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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江河的出现,的确给凌枢提供了更多线索。



    但这些线索,却使得事情的走向更加复杂。



    凌枢简单梳理了一下,发现这件事情里,何幼安的角色主要有两种可能性。



    一,沈十七让她将杀人名单交给江河,又或者陈文栋让江河来杀自己,所有事情里,何幼安都是完全不知情的,她仅仅是充当一个媒介,既不知道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陈文栋的意图。她最多只是将陈文栋和女佣钱氏的死联系起来,怀疑陈文栋杀害了钱氏。



    二,何幼安不仅仅是知情者。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何幼安为什么又要让凌枢来调查这一切,主动暴露自己?



    如果陈文栋让江河去杀凌枢,也是出于她的授意,那么凌枢死了,究竟对何幼安有何好处?



    非但会主动暴露自己,还会多一个敌人。



    在死亡威胁案中,死者也好,伤者也罢,要么是何幼安自己,要么就是跟何幼安有切身利益纠葛的人。



    而凌枢作为一个局外人,本该与这件事毫无关系,何幼安如果故意将他牵扯进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你怎么看?”



    他不由开口,询问江河的意见。



    两人萍水相逢,在此之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但他们又刚刚经历过家人朋友都未必有机会一起经历的生死。



    彼此之间,非敌非友,关系就维系在微妙的平衡之间。



    “那女人不简单。”



    江河还是这句话。



    凌枢:“那你为什么不接下陈文栋的买卖?”



    江河:“因为何幼安不简单。”



    凌枢无奈:“你就不能换一句吗?”



    江河:“自从上次发现她跟陈友华前后脚出现在同一间书店之后,我就不与她再进行任何合作了,包括她身边的人。”



    凌枢:“那你有没有把撞见陈友华的事情告诉沈十七?”



    江河:“沈十七从来就不与我进行直接接触,我与他素无瓜葛。”



    凌枢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成先生呢?关于跟何幼安今晚一起出席生辰宴的成先生,你知道多少?”



    江河微微皱眉:“问他做什么?”



    凌枢:“你不觉得这些事情很奇怪吗?”



    江河:“我只觉得你多管闲事。”



    凌枢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又啃了一口苹果。



    咔嚓,咔嚓。



    江河仿佛重新回到那个噩梦,他想把凌枢赶出去。



    “你看,一个寻常生意人,根本不会动辄打打杀杀。当然,沈十七也不是寻常生意人,他自以为有叔父的背景就可以横行无忌,就像他看我不顺眼一样,但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派人去暗杀两个小人物?”



    “一个裁缝,一个报社职员,就算真得罪过沈十七,他抬抬手就可以叫一群青帮喽啰把两人胖揍一顿,又或者再恶毒一点,把裁缝的手砍了,让报社开除职员,就能令他们走投无路。但他这些都没有做,反而鬼鬼祟祟把他们名字放在名单上,让何幼安交给你去暗杀,这合理吗?”



    江河:“你想说明什么?”



    凌枢:“一切不合理的地方,一定会有个合理的原因。这就说明,那两个人,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甚至可能不是裁缝或报社职员,而沈十七想杀他们,也肯定不仅仅因为那些很表面的原因。这么说有点绕,你能听明白吗?”



    江河:“不明白。”



    凌枢:“没关系,我明白就好了,我也是说给自己听的,顺便理清思路。沈十七对何幼安的态度,虽然不够珍爱,占有欲却很强,决不允许旁人有任何觊觎之心,但他对成先生却毕恭毕敬,甚至双手把何幼安奉上。结合前面他杀人别有目的来看,他跟成先生之间,是不是有别于生意往来的其他关系?甚至,是不是跟那份暗杀名单有关?”



    他三下五除二又把一颗苹果给吃完了,简直没法不让人怀疑他是个苹果精。



    “成宫那个人,也很奇怪。”



    江河终于开金口。



    凌枢来了兴趣。



    “怎么个奇怪法?”



    江河:“他在东北做木材钢铁生意,往来东北与内地,畅通无阻。”



    凌枢:“我之前听说过,他人脉很广,能力也强。”



    江河:“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凌枢:“怎么说?”



    江河:“东北运往上海的粮食,成宫能拿到经运代理,这是他买卖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言简意赅。



    但凌枢听明白了。



    东北是全国最大的产粮基地,但那里现在是日本人的地盘,日本人为此成立满铁来垄断东北的铁路和粮食运输。



    成宫居然能从日本人手里分到一杯羹,那他的能耐,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最起码,就连南京那些高官子弟,都未必能让日本人给这个面子。



    更不必说那些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二鬼子,日本人或许会用小恩小惠笼络他们,却不会给予这样大的一份利益。



    凌枢笑道:“关于这位成先生,我还听说过另外一些趣事。我朋友说,成宫早些年在上海闯荡时,逢人自我介绍,说起自己的姓氏,就说他是周武王之弟叔武的后代,来自最古老的成氏,也是最正宗的皇族后裔。”



    江河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他笑得如此意味深长。



    凌枢:“你知道人会在什么情况下,不断强调自己的出身吗?是在他想要用出身来给自己镀金的时候,既要让别人相信,说多了也让自己相信。”



    江河:“你的意思,他在说谎?”



    “他是不是说谎,我不清楚,就是这么一说。好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线索,我想回去先好好琢磨一下。”



    凌枢起身,顺势把桌上一兜子苹果拎走。



    见江河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凌枢嘿嘿笑两声。



    “反正你现在需要静养,还是别啃苹果了,我拿回去让人做苹果果酱抹面包片上,你要是想留下,咱就给你算在医药费里头,明后天我再给你拎两袋来,也不多拿你的,连医药费和我照顾探病,拢共就十一块大洋得了。”



    江河忽然道:“你若来跟我做事,一百块大洋也有。”



    “那可别,您老这通被追杀,可把我给吓坏了,我就是再长十个胆子,也经不起每天这么来一回!”



    凌枢忙不迭摆手,跟甩开烫手山芋似的。



    他走了一半,想起什么,又回过头。



    “对了,陪着你出生入死一晚上,我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杀你。”



    “你想知道?”



    江河这句话一问出来,凌枢就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不对。



    “当我没问,您千万别说,我这就走,您憋住!”



    “是鹿同苍。”



    江河根本就不给他捂住耳朵的机会。



    凌枢哀嚎一声。



    “我都说了我不想知道!”



    “可我已经说了。”江河笑出几分恶意,也笑得畅快。



    世人都说,鹿同苍的基业,有一半是江河帮忙打下来的。



    他们也说,鹿同苍跟江河情同手足,名为大哥和小弟,实际上江河却是他无法分割的左臂右膀,如果没了江河,鹿同苍的敌人立马就会趁虚而入。



    但世人不知道,鹿同苍竟然要杀江河。



    现在凌枢知道了。



    虽然他是被迫知道的。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凌枢:“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告辞!”



    他也不回,摔门而去。



    江河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兜苹果,和旁边的苹果核上。



    刚才凌枢急着落荒而逃,连苹果都落下了。



    “我忘了东西!”



    未及片刻,门又重新打开,凌枢探头进来,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苹果拎起,人又消失了。



    从头到尾,没朝病床这头看一眼。



    江河:……



    ……



    岳定唐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差一趟,仅仅三天,凌枢摇身一变,就成了上海滩的名人。



    确切地说,是上流圈子的名人。



    据说甄家小姐生辰宴上,甄小姐亲自挑选第一支舞的舞伴,无视满场嘉宾,独独选了凌枢。



    据说甄小姐此前曾与凌枢暗中交往,只是被甄家长辈反对阻扰,这次趁着生辰宴的机会,间接将凌枢公开介绍出来,让家中长辈无计可施。



    据说……



    “据说你们都准备私奔了?”



    岳定唐将报纸轻轻一扔,扔到凌枢面前,似笑非笑。



    “什么时候让我喝杯喜酒?”



    凌枢拿起来一看,哈哈地笑:“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怎么不说珠胎暗结,奉子成婚?”



    岳定唐:“哪家小报要是敢这么写,明儿就等着关门倒闭吧!”



    凌枢:“也是,甄家不会允许自己的名誉被如此诋毁的,那怎么还有报纸敢这么信口胡扯?单是说我跟甄小姐交往,已经算是无中生有了吧?”



    岳定唐:“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消息是甄丛云自己放出来的。”



    凌枢一脸无辜,举起双手。



    “天地良心,我跟她真没什么!”



    岳定唐:“你真跟她跳了第一支舞?”



    “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宴席我中途离场,此后我们也未再见过。”



    说至此处,凌枢顿了一下。



    “不过那天跳舞的时候,她态度的确有点古怪,说要是早点认识我就好了。”



    岳定唐盯着他,久久不语。



    凌枢被他看得发毛。



    “作什么?难不成你也对我倾慕已久?”



    岳定唐狐疑道:“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没惹事吧?”



    凌枢冤枉道:“自然没有!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爱惹事的人吗?”



    岳定唐:“没错。”



    凌枢:……



    “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看在你带了南京特产回来的份上,不与你一般计较。”



    凌枢撇撇嘴,翻开报纸。



    “你平时很少带报纸过来啊,在路上买的?”



    在岳定唐看来,这是赤|裸裸转移话题的表现。



    他越发怀疑凌枢这两天是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或者是又闯了什么祸事。



    岳定唐正要问个清楚,就听见凌枢咦了一声。



    一张轻飘飘的纸条随着对方抖动报纸掉出,悠悠慢慢落在地上。



    岳定唐弯腰捡起。



    上面仅仅是用钢笔写了六个字。



    陈文栋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