

    陆徜看得头壳抽疼:“你确定要这么去卫家?”

    “当然!”明舒往他眼前一站,收起笑容,神情微凛,手中拂尘往肘上一甩,掐了个道诀,冷然道,“无量天尊,这位施主,在下天玄青,乃是终南山凌霄真人座下第三弟子,修的是可降妖伏魔的功法,月前奉师命下山历炼,云游到此……”

    陆徜听得头更疼了,再瞧明舒,她已换了身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女冠衣饰,长发尽束于冠内,除了一柄拂尘外,腰间别着八卦镜,背上背着桃木剑,清丽的小脸上正义凛然,看着就像……招摇撞骗的小骗子。

    “要不你想个别的法子吧……”陆徜想劝她换个办法,不想话没说完,楼下便传来敲门声。

    曾氏不在家,少不得要楼上两人下去开门,明舒按住陆徜:“我去开门。”人跟着风风火火跑下了楼,临开门前,她又扶扶头冠,整整衣襟,收起笑容,换上冷冰冰的神情,这才伸手开门。

    门外,是前来道歉的宋清沼。

    道歉的腹稿已在肚内打过两遍,听到开门的响动,宋清沼后退半步,正抱拳打算向出来的人行礼,那礼行到一半,忽然卡住。

    他怎么都没想到,出来是个女道士……

    而这个女道士,是明舒。

    宋清沼抱拳的手僵在半空,诧异地盯着她,一时忘了开口。

    仔细想来,他似乎见过她好多不同的面貌。初见时像个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后来再见,她又成了活泼飞扬的邻家姑娘;再后来,她进书院帮忙,打扮成书童,清爽俏皮;而今日……

    明舒生得本就貌美,平时常笑叫人心生亲近,这冷不丁换成冷冷清清的神情,倒有些冷眼观凡尘的模样,活脱脱是个小仙子。

    “宋施主?”明舒把刚刚对陆徜说的那番话又对宋清沼说了一遍,问道,“你见了本仙子,怎不说话?”

    宋清沼这才回神:“仙子在上,受清沼一礼。”

    说着他要行礼,明舒却噗呲笑了,忙拦住他:“我阿兄说我像招摇撞骗的神棍,你看呢?”

    宋清沼摇摇头,又问她:“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卫家不是闹鬼嘛,有人让我去查查那鬼怎么回事,我寻思着这打扮比较能让卫家人信服。”明舒压低了声音道。

    “卫家?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卫献家?”

    “你认识?”明舒问他。

    “我认识,卫指挥使的夫人,是我母亲的闺中密友。”宋清沼道,说来今天一早他母亲就负气去卫家了。

    明舒还没答话,楼上就传来陆徜声音:“明舒,是谁来了?”

    “阿兄,是宋清沼来了。他来……”明舒看向宋清沼,“你来做啥?”

    “我是代表国公府来给你道歉的。此前家母因为误会而对你出言不逊,委屈了你,实在抱歉。”宋清沼道。

    “你说那事啊,我都忘了。”明舒挥挥手,根本不想听什么道歉不道歉,侧身让出道来,招手让宋清沼进屋,她又朝陆徜道,“阿兄,烧点水待客。”

    “……”陆徜看着她把人领进屋,默。

    宋清沼与陆徜的目光半空交汇,仿佛要撞出火花般。

    “你快坐。”明舒请人坐下,自己则在他对面坐定,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快跟我说说,卫家的事。”

    “……”宋清沼这歉,看来是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