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教堂、圣母颂，管风琴、钢琴

    伊秋环着手臂站在窗前，玻璃上正透出贝多芬夫人牵着儿子上马车的画面。

    马车是她提前叫好的，她不想他回家的路还要让脚再受累一次。毕竟在有微信的未来，今天小狮子的出行步数已经足够他问鼎朋友圈。

    玻璃上模糊地印出男孩的身影。

    他没有直接上车，站在车门前有所感应地望了过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简单地站在那。

    口腔里的橘子味又一次重现，带着微酸的甜宛若一阵清新的风，将莫名的心情吹拂干净。

    虽不知道贝多芬能不能看见，伊秋还是扬起右手，远远地挥手。

    马车离开了。

    视线里只剩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她转过身，茶杯在桌上在还稀疏地冒着热气，沙发上休息的痕迹还没有消失……一切变得出奇的安静，伊秋不禁愣在原地。

    少了一个人的行馆突然变得空旷，偌大的空间竟令她有些不适应。

    『伊秋，你还好吗？』

    寂静里猛地响起电子音，伊秋被吓了一跳。

    她猛吸一口气安定心神，嘴角抽搐着开口炮轰——比起刚才的落寞，她变得鲜活得多。

    “小矮砸，你想被非常不人道地销毁吗？能不能别突然蹦出来吓人。”

    『哦，我以为你想找个人说话呢——毕竟刚才，你像只被全世界遗弃的狗狗。作为可靠的游戏引导者，伊秋，我可是很关心你的情绪问题——这可是会直接影响你的游戏进度。』

    伤感啊寂寞啊孤独啊眨眼间就全消失了呢。

    真神奇——

    伊秋现在什么都不在意，只想把电子音从虚空里抓出来，像最开始见到小狮子那样，“狠狠地□□”它一顿。

    “你才是狗狗呢，没有比你更狗的存在了！”

    “关心我的情绪？真的谢谢您的善心，这边建议您直接炸掉游戏放我回去可以直接让我的情绪愉悦到爆表哦。”

    少女嫌弃地迈开步子，将茶杯收起来。

    对着电子音一顿输出后，她的心情指数上升了一些。

    『感谢你的提议，但很抱歉，炸掉游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伊秋，想快些回去的话，要把「暂离游戏」的权限用掉吗？当然，我更建议你积极游戏，争取早日通关呢亲。』

    电子音的欠扁程度似乎正日益精进着，它是怎么做到每天都能比昨天更令人讨厌的？

    伊秋颤抖的手扶住托盘。要不是这货没个身形，她真的恨不得把还有热气的茶泼它一脸。

    “不用不用就是不用，你这么殷切让我很难不去猜里面是否有坑……当然，这次我可要全力以赴呢，小矮砸，毕竟早日和你拜拜是我现在继续游戏最大的动力了！”

    『我的荣幸，亲爱的伊秋——我愿意为此存在，直到你笑着跟我道别。』

    电子音一改棒读的语气，油腻得像是用上了夸张的咏叹调。

    今天的晚餐可以取消了——听到这样的“深情”演绎，伊秋一点进食的**都没了。

    『他现在应该还讨厌钢琴吧？你想好要怎么引导他，好让你「钢琴家教」的身份落实？我很好奇，伊秋，你会怎么去教他弹琴——等等，需要我给你准备教育学相关资料吗？你好像还不具备教学技能？』

    电子音又开始唠唠叨叨，伊秋只觉得它越来越吵，比《野蜂飞舞》里的那群烦人精还要令人精神崩溃。

    “那你放我回去给你考个教师资格证行不行？做不到就不要煽动你嗡嗡嗡的小翅膀，我很想在脑中具现化一幅苍蝇拍！”

    “不劳您费心，我早就有所准备——”

    “反正这就是个游戏，我做什么都行，不是吗？”

    一声“闭嘴”指令，整个世界安静。

    果然，这就是电子音唯一的价值了。

    *

    黎明之前。

    天幕伊秋被墨色浸染，马车上还挂着煤油灯，昏黄的光洒在莱茵巷的车道上。车轮碾过并不平坦的路，马蹄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响，惊扰了警觉的家犬，几声犬吠从不远处传来。

    马车在一座独栋的小楼前停下。

    窗子里的烛火划开黑暗，窸窸窣窣一阵轻响过后，车轮又开始滚动，载这车厢向未知的方向行使。

    伊秋打着哈欠，眼尾甚至挤出几滴慵懒的水滴，一幅睡眠不足的模样。

    对面坐着的贝多芬也好不到哪去。他的头发像只鸟窝，恶狠狠地盯着她，气愤的情绪仿佛在他周身燃气一片黑色的火海。

    任谁在睡梦中突然从床上拽出门，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对人虽小，但脾气巨大的贝多芬小朋友来说——当然，和伊秋相处的那几天，他已经对她熟络到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怒了。

    “别说话，路易斯，让我静静神恢复一下……想想我们的约定？‘在我去接你之前，不许自己跑过来’，你完美地履行了，这很好——”

    “这不是你把我扔在家里快一周，什么音信都没有，结果今天大半夜却把我弄醒的理由！”

    “还记得后半句吗？‘不管我什么时候去接你，都要开门给我下来’，嗯哼？”

    “所以呢，你终于想起我了吗？”

    小狮子没有乖乖顺应她的期待，但他已经压低了声音。

    伊秋看他并不像是生气，似乎只是在怪她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来。

    是在害怕她失约？

    是不想再一次失望吧。

    “因为要让路易斯重新喜欢上钢琴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可是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呢——”伊秋凑近他，指着自己的下眼睑让贝多芬好好看看，“这里，我可是日夜颠倒了好几天，一点都不敢松懈地给你准备惊喜呢。”

    男孩子在那里看到了黑青，是睡眠不足引起的黑眼圈。

    他没有说话，撇过头不耐地表示知道了，整个人的气势却柔和下来。

    “我们去哪？”

    “去教堂。”

    ……

    伊秋牵着贝多芬的手，提着提灯带着他走过一道罗马式的回廊。

    天上的黑墨像是掺了水，慢慢地变淡。路上隐约可以嗅到百合的香气。风一吹，花叶碰撞出细微的声响，加上越发清晰的淡香，倒是怡然得令人忘却疲惫。

    光线不算明亮。这座明斯特教堂褪去古朴，变得更加富有哥特味道。他们脚步轻盈，穿过一扇侧门后，一起登上通向合唱队的台阶。

    昏暗和幽寂令心跳有些失速。伊秋发现贝多芬收紧了手，她以回握的力道安抚他后，在一处平台上放下提灯。

    轻车熟路地找到引火烛，用它点亮几座香烛后，温暖的光将教堂的森然驱散。

    圣像被染上温暖的颜色，它手中怀抱着婴儿，不受外界的苦难。贝多芬不知何时放开了伊秋的手，他走近圣像，在最前面的座椅前坐下，不声不响。

    伊秋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羡慕和渴望。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打搅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男孩，只默默注视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向藏在暗色里的管风琴。

    分解和弦铺就底色，低音丰富着织体，温柔的旋律是头顶的光。

    一个音，两个音，三个音……

    它们从何出而来，如何相遇，如何连接在一起，又是如何汇聚成一首赞歌？

    不必清楚，不必探究，不用思考。

    只需听着最理性的和声，让灵魂被最神圣的旋律拥抱，找回遗失已久的感性——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人间。

    温柔的血肉，温暖的情感，温和的触碰。

    你是被爱着的人。

    她和他因一首《圣母颂》结缘。

    他也可以被她的《圣母颂》抚平伤痛。

    没有人能拒绝巴赫和古诺的魔法。

    即使那个人是贝多芬。

    最后一个音结束时，伊秋回过头，她看到贝多芬早已站在演奏台下。

    眼泪在他脸上留下一片晶莹。

    在他身后的窗子里，初升的太阳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发出耀眼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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