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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凌枢睁开眼睛,表情有着一瞬间的茫然。



    他看见一片白色。



    白茫茫的颜色有种熟悉感,恍惚间好似又回到冰天雪地里。



    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人刚刚置身冰雪里是不觉得冷的,看惯了小桥流水,细雪柔风的南方人头一回见识到冰天雪地的浑厚雄壮,除了叹为观止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



    但这种感觉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全身就会被冰冷渗透,从本来就不厚的衣裳,到皮肤肌肉,再深入骨髓,让人终于明白,那种冰寒彻骨的冷,不是形容词,而是一种状态。



    手放在外面超过五分钟,就开始麻木得发疼,但还是不能缩回兜里取暖,因为手里还握着枪,也不能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跺跺脚让身体暖和起来,还得努力让自己隐藏在冰雪里,让自己与冰雪融为一体,直到可以开枪的那一刻到来。



    头晕目眩仿佛时空颠倒,在错觉与真实之间来回切换,即使身体还躺着,也很难控制思绪的飞奔混乱,凌枢忍不住皱起眉头,重新闭上眼。



    “你醒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点激动,但有点小心翼翼,生怕高声一点就会让他旧伤复发。



    凌枢没有睁眼,手朝凌遥的方向抬起。



    手背传来微微刺痛。



    “你别动,打着吊针呢!”



    凌遥连忙制止,刚握住他的手,又赶忙放轻力道,稳稳将其按在床上。



    “你现在能说话吗,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这是另外一个男声,悦耳低沉,但不是全然的浑厚。



    像雪水融化后的冷澈,带着理性的冷静沉着,无法轻易被外物所撼动。



    凌枢终于睁开眼睛。



    他的动作很慢,但明显能让人看见他的不适。



    病房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敢催促着急。



    他们看见凌枢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慢慢转了一圈,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凌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然后她听见凌枢说出那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她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的话。



    “你们,是谁?”



    凌遥顿时腿软,要不是岳定唐及时扶住她,她能直接往后栽倒。



    “小弟!”



    凌遥泪眼汪汪,刚出口就泣不成声。



    岳定唐沉下脸色,扶凌遥坐下。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凌枢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凌遥禁不住捂嘴扭头。



    之前医生就和他们说过,病人脑部受创,醒来可能会有短暂失忆的情形,但听见这样的可能性,跟亲眼看见是两回事,凌遥感觉自己从凌家崩塌之后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顿时有些经受不住。



    “你叫凌枢,凌冰的凌,北斗七星的天枢。这位是你姐姐,名叫凌遥,遥远的遥。”



    “医生说你头部被木棍击中,脑袋还缝了十几针,一时半会可能会记忆有些混乱。”



    “现在也不着急,等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忆。”



    岳定唐面色和缓,语调很慢,生怕对方听不清楚。



    可惜凌枢的表情依旧迷茫。



    “那你,又是谁?”



    他望向岳定唐。



    “我是岳定唐,岳飞的岳,我们家三男一女,男丁都以朝代命名,我排行第三,上面两位家兄,分别是定秦和定晋。家姐岳春晓,你以前也见过的,她对你印象很好,还让你有空去我们家吃饭。”



    岳定唐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包容,详细解释自己名字的来源。



    凌枢疑惑:“岳飞是谁?”



    岳定唐:“历史上一位有名的抗金将领。”



    凌枢:“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岳定唐叹了口气:“我们是中学同学,以前交情特别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每次有什么好吃的,你都让着我,考试的时候还非要给我看答案,有一回我迟到了,你还帮我作掩护,不让先生知道。后来,你问我借了五百大洋,说是要去红粉窑子见见世面,我二话不说就给了,就算后来你一直没还我,我也没问你要。”



    凌遥止住哽咽,蓦地抬头。



    “什么红粉窑子?什么五百大洋?”



    岳定唐神色沉重:“大姐,现在凌枢都成这样了,咱这些先不提,以后再说,那五百大洋我不也不急用的。”



    凌遥:“不行,五百大洋不是小数目,我不知道这小混账还背地里跟你借过这么多钱,你等着,我先回家拿钱,凑也要凑出来还你!”



    凌枢:……



    岳定唐起身作势去拦。



    “大姐,要不这样,你看现在手头拿出多少方便,随便还一点就行了,剩下的等凌枢好了再说,您别着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凌家现在虽然不如从前了,但我不能让别人说凌家连钱都赖着了!”



    “还个屁!”



    凌枢忍不住了。



    “我压根就没跟着姓岳的借过钱,还逛什么红粉窑子,你连你自己亲弟弟都不信,还被这姓岳的牵着鼻子走!”



    凌遥茫然一瞬,而后勃然大怒。



    “你还装失忆?!”



    她身后生出熊熊怒火,并作几步走过去,一把拧起凌枢的耳朵!



    “你翅膀硬了还是胆子肥了,你知不知道老娘有多关心你!你天天在外面闯祸,还被冠上杀人犯的罪名,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是不是!这下好了,脑袋破了,人都进医院了我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看见你伤口的时候吓成什么样了!我今天就代爸妈打死你算了,让你先下去陪他们打麻将!”



    凌枢被吼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连手背上的吊针都开始血液倒流。



    岳定唐一看情形不对,赶忙上去把愤怒的凌遥拉开。



    “大姐,有话好说,别激动,他脑袋刚缝针,还晕着的。”



    “晕死拉倒,这一天天的,他没死,我得先被气死!”



    凌遥没好气,音调却也小了下来。



    护士正好推门进来,看见凌遥的手还拧着病患耳朵,不由皱眉。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知道病患现在需要安静休养吗?”



    凌遥松开手,讪讪道:“抱歉。”



    护士走过去给凌枢换吊针。



    “你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晕。”



    “手疼,耳朵也疼。”



    “姑娘,我浑身都难受。”



    凌枢苍白着一张脸,气息虚弱,望着护士的眼神就像看见从天而降的仙女。



    护士狠狠瞪了凌遥和岳定唐一眼。



    “家属请妥善照顾病患,不要大声喧哗,影响病患恢复,否则我只能请医生过来了。”



    回头对上凌枢时,又恢复轻声细语的温柔。



    “你别怕,他们要是再闹,你就按动床头的响铃,我们会赶过来的。”



    “谢谢姑娘。”凌枢朝她感激地笑。



    凌遥、岳定唐:……



    好不容易等护士换完营养液,又再三嘱咐他们不能影响病人休息,这才端着药盘离去,凌遥气得牙痒痒,恨不能把凌枢的耳朵给拧下来。



    顶着她的死亡射线,凌枢捂着脑袋,弱声道:“我也是怕你骂我。”



    凌遥又好气又心疼:“你这样我就不骂了吗!现在大报小报全都报道了,有些缺德冒烟的,已经把你名字都爆出来了,就算你不说,还能瞒多久!”



    凌枢:“如果之前能赶在报道出来之前找到凶手,就不需要让你知道了。放心吧,我们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凌遥:“你现在好好养伤,我才能放心!”



    她还想多啰嗦两句,见凌枢扶着额头露出不适的神情,又赶紧闭嘴。



    “姐,我想吃橘子。”凌枢撒娇。



    “大冷天的,谁在外头卖橘子!”凌遥说完,还是道,“我出去瞅瞅,你先把鸡汤喝了!”



    又对岳定唐道:“鸡汤我备了两份,你跟小弟一人一碗,你也多歇着,别跑来跑去的!”



    岳定唐笑道:“放心吧大姐,我胳膊只是被子弹擦伤,不妨事的,我会看着他的,您忙您的。”



    凌遥一走,两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一个房间两张病床,一张是凌枢的,一张是岳定唐的。



    凌枢躺在床上,一动就头晕。



    而岳定唐除了胳膊裹着纱布,连病号服都不用换,还能自由走动。



    凌枢越看越是不爽。



    “你怎么看出我是装的?”他忍不住发难。



    岳定唐老神在在:“医生都说你是短暂性失忆了,你还不厌其烦追问我名字的来历,连岳飞都不知道,不是摆明了在装么?我怎么忍心让大姐继续为你伤心?”



    凌枢哼笑,心说我想整的是你。



    “我拼死出来,可是为了救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岳定唐点点头:“正是为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经跟大姐谈过了。”



    凌枢:?



    岳定唐:“等这件案子结了,我设法给你换个安稳的工作,当我的教学助理亦可。”



    凌枢:???



    岳定唐:“别露出这么感动的表情,看来你对这个安排也很满意,我就放心了。”



    凌枢皮笑肉不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我是不会去给你做牛做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岳定唐讶异:“但大姐很满意啊,她不是一家之主吗?”



    凌枢:“别大姐大姐叫得亲热,那是我大姐。”



    他气得头昏脑胀,眼前阵阵发黑,不由自主往旁边一歪。



    颈子被稳稳扶住,后背多了一个温暖的身体。



    “行行,是你大姐,不是我大姐,工作的事以后再说。案子有一些新发现,等你好了再说。”



    岳定唐还真怕他当场昏倒在医院,害自己又被护士一顿骂,竟是难得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