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没有想到自己时隔九年，再一次踏上西川的土地会是因为放不下某人。
西川市是省会城市，尚且看不大出和寻常城市有何不同。
然而再一步一步换乘，往县，往镇，往乡里去。
破败落后的气息愈发的明显了，连带着触目所及的颜色都越发的老旧灰暗。
当年穆青入川，是毕业旅行，选的都是风景绮丽，人烟稀少的异貌景观区，其实接触大西北这样的山区村落聚集地其实并不太多。
在西川和x大的二队汇合之后，乘中巴一路颠簸，长途跋涉5个多小时。
直到所有人的那股子来景观地貌陌生，风土人情也陌生的地方的新鲜感全都颠簸消磨殆尽之后，才隔着层层叠叠的沟壑地貌，看到远处平房密集的村落。
q大的中巴车在x大那辆前头，山路崎岖难行，自然也不能超车。
在所有人都被颠的浑身散架，困顿欲睡的时候，穆青第一个看见了香渠村的模糊影子。
他大约是一直没有倦意的，眼里竟带着掩藏不住的期盼和笑意。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叫醒了了昏昏欲睡的队员们。
庄怜疲惫的揉了揉脸颊，同其他人一样，木木的抬眼看着他。
来这样艰苦的地方支教，谁不是带着一腔豪情壮志，觉得自己是来做有意义的，高尚的甚至伟大的事情？
可是这一路长达一天一夜的辗转颠簸，足够震碎所有的傲骨和热忱了。
穆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同学们检查自己爹东西带好，咱们马上就要进香渠村了，x大的胡老师和周老师会在香渠小学接应大家。”
印着斑驳广告词的老旧中巴车颠来倒去，绕过了一个小山包，沿着狭窄的村口，颠簸着驶进了香渠村。
庄怜紧紧咬着牙关，肚子里翻江倒海，只觉得想吐。
这开车的师傅也真够有才的，好好的平地开车，愣是能整的跟开船的似的，她就活像在烧烤架上翻滚的烤鸡。
穆青站起来，双手撑着两边的座位，立在了过道里。
他太高，头几乎顶到了车顶，和脑袋齐平的行李架上不知是谁的一个背包，正随着车厢颠簸着，险些颠了出来。
穆青一手撑着左边座椅，一手将那只包拽了下来，拎在手上。
“谁的包？”他撑住椅背，稳住身形的那只手背上青筋凸起，很是明显，看得出使了不小的劲力。
“我的……呕……”庄怜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要吐了，连忙捂住嘴，俯下身。
穆青扶着一个个椅背走了过去，关切的温声说：“庄怜，马上就要到了，还能坚持一会儿吗？ ”
庄怜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穆青，“能……呕……”
穆青摇摇头，朝前头开车的师傅说：“师傅，能在这里停一下吗？我学生晕车，要是吐您车上就不好了。”
司机听到“吐”字，条件反射的踩了刹车，麻溜的开了车门，潇洒的没说一句话。
穆青终于能腾出手来扶庄怜起来，一边带着她往车外走，一边对车上的另一个小队长说：
“这里离香渠小学很近了，你等会儿就听胡老师周老师的安排，照顾好高原反应的同学，我处理好马上过来。”
前脚下车，庄怜后脚就没命似的挣脱穆青的搀扶，跑到了路边蹲下一泻千里，将白天吃的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吐完了还不够，只一个劲儿的干呕。
穆青蹲在她旁边，看了看她煞白的脸色，适时递过去一瓶拧开的水，说：“觉得呼吸困难吗？头晕吗？”
庄怜艰难的摇头，路边沟渠里有许多家畜粪便，再加上灰尘和草木腐烂的味道，直冲她鼻子，让她止不住的干呕。
穆青扶她站了起来，说：“那就不是高原反应，单纯的晕车而已，你离味道大的地方远些。”
庄怜站起来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止住了干呕，见穆青一脸平静，似乎习以为常的样子，觉得惊讶。
她喝了口水，说：“穆……穆老师，您不觉得这个村子，好——臭吗？”
穆青笑笑，顺手将自己和庄怜的包都背上，说：“习惯就好，先去香小吧，队员们还等着我们安排。”
这边沈念和张诚站在两个老师身后，已经站在香小生锈的大铁门前等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了。
她狐疑的看了看天，日头正好，说是快到了，怎么晚了这么多？
香小比江小大的多，学生也多，理所当然应该先来香小。
两辆中巴车带着腾起的两道烟尘驶进了香小操场，将粗糙的石子儿压得咯吱作响。
车上陆续下来了人，除了宁褚，都是沈念不认识的新面孔。
沈念一边给下来的人送水，张诚在她身边给每个人分发一些应急药品。
“沈念，q大的带队老师没在，你看见了吗？”张诚皱眉低声说。
沈念转头看了一眼那个走在q大学生前头的人，心里疑惑，她刚才还以为那就是带队老师，结果只是跟她一样的小队长。
“可能路上有事儿耽搁了？”沈念随口说着。
她眼角余光瞥见胡老师和那个q大的小队长在轻声讨论什么。
“沈念，你过来。”胡迢朝她招手，“这边张诚和我们就够了，q大的带队老师中途下车照顾学生了，就在村口，你去接一下吧。”
“哦，好的。”沈念点头，正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出校门去。
一旁帮忙分发物品的宁褚忽然抬手说：“胡老师，我可以跟沈念一起去吗？熟悉一下路况。”
胡老师应允，沈念带着宁褚出了校门。
“怎么样？跟想象中是不是不太一样？”沈念笑着问他。
宁褚感慨道：“比我能想象的最差的要好许多，就是那个球场不太给力啊，这要怎么上体育课？”
沈念笑了笑，接着给他大致讲了一下香小的情况，两人一路走在人和牲畜共用的原始土路上。
因为风沙灰尘的缘故，香渠村一直是一种灰蒙蒙的土黄色，可是沈念刚拐过了弯儿，就看到一抹白色和粉色的人影，在灰黄色的村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走近了。
沈念先是眯起眼仔细辨认，然后就瞪大了眼睛，浑身往后一缩，下意识揉眼再看。
“穆……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