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摇曳中，一只飞蛾不要命地迎上来，不顾火焚的痛苦也要靠近火源，没等它烧伤翅膀，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曲起手指一弹，直接将飞蛾弹摔到地面，半死不活。

    “霁山雾海？”灯火旁，一个容貌极俊的青年端起一盏茶，还没送入口中便停了下来，露出微讶的神情，“那不是正道的聚灵地吗？”

    “是的，那名邪修于霁山雾海聚灵出一把雨属性的灵武。”阮湉坐在桌子的另一旁，拿起剪子修剪灯芯，灯影中似乎开出一点似花的分岔来，被他毫不留情地用剪嘴咔嚓掉，末了擦拭剪刀，平静地注视面前的青年，“霁山雾海本就被那些正派视为已用，特设屏障隔绝魔族妖族与我等邪修进入，那名邪修明目张胆，集结一干邪修弟子强行突破屏障本就打了正道的脸，取得灵武后又卷入抢夺战中杀尽在场所有人，这无疑是没把正道放在眼里，生生将他们的脸面撂在地上踩。可惜在场无人生还，没人知晓这名邪修是谁，正道已然掀起怒火，不会再对邪派坐视不理了，恐怕到时候，即无靠山，门中又有传承灵武的千蝎门，是最好的清剿对象。”

    阮湉目光平静地凝视着青年，与他四目相对，语重心长道：“父亲，我们没法再中立下去了，届时，我们只怕会沦为邪道与正派的分食之物。当务之急，便只能给自己找个靠山了，眼下南震天如日中天，当下我们归顺于他，只有利而无害。否则，难说到时他会卖正派一个面子，放行他们长驱入我门。”

    “这、这，容为父想想。”阮蒙苦恼道，一张俊脸陷入为难之中，“我不愿与邪道为伍，我同你祖父、高祖父皆认为若无伤害他人性命，规矩修炼的毒修与血修并不能算是邪修，故而向来低调行事。千蝎门自你出世，天资奇才，血修天赋，我更坚定了这条心，哪怕蜀南城被南震天所占，我也没有屈服于他。而今，若归顺于他，岂非毁了千蝎门三代清誉。”

    阮湉：“什么清誉，能吃吗？就您仨觉得不算邪修，别的毒修血修理您吗？正派理您吗？要是理您的话，母亲当年还需要跟您私奔吗？”

    阮蒙一时语结，抿抿唇，委屈道：“那、那也犯不着找南震天啊，靠山的话，我们找一个正派也行，你娘亲……”

    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湉轻飘打断了。

    阮湉喝一口茶，茶茗清香，是明梓枫拿来熬制奶茶的那种茶叶，他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母亲不过一个正派的底层弟子，与您私奔被单方面逐出师门，被消名还被勒令从此不能提及以前的门派，她能做什么，回去求以前的门派收留还是找她的朋友帮忙？且不说可不可行，倘若成功了，父亲觉得正派会给我们什么好的待遇么，怕只会为奴为犬任他们宰割罢。”

    阮蒙被堵得没话，沉默一阵，道：“我只是不想你受制于人，你小小年纪便已破五百大劫，将来必定能成人上人，我深知南震天的品性，若你为他所用，恐会无出头之日，永远只会受制于他。”

    阮湉淡淡道：“那也得有将来。”没有将来，什么都是空谈。

    阮蒙不再说话了，灯光描摹他的五官，时暗时明，半晌，他道：“容我今夜想想。”

    “您是不是在顾虑母亲？”阮湉轻叹口气，“其实孩儿一直觉得，您顾虑得太多，母亲既已跟了您，您做什么决定她都是支持的，若不支持以她的性格早早就抗议了，哪用得着您在这顾虑来谋算去的。”

    “我、我对不起你母亲，我害她与家人决裂，被逐出师门，与以前的亲朋好友断绝关系，从此只能跟我窝在这小小的千蝎门里，与邪修为伍。”阮蒙谈起妻子，脸上带着愧疚之色，“我不能只考虑自己，也该顾虑她的心情。”

    “……”阮湉有点无语，“若非知晓当初是母亲对您一见钟情、死活非要嫁你，只怕我会误以为是您把母亲强掳来当压寨夫人。行了，您慢慢想，我先回房了。”

    阮湉站起身离开，打开房门，天空挂着一轮圆月，虚影中似乎有兔子捣药。

    走在回房的廊下，正好遇到母亲唐如觅走过来，月光照在与他五分相似的脸上，朦胧又温柔：“湉儿，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游晃？”

    阮湉心里一咯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找父亲说点事，这就回去了。”

    “哦？”唐如觅姣好的脸上温柔恬静，月光辉映下，唯美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朝阮湉靠近一步，语调温和，“跟你父亲说什么，也跟母亲说说。”

    “没什么。”阮湉一连退后几步，表情自然，只是负在身后紧捏的拳头出卖了他，“我最近修炼受阻，刚刚跟父亲探讨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就算阮湉一直戒备也反应不过来，唐如觅一套飘雪步直接上前揪住阮湉的耳朵：“说，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娘，疼，松手。”纤纤素指扭拧着阮湉的耳朵，疼得他蹙眉，秉着一份最后的倔强没明说，打算含糊了事，“跟梓枫出去找一本书。”

    “还不说实话！”唐如觅从仙女化身成母夜叉，漂亮的脸此时落在阮湉眼里就是一副凶面獠牙，她把那套落神谷弟子服饰摔到阮湉面前，“这是什么，你们找书找到落神谷去？”

    铁证如山，阮湉张张口，把到嘴边的糊弄话咽了回去，认命道：“我跟梓枫确实是去找书的，但那本书在圣山雪巅，我们只能装成正派弟子进去。”

    耳朵的疼痛感消失，阮湉揉揉被拧得发红的耳朵，没有想像中的愤怒之锤落下，感到有些意外，抬眼却看到母亲一副不自然的神情，不免奇怪：“娘，怎么了？”

    “你们去圣山雪巅了？”唐如觅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语气中有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圣山雪巅的尊主可有见到？”

    阮湉摇头：“没有，我们就去了一天，找到书后就早早回来了。”

    “也是，不是什么重要场合那老头不会出现的。”唐如觅轻叹口气，喃喃道。

    阮湉：“娘，你认识圣山雪巅的尊主？”

    “啊？”唐如觅眨眨眼睛，轻咳两声，脸不改色道，“嗯，母亲少时曾有幸得这位尊主拨点一二，可惜未曾正面跟他道过谢，有点遗憾。”

    “哦。”阮湉觉得母亲隐瞒了什么，但顾及母亲以前的身份，问了也问不出什么，便只漫应一声，指指身后的路，“娘，那我回房了。”

    唐如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目光接触到地上的衣服后，转身朝远去的阮湉发飙：“兔崽子回来，伪装成正道弟子需要穿女装吗？”

    阮湉溜得更快了。

    无名宗。

    东边泛起鱼肚白，天刚蒙蒙亮，明梓枫起了个大清早，在屋里掏出那枚书简，找来一摞空白的纸，一只手拿着书简，一只手翻动白纸，很快白文阁那本书的后半本内容便复印到纸上。

    明梓枫抱着那些纸张，一目十行地看着，一看到重点就用炭笔划个记号，没用的纸张便丢到一旁。

    没一会儿，没用的纸张铺满了地。

    明梓枫的记忆很好，但事关抱大腿，以及涉身魔界，他不仅记下了那些重点还把这些纸张带在身上，以免自己到时有所遗漏。

    收拾好房间，明梓枫洗漱完毕，用过早餐，就无所事事地院子发挥他的艺术细胞开始堆各种造型奇怪的雪人。

    堆腻了，取来几块冰，往房前的台阶一坐，摸出一把自制刻刀，手速极快地雕刻出一副冰画来。

    明清泽过来找明梓枫，一进院子正好看到他雕完一幅高举着看，走近一瞧，是一幅林涧清泉画，将冰雕放在日光下看，清泉的地方波光粼粼，仿佛活过来般潺潺流动。

    “四哥。”冰雕后露出一张脸，明梓枫顺势将冰雕递给明清泽，“这个送给你。”

    明清泽将冰雕收下，伸手抚摸上面的浮雕，明梓枫雕得很用心，在这块冰的形状上设计，边缘与画面几乎百乎百贴合，像是雕好的画延着树木线条掰下来。

    把冰雕放进储物戒里，明清泽坐在明梓枫旁边，见他又拿起一块冰块准备继续雕画，抬手阻止了他。

    “梓枫，这些闲时爱好等会再弄也不迟，跟四哥说会话吧。”明清泽把冰块放下，把玩着明梓枫的手，捏捏他柔软的掌心，突然问，“你最近受伤过吗？”

    明梓枫摇摇头：“没有。”

    “嗯，那你忍着点。”说罢，明清泽没有丝毫犹豫，尖锐的指甲往明梓枫掌心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嗷！”明梓枫吃痛一声，瞪大眼睛想收回手，却被明清泽死死按住。

    “雨打萍。”

    只见明清泽启唇一唤，一把笼罩在淡淡微光中的灰青色油纸伞凭空出现在他另一只手上，他将伞柄放到明梓枫受伤的掌心上，用力一按，伞柄染上明梓枫的鲜血。

    一阵钻心的痛感，明梓枫嗷嗷大叫，直到看到那把油纸伞立刻没了声音，瞠目结舌，这分明是一把灵武啊！

    “唤它，‘雨打萍’。”

    明清泽往明梓枫手臂上的软肉一掐，让他回神。

    明梓枫乖乖照做：“……雨打萍。”

    一道微光闪过，灰青色的油纸伞消失在两人面前，但只有明梓枫知道，这把灵武进入他体内了。

    取出事先备好的灵药，明清泽给明梓枫的掌上敷上灵药，再缠上绷带，最后心满意足地拍拍明梓枫的头。

    “好了，这是我的灵武，”明清泽解释道，“它现在的次主是你，你是除了我以外唯一能用它的人。”

    次主？

    明梓枫不记得原著里有这个设定，原著里关于灵武的设定是认主后只有主人可以使用，若主人死亡，灵武则会变成无主灵武，虽然可以用，但威力减半，若遇到脾气不好的灵武，还有时灵时不灵的风险。除此之外，强行切断灵武与主人的精神联系，或者主人自动放弃灵武，也可让灵武变成无主灵武。

    原著里，阮季冬就是因此被迫放弃了家族传承灵武保命，后来成为大佬后得了一件逆天的魔武，却再也寻觅不到原先的灵武。

    明梓枫震惊：“还能共享一把灵武吗？”

    “当然。”明清泽笑得肆意，似乎在炫耀一件得意之作，“既然是我的灵武，我想与谁一起用它，它就得让谁用。”

    一股寒意窜上心头，明梓枫想起原著里有一起事件是关于真假灵武的，假灵武夺人魂魄，造成一方百姓生灵涂炭，虽然后来被主视角的修仙少年解决了，但事件并没有那么简单，后面还牵扯出几位大佬一锅乱炖。

    虽然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但明梓枫隐隐有种感觉，明清泽会不会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四哥跟你开玩笑呢。”明清泽见明梓枫表面凝重，将他搂进怀里搓了搓脑袋，轻松地道，“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四哥哪有那些厉害让灵武听话，只是用了一些法子让灵武误以为我已身亡，从而选择近亲的你做为主人。但由于我并没有死，所以你充其量只能算是次主。”

    “真的吗？”

    “真的。”

    “这把灵武上手很容易，你打开来使用看看。”明清泽将明梓枫哄好，催促他，“它是雨属性的，撑开伞面举起便会下雨，雨势与范围，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雨属性的，好稀有。”明梓枫心中默认一声，油纸伞便出现在他手上，他抬眸看细雪飘飘的天空，迟疑了下，还是将伞撑起。

    天空果真下起了雨，牛毛细雨，也只在他的院落里下起，然而明梓枫只得及看一眼，下一秒，双眼的高光消去，整个人无力地栽倒，幸好明清泽急时接住他，才免去坠地。

    “…有助修炼…”

    “…还没筑基…要他的命！”

    “我也是为了梓枫好，他一个才炼气三层的邪修天天往外跑，若是遇到正派，毫无自保之力。”

    “我看也还没遇到正派，就先被你玩死了。”

    “大哥，你此言何意，是说我要害梓枫吗？”

    “……”

    耳边传来嘈杂的争吵声，明梓枫浑身没力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之间像所有力气被抽走了，这种感觉很不好，比以前被君陌临吸走修为灵力时还不好。

    他费劲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床边的黎泠月，第二眼就是在外屋的大哥与四哥，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娘亲。”一开口，明梓枫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虚。

    黎泠月本来转过身去要训斥两个儿子，听到明梓枫的声音后连忙回身，担忧道：“枫儿，你醒啦。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

    明梓枫认真感受一下，摇头：“没有，就是单纯很累，没力气。”

    明熠灼和明清泽一前一后进来，闻言皆松了口气。

    明清泽上前，将明梓枫的额发拨到一旁，刚要开口，就被明梓枫打断了。

    “我知道，”明梓枫很有自知之明，“是因为我太弱，所以没法使用灵武。”

    明清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静默一会，从怀里拿出一本伞器攻法秘籍：“你现在的修为无法使用出灵武真正的威力，但依然可以进行简单的格挡和攻击，因为是灵武，所以它可以抵御极品及以下的灵器炼器攻击。这本书给你看，你可以学习里面的伞器攻击和防御法。”

    明清泽补充道：“只要不撑伞，便不会影响到你。”

    落雨打伞，不打伞就不会触动灵武。

    这点明梓枫还是知道的，原著里的灵武触发招式都跟它的外形有关。说起来，他算是第一个还没筑基就用灵武的人吧。

    “谢谢四哥，”明梓枫刚想收下秘籍，突然想起一事来，接过书的手迟疑了下，带着些许颤抖，他抬眸看明清泽，咽了咽口水，“四哥，这把灵武是你聚灵而成的吗？”

    明清泽观察明梓枫，垂眸凝视他的指尖片刻，扬唇一笑，跟黎泠月对视一眼，道：“不是，是我意外得到的。”

    黎泠月讶然地看着明清泽，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没有开口。

    “真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明梓枫心下放松，接过秘籍放在胸前的被子上搂着，朝明清泽露出轻松的笑。

    也是，那名邪修能杀尽所有正派弟子，明清泽虽然腹黑善用心计，但做不到这么心狠手辣，再说了书里也不是这种人设，况且以目前明清泽的实力，打不打得过还是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