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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第 124 章

    “好久没来看你,你好像瘦了。”



    雅琪的下巴被挑起,她听见凌枢如是道。



    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只觉凌枢的气息近在咫尺。



    熏人欲醉。



    “是不是变丑了?”



    雅琪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她很在意凌枢的看法。



    “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漂亮,就是瘦了,我还是喜欢你胖点,捏起来有肉。”



    凌枢嘴上说着轻佻的话,实际上却只是伸手捏住她的脸,跟那些喜欢动手动脚不老实的客人完全不一样。



    “萝丝,这葡萄在哪里拿的?”他问另外一边的舞女。



    “今天刚刚新鲜运来的,凌少真识货。”萝丝笑嘻嘻道,已然没了头一回见面时的拘谨青涩。



    这里就像一个大染缸,白布进来,就算不被染黑染蓝,起码也要被染个粉色出来。



    “再去帮我拿点,这一丁点哪里够我们分的?”



    凌枢开口,萝丝就款款去了。



    她最近有点跟雅琪别苗头的意思,喜欢找雅琪的客人有不少被她拉过去,隐然有些争夺翡冷翠第一舞女的野望了。



    雅琪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只是两人面上和和气气,所有暗潮涌动都在鲜为人知处,她也不愿意让凌枢知道这些,坏了对自己的美好印象。



    正走神时,手心却多了一个香囊。



    “这又是哪个漂亮小姐送你的?我可不要别人送你的东西。”



    她假意娇嗔,掩饰内心的酸意。



    凌枢道:“打开看看再说。”



    雅琪嘟着嘴拆开香囊上的丝带,表情随即转为讶异。



    里面竟塞了好几卷美钞,还有一些白花花的大洋,把香囊塞得满满当当,难怪掂量着沉实。



    “这,凌少?”



    “拿着吧,都是干净钱,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翡冷翠吗,这地方不适合你,先找好投奔的亲戚,孤身一人在外头不安全,还有,财不露白。”



    当初何幼安给他留下的报酬不少,凌枢把其中大部分都捐赠出去了,还有一些留给何家遗孤,剩下的就都在这个香囊里了。



    雅琪红了眼眶。



    “谢谢凌少,但这钱,你也来得不容易吧,我不能拿……”



    凌枢懒洋洋道,往后靠在沙发上,不耐烦她这哭哭啼啼的作态。



    “行了行了,别腻歪了,赶紧收起来,等会儿那个萝丝回来要是看见,肯定会去找大班告状,到时候你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雅琪眼角余光瞥见萝丝走来的身影,来不及多说,赶紧先把香囊塞到身上,低头调整表情。



    再抬起头时,她又是那个风情款款的舞女雅琪了。



    “你对我这样好,却不肯碰我,别人都要买我出街钟的,就你从来没买过。”



    这话不乏幽怨,实际上若是凌枢肯碰她,雅琪自己都愿意倒贴钱了。



    凌枢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看看。



    “我不喜欢怨妇,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像蜜瓜一样甜。”



    雅琪噗嗤笑出声。“怎么不是葡萄?”



    她感觉自己的细腰被长臂搂上,凌枢整个人挨过来,心跳不由漏了一拍两拍三四拍。



    “因为葡萄还有点酸,偶尔吃到一颗酸的,就难以下嘴了。”



    两人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好几分钟。



    雅琪感觉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完全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了。



    面红耳热之余,又有些奇怪。



    “你在躲后边那个男人?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是特务吗?还是坏人?”



    雅琪小声问道,几乎贴着他的耳朵,有些顺水推舟的意思。



    “嘘。”



    凌枢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雅琪彻底从脸颊红到耳根,热气还有向脖子蔓延的趋势。



    幸好灯光昏暗,瞧不分明。



    萝丝看得眼热,也凑过来依偎撒娇。



    “凌少,跳舞吗?你今儿来了就只跟雅琪姐跳了一支舞,还没跟我跳过,你可不能偏心!”



    “跳舞和小费,你选哪个?”凌枢打趣。



    萝丝眼珠一转,“那我还是选跳舞。”



    “那好吧。”



    凌枢耸肩,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起身,两人步向舞池。



    雅琪偷空往后飞了一眼。



    那人依旧站在角落阴影处。



    身材颀长,就这么斜斜靠着墙,还低头点了根烟。



    雅琪看不见他的长相,但从气质风度依稀能猜测此人肯定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可惜长得再好看,也比不上她的凌少。



    一曲跳罢,凌枢牵着萝丝的手回来。



    后者香汗淋漓,脸色红扑扑的。



    雅琪适时解意递上一杯酒给凌枢,顺带又顺着凌枢的视线扭头。



    她咦了一声,“那人不见了。”



    凌枢没说话,打发萝丝再去开一瓶酒。



    “你看上他了?”他调侃雅琪。



    雅琪娇滴滴道:“如果是的话,你会不会吃醋?”



    凌枢仰头把酒杯里的酒喝掉大半,实话实话:“不会。”



    雅琪明知答案,但仍有点酸溜溜的。



    “你还没告诉我那人到底是谁?跟踪你的坏人吗,要不要我报警?”



    凌枢哈哈一笑:“我就是警察。”



    “那他下次还来,我该怎么应付,要是问起你呢?”



    说到这里,她还真有点紧张起来。



    “他是我朋友,不是坏人,也不是特务。”凌枢道。



    雅琪不信:“那你们俩怎么没打招呼?”



    凌枢眨眨眼:“我要是说他喜欢我,你信吗?”



    雅琪咯咯一笑:“信啊,怎么不信?你凌少是个女人都喜欢,这要是来个男的,我也不奇怪!”



    凌枢叹了口气,似真似假:“没办法,魅力大的人总有这种烦恼!”



    雅琪还挺好奇:“那你拒绝了他?你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凌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两个人,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感情很好,男的对女人说,等他参军回来,就娶了她。女的相信了,日复一日等倚门相望,好几年过去,却等来男人的阵亡通知书。”



    “她很悲痛,痛不欲生,差点轻生,但最终还是活下来。几年过去,她慢慢平复伤痛,又遇到一个更好的男人,两人结婚,生下孩子,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这时她才偶然得知,当初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不是死了,而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也许命不久矣,也许天不假年,就算跟她在一起,两人也没几年的好日子,所以他伪造了一份阵亡通知书,让对方死心,彻底放她自由。”



    雅琪听得很认真,最后却似懂非懂。



    “你的意思,你是那个姑娘?”



    凌枢抽抽嘴角:“我哪点像那个姑娘?”



    雅琪思考:“这么说,那个姑娘根本就不喜欢她的恋人。”



    凌枢:“这又是哪门子歪理?”



    雅琪:“如果她真的喜欢,就算恋人真死了,她也会继续等,一直等下去,用下半辈子来等她,但她没有坚持下去,也就等不到真相到来的那天。”



    凌枢:“时间会治愈一切,包括你曾经觉得难以迈过去的坎。”



    雅琪摇摇头,在这个观点上有异乎寻常的固执。



    “那个男的以为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对方就会感激他,如果那姑娘后来过得不好呢?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跟她在一起?对女人来说,与其跟一个不喜欢的人,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不如跟自己喜欢的人,轰轰烈烈过几年。说不定,他看见的美满,也只是他自己以为的,真相并非如此。”



    凌枢都快被她绕晕了。



    他从没发现雅琪居然还是个如此能言善辩的人。



    “你们男人,总喜欢用你们那一套来安排别人,以为是为对方好,可实际上呢,你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这时候,萝丝拿着酒回来了。



    凌枢主动倒酒。



    “说不过你,我自罚三杯。”



    在雅琪的强烈要求下,凌枢又跟她跳了一支舞。



    离开翡冷翠的时候,天开始下起小雨。



    春雨贵如油,凌枢酒气上涌,神志倒不至于混乱,就是脚步有点飘。



    他没带伞,饶有兴致伸出手去接雨,思忖要不要把大衣脱下来往头上一罩,直接步行回去算了。



    然后,他就看见街道对面的男人。



    对方撑着黑伞,站在路边,静静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



    凌枢没动,对方动了。



    他大步越过马路,将伞举过凌枢头顶。



    凌枢抬头一笑:“真巧啊,岳长官!”



    岳定唐却没笑。



    他看着这人没心没肺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凌枢没了笑。



    他撇开头,嘟囔一句。



    但岳定唐听清楚了。



    对方说的是:我身上旧伤很多,活不长。



    “我早就问过刘镇和纪竹庭了,也咨询过医学教授,他们说子弹碎片留在体内取不出来,以后可能会对身体造成隐患,也可能会影响寿命,但这些都不重要。”



    “欧洲的医学很发达,我可以带你去看病,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也不是什么绝症。就算你遍体鳞伤,没法活到七老八十,起码四五十也是可以的吧。”



    “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寿终正寝,说不定死得比你还早。”



    “凌枢,我已经错过了八年,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心了。”



    “我们别互相演戏了,行吗?”



    凌枢沉默着,一动不动。



    但如果他对岳定唐的话感到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早该一拳挥过去或掉头就走。



    此刻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岳定唐知道他的过往,也知道他受过很多伤。



    否则从前皮实的人,又何至于动辄发烧卧病?



    这分明是旧伤累累的身体开始作出报复。



    一想起那只无法再像常人一样提重物做精细活儿的右手,岳定唐的心就开始绵绵密密疼起来。



    不再等蜗牛从壳子里钻出来,他宁可钻到壳子里去。



    岳定唐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微微抬起,低头。



    雨夜里,两道影子被路灯拉长糅合在一起。



    “不要把你自以为是的伟大放在故事里感动自己,就算你只剩下一天的命,我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