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拉着柳随心，将她扯进旁边的芳华楼之中，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将外面的人事物全都隔绝起来。

    小楼内久无人居住，宫内太监半月才会来打扫一次，虽然干净整洁，但却也给人一种昏暗的感觉。

    他将她拉进一间雅房之中，呼吸起伏，握住她手的力道大得好像要把她的手折断了。

    “你骗朕！”他声音低沉暗哑，攫住她的下巴，与她的双眸对视：“为什么要骗朕？朕最恨别人欺骗，最恨别人！偏偏是你，偏偏是你柳随心！”

    柳随心与他直视着，看到了他眼底难以掩饰的狂乱和愤恨。她摇了摇头：“皇上，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和萧临睿是认识，我和他是朋友，这都没错。可是刚刚你看到的，并不是你想象的。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吻我。当时……”

    “好，就算你们没有什么，就算你和他之间是清白的。那你告诉我，你和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不是真的吗？你不要留在皇宫，不要留在朕的身边。你回来，根本不是为了完成和朕的约定，你只是为了找楚向晚！这不是真的吗？你还敢说你没有骗朕吗？”他心头一怒，语气逐渐高昂起来。

    柳随心沉默了，是啊，她又何能说自己没有骗他？“对，我是骗了你。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没错，我回来，确实是为了找楚向晚。我不想骗你，可我不能不瞒着你，因为那人不让我把情况告诉别人。”

    “真是个笑话！你不能告诉朕，却可以告诉萧临睿对不对？他是你的知己是吧？还是我说错了，他是你的情人？朕对你而言算是个什么？只是一个被你放在手心玩弄的小丑吗？”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每一句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发出的呐喊，几近崩溃的边缘。

    “皇上，我虽然欺骗了你，可是我并没有恶意，你想想看，我什么时候害过你？我欺骗你，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对。但我没有你，没有。我和萧临睿是清白的！”她闭上眼睛，已经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好了。

    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能再说些什么？

    是她的错，可是，她却又是无奈的，为了找楚向晚，她迫不得已。她从来都不想骗他，从来都不想。

    他转身望向窗外，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愤怒，半晌，他转过头来，神情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狂乱了。但是，那从心底到眼底迸发的冰冷让她心头一寒。

    “别再给他辩白了。不管怎么说，他擅闯内宫，私会皇后已是大罪。柳随心呐柳随心，你以为，朕在乎的是你和他见面吗？”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龙释天冷冷说道：“你以为朕在乎的是你和他的清白不清白吗？不是！朕在乎的是你，是你欺骗了朕！”

    他的声音低低的，沙哑的，仿佛磨砂过了，痛过了：“朕已经很久不相信任何人了。好不容易，朕开始相信你，只要你说，朕就相信。你说你回来是为了完成约定，朕相信。你说，你和楚向晚没有什么，朕相信。你说什么，朕都愿意相信。朕问过你，能把朕的信任交到你的手上吗？而你是怎么对朕的，你就是这样把朕给的信任踩在脚下，一再地骗朕，一再地把朕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朕真的不知道，朕是不是看错人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一再地这样伤害朕？”

    他痛苦难抑的眼神让她心头如同被人用锥子狠狠扎了进去，他掏心的话语让她自责痛苦。是的，是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的信任，撒了一个谎之后就用无数个谎去圆，然后一再地骗他。若她向他早说了，或许事情不会这么糟糕。可是，老天现在却用最糟糕，最无法解释的一种方式让他发现了一切。

    她骗他，是为了楚向晚，她在自责和恩义之中两难全。

    她更不敢对他说真相，怕她说了，他和她之间就永远都结束了。可是，她对他，又岂是没有感情？她回来，又哪里只是为了楚向晚？难道，她就没有一点不想见他吗？

    不是，不是这样。

    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如今已经是百口莫辩，他已经给她定了罪，何况，她本就理亏再先。

    还能再说什么？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对不起。”她闭上眼，喃喃自语着：“我真的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别跟朕说对不起！朕最讨厌这三个字，你以为三个字就可以把什么都抹去了？柳随心，你太让朕失望了。”他转身打开门往外走去，一脚走出，一脚还留在里面，忽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望着她：“你好自为之！”说完，他大步走出了芳华楼。

    门开了，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和泉，即刻将皇后打入冷宫！”

    “皇上……”和泉惊诧的声音传来，他刚刚才过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没听到吗？朕说即刻！”

    “是，奴才遵旨！”和泉带着几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见到柳随心，他满心疑虑：“娘娘，出了什么事情，你跟皇上吵架了？”

    柳随心淡淡一笑：“是啊。我跟他大大吵了一架。”

    “我看皇上是气的，等他消消气，兴许又把您接回来了。”和泉笑着说。

    不会了，他再不会原谅她，再不会了。

    她心头一阵凄凉，走出了芳华楼，外面落花缤纷，好一场美丽的花雨啊。

    她忽然感觉解脱了，她再也不必在后宫争斗的漩涡中挣扎，再也不必为了欺骗他而不安。

    她缓步走着，走过众妃的身前。

    淑妃在看着她，柳素妍也在看着她，而龙释天背对着她，望着天边，不肯回头看她一眼。

    她微微一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皇上，再见。”

    他眼角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

    她转头，走出了西园，萧临睿被人押在外面，见到她出来，他急迫地问：“娘娘，你……”

    “我没事。对不起，连累了你。”

    萧临睿摇摇头：“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你，我会向皇上领罪。”

    她摇摇头：“不必了。”误会已经铸就，再多言还有何用？

    她继续朝前走着，不多时就消息在花园深处，再看不见。

    她却不知道，龙释天在她背后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黑眸中闪过太多复杂的情绪。

    “你们刚刚看到什么了吗？”他冷冷地望着淑妃和柳素妍。

    淑妃淡淡道：“回皇上，臣妾什么也没看到。”

    柳素妍是惊呆了，她也随着点了点头：“臣妾没看到什么。”

    “那就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清楚，若是朕听到这件事的任何风声，休怪朕不客气！柳贵人，太后那里，你去跟她说明。”

    “臣妾明白。”

    龙释天一挥龙袍，大步走出西园，望了一眼萧临睿：“把他带到御书房去，朕要亲自审问！”

    “你说什么？青青被打进冷宫了？”慈静宫中，孝贤太后一脸震惊地问。旁边站着的正是柳素妍。

    “是的，皇上已经下令了。他让我来跟你说清这件事。姐姐她和大将军萧临睿私会，被我们撞个正着，皇上一怒之下就把她打进冷宫了。”

    太后满脸震惊和气愤：“真是气死哀家了！青青这个傻丫头，她怎么做出这种蠢事！皇后私会外臣，这可是天大的罪名！”

    苏嬷嬷安慰她道：“太后，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怎么说，皇后也是您的侄女，您总不能看着她在冷宫度过吧？”

    “是啊，姐姐还这么年轻。我想这可能是个误会。”柳素妍也为她求情。

    孝贤太后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在宫内多年，历经大小风波，这历代的帝王，无论这后宫的女人他爱是不爱，临幸不临幸，那都是他的东西。如果有人敢碰，那后果只有被毁了。皇帝既对青青倍加宠幸，更不能容忍她出这种事情。何况是被亲眼撞见的。皇帝没有治她的大罪而只是把她打进冷宫，已经是恩德了。”

    柳素妍叹道：“这可怎么办呢？”

    “萧临睿如何了？”太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他肯一力承担罪名，或还有转机。”

    “听说皇上亲自审问他，把他带走了。”

    “阿苏，你说皇帝会怎么处置他？”

    苏嬷嬷想了想：“奴婢看萧临睿在军中素有威信，他带兵多年，萧家又是世代将门，军中多有旧部亲信。皇上肯定不欲为人知道家丑，必然不肯公布真实情况。如果不公布，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就杀了萧临睿，那定会引发其他将官的不满。他不会这么做。现在正是用兵之时，皇上现在可能还不会动他，但一旦平定了黑山国那边的危机，只怕就是萧临睿的死期了。”

    她一席话分析得十分透彻，太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皇帝必然不会现在杀了萧临睿。我看这样吧，等过些日子皇帝气消了，再敲敲边骨。到时候等萧临睿回来，只要逼他承认是他对皇后非礼，皇帝自然有借口杀她。青青也不至于落入冷宫之中。但她要想再回到皇后的位置上可就难了。废立皇后是大事，皇帝暂时只是把她打入冷宫，并未下旨废位，可见他也是有此顾虑的。”

    孝贤太后望了望柳素妍：“素妍，看来青青是没什么希望了。柳家的荣耀还要靠你了。你进宫这些日子，皇帝可曾与你圆房？”

    柳素妍面上一红，羞赧着说：“姑母，我……”

    “到底有没有？你也不必害羞，既入了宫这种事也要习惯才好。”

    柳素妍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皇上前几日虽然到了我宫中，但那晚他只是与我下棋，什么也没有做。后来三更时分他就回宫去了。”

    “哼，他这是什么意思？”

    “姑母，皇上他有伤在身，我想他是不便吧。”

    孝贤太后摇了摇头：“若是受伤，那也就罢了。你也要多多努力，早日与他圆房，若是能怀上龙种更好。”

    柳素妍点了点头，心中叹息，今日看皇帝的神情，与她更是无有可能了。

    皇帝似乎把皇后看得很重，他更似乎对自己无意。

    而此刻的皇帝正在御书房之中审问萧临睿。

    御书房早已屏退众人，唯有萧临睿一人跪在君前。

    龙释天沉声问道：“你跟朕提过的那个女子，就是皇后是吗？你当时曾经请假数月去寻人，那时候也正是皇后失踪的时间，你去找的就是她对不对？”

    萧临睿点头：“皇上，的确如此。臣所说的那个女子的确是皇后。”他已经不管自己的生死了：“臣暗自恋慕皇后娘娘，然而她既为皇后，我既为臣子，自然是不可能的。微臣隐藏黯然神伤，才请回到战场。今日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擅闯后宫，皇后发现我，劝我回去，是我不肯走。也是我强吻她。皇上，这一切都跟娘娘无关，她从头到尾从不曾给过我希望。”

    龙释天冷哼一声，略带讥讽地笑着：“你把一切都揽到你身上了，看来你的确是对她情根深种。朕还记得你说过，今日除她之外再不娶她人。好深的情，好真的义啊。你对朕就没有一点愧疚感？”

    萧临睿再次拜服：“微臣自知大罪，不敢辩驳，请皇上降罪，但请您不要责怪皇后。”

    龙释天听他口口声声为了柳随心，心中郁结，忽然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连皇帝的威严都不要了。他气得揪起萧临睿的衣领，一拳揍上他的下巴：“萧临睿，朕真恨不得杀了你！”

    他气，气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居然背着他去见他的女人。

    他更气，他一直瞒着自己，直到东窗事发了才来告诉他。

    好像天下人都知道了，他最后才知道，这种感觉让龙释天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而且是一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他用的是没受伤的左臂打的，出手的力道又重又猛。萧临睿没有反抗，顿时嘴角染上了一丝鲜血。

    “皇上，请您治我的罪。”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龙释天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指着大门道：“你给朕滚，明天既然你要出征，就滚得远远的。你不是不想回京城吗？这辈子你都别想回来了。你最好永远消失在朕面前，否则你再出现就是你的死期！”

    萧临睿一怔，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不惩罚自己。以他犯下的罪名，处死他都是没人敢说什么的。可是，他居然还让他继续去打仗？

    “皇上，……”

    “叫你立刻消失在朕面前，你没听到是不是？”龙释天怒道：“来人，把他给朕撵出去！”

    “不用了，微臣这就走。明天，微臣即随大军出征。”皇帝已经算是对他格外开恩了。但是他知道，出了这件事，他以后即便是想回京城也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龙释天说得出做得到，如果他再回到朝堂上，龙释天一定会杀了自己，而且是毫不犹豫的。

    萧临睿苦笑起来，大步走出了御书房，慢慢向外走着。

    他知道，自己这一走，将要到哪儿，也说不清了。而他和柳随心，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今日一别，岂非永别？

    而他，又害了她，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里。萧临睿啊萧临睿，你有什么权利去说喜欢她？让她陷入危险的境地中就是你的喜欢吗？

    他自责着自己，今日一时的冲动，给大家带来的都是无穷的伤害。

    但他不能死，他要留着这条命，只要他不死，将来，他一定要将她从这里救出去。

    这是她第三次踏入冷宫。

    第一次，是在她大婚的晚上，整个皇宫到处是红色的海洋，唯有此处，冷清清得让人在六月都会发寒。

    那天，是她奇异人生的开始，是她被迫当上替身皇后的开始。

    但她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太后接走了。因此，她对这儿的印象不深。

    第二次，是为了查水柔的死因，来询问一个关押在此的后妃，她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通，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了柳青青。

    现在，她又再次踏进了这座冷清清的冷宫。

    冷宫并不寒冷，而是人的心在这儿早已死去。

    白天看这儿，依旧是破败的屋宇，荒草丛生，有些关押在此的女人从小窗中望着她这个新来客，没有生机的眼睛一片死寂。

    和泉亲自将她送了进来，选了一个较为干净的房间住下。他也许是还认为皇上只是跟皇后吵架了，说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又会反悔了。因此是绝不能怠慢了皇后的。何况皇后又有太后做靠山的。

    毕竟，皇后对皇帝的影响力，他可是感受最深的。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嘛，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只是，他想得也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