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与娇花

霸王与娇花 > 52

52

        第五十二章

    霍留行在垂拱殿一坐便坐到了丑时。

    可怜的老皇帝乍知逆子造下的罪孽, “伤心”得彻夜难眠, 便拉了霍家这位“知心”的功臣唠嗑, 从对赵瑞的惩戒手段, 说到对赵瑞手下余党的清查办法, 再聊倘若太子不堪支撑, 往后储君之位该落谁家的惆怅。

    整整两个半时辰, 聊得霍留行脸上君子如玉,心里暴跳如雷,惦记着失去了他这双圣手的沈令蓁该怎样度过这漫漫长夜。

    临近寅时, 老皇帝十分体恤地说,哎,刚好, 你看你赶着宫门上钥之前到, 这会儿又恰巧等到了宫门下钥,都不必走后门了。

    霍留行“感恩”地离开了垂拱殿, 与侯在宫外的空青接上了头。

    “还以为天亮前等不着郎君了。”空青呵欠连天地给他使了个眼色, 是在问, 皇帝没为难他吧?

    霍留行笑了笑。

    皇帝今夜当然不是找他来吐苦水解闷的。

    坐了这么多年的皇位, 哪怕老了, 脑袋不如从前灵光了, 那股精明劲却也早已深入骨髓。

    这一日夜之内一波三折,即便起初被人牵了鼻子,到赵瑞引火上身, 自投罗网的那一刻, 老皇帝怎么也该回过神来了——若非背后无人操纵,这一幕接着一幕的戏码,未免上演得太过流畅。

    赵瑞有罪是真,自然要严处,但那个一手造就赵瑞倒台一事,连他这皇帝的鼻子都敢牵的人,同样该给个教训。

    在老皇帝看来,纵观此事首尾,这人只有两个人选,其一,便是给他出谋划策,建议他引蛇出洞的霍留行,其二,便是在遭人诬陷后,从容冷静,自证清白的赵珣。

    从公理上讲,皇帝应当认为赵珣的嫌疑更大。

    一则,那块玉佩理应不该出现在霍留行手上,而更像赵珣利用信物自导自演了一出被人泼脏水的戏码。

    二则,此事比起对霍家,对赵珣的好处更直接也更大:扳倒了赵瑞,赵珣不仅少了个争储的对手,还可作为受害者博取父亲的怜惜——毕竟按正常发展,错怪了他的皇帝,事后必要对他有所补偿。

    然而从私情上讲,皇帝当然是偏袒儿子,而戒备着霍留行的,于是便有了今夜这一场看似交心的密谈。

    从头到尾,皇帝所问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在试探霍留行的态度。两个半时辰的持久战,只要他对答时稍有不慎,这个宫门,就未必能顺顺利利地走出去了。

    不过眼下看霍留行一笑,空青就晓得,他已通过这场对谈,将祸水重新引回到赵珣身上。

    想曹操,曹操就到。

    洗脱嫌疑之前,一直被软禁于延福宫的赵珣也恰在此刻乘着轿撵出了宫门。

    空青刚要将霍留行扛上马车,便借着远处守值人手中的灯笼看清了来人。

    霍留行也停下动作,朝赵珣颔首行礼,看着他脖子上厚厚一圈纱布,关切道:“四殿下受伤了?要不要紧?”

    赵珣原本无关痛痒的伤口,被这一问,像给烫了一把火星,咬牙切齿地疼。

    当初霍留行乔迁时,他曾主动登门表明立场,暗示自己支持霍家铲除赵瑞。因此奸细入京后,他笃定霍留行将有所动作,一方面准备好了看霍家与赵瑞鹬蚌相争的好戏,另一方面也打算好了,在必要时站在霍家那边,先将赵瑞端了再说。

    昨日凌晨被急召入宫,他猜测到应是霍家人在天牢那边做了布置,可直到看见那块玉佩,才真正惊心于霍留行城府之深,也终于意识到,自以为掌控着此局的他,其实被人耍了个团团转。

    霍留行根本不是鹬蚌,而是渔翁。

    这位渔翁一早就盘算好了,除掉赵瑞,却也不给他赵珣落着一丝一毫的好处,反要把他也拖进泥潭。

    皇帝对他这嫡亲的儿子还有父子情分在,不至于因他演了一场“自污”的戏便下狠手惩处他,却会在心中暗暗记他一笔。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更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有冤亦无处申辩。

    霍留行把他们赵家人,一个个都算准了。

    赵珣心中恼恨,面上依然摆出谈笑的姿态,走下轿撵,挥退了宫人,然后说:“一点小伤,不劳霍将军忧心。霍将军若是得闲,倒可关心关心它们。”他扬扬下巴,意指道旁被萧瑟的秋风吹得落叶满天的几棵大树,“这长得太过高大的树容易招风,今日枝繁叶茂,明日便枯萎朽烂了。”

    霍留行在宫里跟老皇帝玩了大半宿山路十八弯的文字游戏,面对这种唇枪舌剑,已经懒于雕琢嘴上的文采,只轻轻“哦”了一声,仿佛听不懂地说:“可是臣不关心大树,臣只关心殿下。臣来京城前曾整治了庆阳府中几个被人买通的内鬼,深知其中苦楚。方才臣在陛下那里,看见一块他人陷害殿下用的玉佩,十分担心殿下府里也出了家贼。殿下回府之后,还请当心排查。”

    “……”这还有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套在等着他呢?

    赵珣用上二十多年练成的上位者修养,才压制住了怒火,没有骂出心里那句“睚眦必报的老贼”,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了。

    空青也用上了十多年练成的老戏骨修养,才憋住了溢到嘴边的笑,一脸严肃地颔首目送贵人登上回皇子府的马车。

    待回到霍府,避开闲杂人,他才好奇道:“郎君当真收买了四殿下的人?”

    那怎么可能呢?霍留行才搬来京城多久,赵珣也不是吃干饭的。

    这事不是他的功劳,而是孟去非的。

    酒肉歌舞,玉石珍器,这些都是富家子弟的专长。去年皇帝寿辰时,赵珣托人从西南寻一块世间独一无二的和田宝玉,孟去非一听说“独一无二”,就想这玉指不定将来能做做文章,在它运到京城之前,便早早从中做了手脚,留下了一些边角料。

    这种虽然暂时看不见用处,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埋个伏笔的功绩,孟去非多年来恐怕还积累了不少。

    霍留行笑了笑:“就算收买不到,让我们四殿下也体会体会抓贼的快意不好吗?”说着摇着轮椅,往净房去了。

    此时已接近黎明,他匆匆沐浴后,听京墨回报了野利冲的消息,却因接连两晚无眠,精力不济,暂时理不出头绪,先去了沈令蓁的卧房,准备歇一觉。

    沈令蓁昨晚一直等他到子时,实在等不来才一个人睡下,此刻也还困倦着,隐约感到身边多了个人,睁不开眼,身体却捱了过去。

    这怕是前天夜里被霍留行悉心照顾,捱着他暖炉似的身躯睡舒服了,上了瘾。

    眼看她半梦半醒间还记得靠过来,霍留行倦意顿消,突然又不困了。

    他摸了摸被衾里塞着的汤婆子,发现凉了,干脆把它拎到了床下,然后将沈令蓁搂进怀里。

    沈令蓁将醒未醒间挪了挪身子,也像前夜那样去抱他,结果手一伸出去,没抱着他的腰,不小心往下了些。

    霍留行猛地一个激灵头皮炸麻,一时竟也忘了挪开那只压着他的胳膊,直到很久之后,沈令蓁迷迷糊糊地察觉不对劲,睁开眼来,低头要往那奇怪的地方看去。

    霍留行下意识一把推开她。

    沈令蓁整个人滚向床角,“哎哟”一声呼痛,彻底醒了。

    霍留行立刻惊坐起:“撞疼没?”

    沈令蓁揉着本就坠胀难过,又受到致命一击的腰,欲哭无泪地挡开他伸过来的手:“郎君不愿我抱可以直说,怎么还打人呢!”

    “……”霍留行摇头,“不是,我……”

    他迟滞半晌,哀叹一声:“我不小心的,你过来,我看看哪儿伤着没。”

    沈令蓁缩头缩脑地躲在床角,义愤填膺地看着他,摇头示意不过去。

    霍留行有心上前,一离开被衾的遮挡,又怕被她瞧见不太合适的场面,左右为难之下,决定走为上计,唤来蒹葭和白露给她检查有没有磕着,自己则转头去了净房。

    一大清早来了这么一出意外,蒹葭和白露一头雾水地问沈令蓁,姑爷是不是欺负她了。

    沈令蓁也是莫名其妙,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讲了一遍,委屈道:“我就是被汤婆子烫醒了,想把它拿掉,结果中了郎君一招。”

    “汤婆子?烫醒了?”蒹葭奇怪地拎起床下已然冷却的汤婆子,“少夫人,您的汤婆子在这里,而且早就凉了呀。”

    沈令蓁一愣之下伸手去探,“咦”了一声:“那我刚才是摸着了什么?”

    蒹葭和白露愣了愣,迟缓地眨了眨眼,彼此对视一番,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蒹葭:要不要说啊?

    白露:不说吧?

    蒹葭:可是少夫人迟早要知道这些的。

    白露:那要不……你说?

    蒹葭吸一口气,张嘴又顿住。

    沈令蓁怪道:“怎么了?你二人可是有事瞒我?”

    “少夫人,”蒹葭眼一闭心一横地道,“您说的,那可能是圆房的用具……”

    沈令蓁听她来来回回解释了一通原理,脸颊生红,只觉方才碰着霍留行的手都烫了起来,左一声“哎”,右一声“啊”。

    “这……你的意思是,那样郎君会很难受吗?”

    “通常是的,少夫人。”

    沈令蓁一想起方才自己错怪了霍留行,顿觉惭愧起来。

    待两炷香后,霍留行装得若无其事地回来,便从她的眼中,再次看见了当初那种慈母般的怜惜之意。

    沈令蓁语不惊人死不休:“郎君,我才知道,原来你因为没有与我圆房,一直默默承受着本不必承受的痛苦,我……我对不住郎君。”

    “……”

    见他噎住,她支支吾吾地说:“都怪我一直不懂事……郎君,你还难受吗?要不我们把这房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