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徒弟说要走，逍遥子看这情况，确实也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恶龙被释青灯吞下，释青灯又被盛希夷施了改造同命术，只要十日内不再出什么事，预言中的灭世之劫似乎就就此破解。眼下亟待弄清楚的，还是释青灯的情况。

    逍遥子毕竟是道修魁首，他先面向众修，含笑嘱咐：“诸位，灭世之劫似已破解，青灯吞了恶龙，大家也看到了，他状况着实堪忧，我与希夷这就将他带回入门道场诊治。这天渊，还是烦劳小友们安排人手轮流盯着。”

    众修刚亲眼见证释青灯为爱发疯，闻言心酸，纷纷点头称是。

    穆兰道代表道修回答：“请魁首放心！我们定会与儒佛两家修士好生商量安排。”

    她生性嫉恶如仇，说完又提醒道：“灭世之劫期间，邪魔都龟缩了起来，如今灭世之劫仰仗释青灯盛希夷破解，三界得以保全，这些脏东西想必又要从阴沟里爬出来害人了。三教都需小心，不可松懈。得辛苦凡间监察修士们盯紧些，入门道场也该照常发布任务。”

    近期确实连半个邪魔都没见着，这些玩意儿都躲得鬼影不见，众修越想越觉邪魔无耻，又是好一番同仇敌慨。

    “兰道提醒的是，大家伙儿都仔细着，小心没大错。”

    逍遥子乐呵呵点头附和，随后朝半空中两位年轻佛修看去，这老道笑意不减，语气也甚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客气：“青灯得跟我走，你们先回无量刹海，若有话，让他们来问贫道。”

    两位年轻佛修齐声一叹，似是目睹了什么罪过，但他们也没再多言，向逍遥子遥遥行了个佛礼，化光而去。

    逍遥子最后看向悬在半空中那枚水镜。

    那枚水镜不大，只是梳妆镜大小，却联系着凡间数百枚水镜，向凡间修士实时转达天渊外的战况。水镜术的威力依赖施术者修为，这水镜术是逍遥子亲自施的，保证凡间每一枚水镜都能将整个天渊外看得清清楚楚。本来也该在东海挂一个，但他不愿眼睁睁旁观徒弟斗那灭世恶龙，就没挂，同在凡间守护的儒修魁首那倒是有一个。

    逍遥子看的就是水镜那头的儒修魁首。

    他笑嘻嘻地对着水镜拱了拱手，甩活儿道：“冯大官人，贫道得回家收拾徒弟，诸事都有劳了。”

    儒修魁首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威仪满满，通过水镜度送而来：“明日来找我，有事相商。”

    明明儒修魁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逍遥子却是一副甩锅成功的模样，轻轻松松驾云带着徒弟跑了。

    凡间[无涯书山]的学殿之中，儒修魁首冯王孙端坐殿首。他望着宽广如壁画的水镜，只觉水镜中那驾云而走的师徒二人，真是什么师父教出什么徒弟，何其相似。

    殿内陪着两列儒修，文华居左武英居右，其中一位绵里藏针地笑道：“这道修魁首，真是会差遣人。”

    冯王孙也笑了笑，他身上儒服，前襟绣的是山河逐鹿，后襟绣的是野村高隐，身材高大不凡，一笑起来竟显枭雄姿态，却不接话，只是倒了杯酒，饮了半杯，才低笑着感慨：“他们玄真派，真是一代代的刚烈美人，也不知怎么养的。”

    儒修们闻言一愣。

    有人想起逍遥子出自玄真派，这个道修门派一直不大，如今更是就逍遥子和盛希夷师徒二人。逍遥子是道修魁首，师门不常提起，故而很少有修士记得——他们魁首这时候提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再说，盛希夷是美人不假，就那须发皆白的老道，还美人？

    猜不透冯王孙言下之意，一时无人敢接腔，唯有右列最前排一位老儒附和着笑起来，揶揄道：“他们玄真出美人不稀奇，许是玄真心法特别养人。倒是佛门，竟养出个情种，这才是稀奇事。”

    冯王孙听了止不住笑，他左手压着书案，案上有封书信，莲花金印，信中是刚圆寂的佛修魁首正悉大师亲笔写的遗言嘱托。

    笑完了，冯王孙站起来，对下面众儒修随意道：“佛道毕竟出世，咱们儒门少不得多担待些，你们说呢？”

    众儒修却如闻金令，低头拱手一揖，郑重应道：“是！”

    *

    儒修魁首住在[无涯书山]，佛修魁首住在[无量刹海]。

    这俩地方本就是儒佛两教的至尊之地，就算没“魁首”这个说法，冯王孙与刚圆寂的正悉大师也是儒佛两教当仁不让的领袖人物。

    相比之下，道教就寒碜了。

    道家各门各派各管各，虽然修的都是道，但我的道跟你的道可不是同一个道，谁也不服气谁，同修见面聊深了都可能打起来，道修的独，那是独得三界三教人鬼妖魔皆知。

    既然没个道统，就不存在至尊，自然也不存在至尊之地，就连道修们推举出的道修魁首，也不像佛儒魁首那样能号令自家修士，光有名头没实权，行事全看同道给不给面子，出了事还得干活，可见这道修魁首，就是个实打实的苦差。

    按逍遥子的说法，虽然他倒霉被推举为道修魁首，幸好生平最擅长是甩活给别人干。

    那道修魁首逍遥子住在哪？

    ……住在入门道场。

    入门道场是三教联手创立，目的是引导有资质的学生踏入修真门槛，三教魁首确实都有教导之责，但人家儒佛魁首都知道避嫌，不长期待在这，安排讲学了才来。

    唯独逍遥子孤家寡人，没个正经洞府，又爱三界乱跑，图方便就干脆住在道场学舍里，他也有他的道理，说反正空学舍放着也是浪费，他怎么忍心好好的学舍无人问津。

    后来逍遥子收了盛希夷当徒弟，师徒俩一起住在入门道场，盛希夷才八岁，师徒俩跟两只寻处藏身的野猫似的，还是儒佛两家魁首看不下去，儒门佛门都是财大气粗，直接在入门道场划了块地，给逍遥子单独建了个居院。这事，到现在道修都没脸提。

    逍遥子居院外有个石碑，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不同尘居]，据说是儒修魁首墨宝。院子里有满院的瀚海灵梨，四季盛放白色花海，据说是佛修魁首所栽……总之，整个院子是没花费道教半厘钱。

    入门道场内不得驾云御剑。

    盛希夷背着释青灯，一步步跟在师父身后。

    走过石碑，踏入[不同尘居]的院门，看着满院白梨花，盛希夷忽然想到，原书中三教魁首只是背景板，没有太多戏份，偶尔提到一句，遵循路线也是他与哥哥坚信的正邪不两立世界观，没有特殊之处。

    可在这书中世界生活百年后，他所知道的三教魁首，尤其他师父逍遥子，早就超出了背景板设定。

    当然，最超出设定的，还是他背上这个脱离了原书命运的男主角释青灯。

    而释青灯挣脱原书命运，竟是为了他……

    此时忽的一声鹰唳，天边有猛禽飞来，那巨大的金雕灵鸟，翼展九尺，有遮天蔽日的压迫感。蹲在释青灯肩上的灰灵喜鹊欢喜地啾啾叫起来，迎着金雕飞去，灰蓝小点落在大金雕背上，顿时耀武扬威，嘎嘎大叫。

    金雕落于院亭上，远远瞧着盛希夷与释青灯，虽然心忧主人，知此时不能打扰，它闭目低头行了个礼，得了盛希夷的点头，便带着灰灵喜鹊先飞回了盛希夷住的学舍。

    逍遥子进了前厅，不声不响变出个竹塌，自己往主位威严一坐，准备开始收拾徒弟了。

    他摇头晃脑，啧啧有声，假模假式地感叹：“哎呀呀，我早该想到啊，要不怎么说喜鹊报春呢？鸟先给大鸟拐了，人再给龙人拐了，什么人养什么鸟，一环扣一环，原是应在此处。”

    胡话连篇，盛希夷忍了没反驳，默默把释青灯卸下，安置在竹塌上。

    逍遥子见徒弟不为所动，快进到捶胸顿首，老泪纵横：“都怪贫道学艺不精、识人不清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无量我的个天尊哟，辛辛苦苦养大的玉雕白菜啊，自己往龙嘴里跳！贫道是造了什么孽……”

    不等他演完，盛希夷直接打断他：“师父，你神魂不稳，几乎丢了半条命，是干什么去了？”

    逍遥子冷不丁被抓包，僵在捶胸的动作，紧急动脑想要糊弄过去。

    盛希夷低头理了理拂尘，冷淡补充：“师父，我问了你主动说，和我开天眼看了再问你一遍，是两种问法。”

    岂有此理！

    逍遥子一拍桌，怒道：“孽徒！你倒先审起我来了！胆大包天，敢在龙身上施改造同命术，你、你给我跪下！”

    盛希夷一撩道袍，在逍遥子刚变出的蒲团上跪了。

    那叫一个冷淡从容。

    跪下来，他还冷静激道：“师父，你不也在玄武龟上施了改造同命术？”

    逍遥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倒豆子似的数落起来：“这能一样吗？这能一样吗？！玄武龟再强，他本性安宁无争，厌世也是自己寻死，他不会反噬我！龙是什么？天地至灵之兽！就算他是释青灯，眼下他刚成年脑子不清，龙性难忍束缚，一旦对你起歹心，蓄意挣扎，你必遭反噬，让你重伤不死，他就自由自在，同命术那点续命消耗对龙来说算什么！就是他不挣扎，也不可能事事听你命令，这改造同命术是单向施展，约束力远不及同命术，若他造下业障，你要与他同欠因果……”

    说到这，逍遥子张着嘴巴看着徒弟，话梗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何时化为黑龙的“释青灯”，不知何时乖乖巧巧地飞到盛希夷身边，龙身松松地缠绕着盛希夷的整条左臂，龙首搭在盛希夷肩膀，歪着脑袋听着嫂子师父细数徒弟被害妄想，心内是十万分委屈。

    见逍遥子看着自己，小黑龙努力用最无害的眼神回视未来老丈人，想了想，为了不让嫂子师父忧心，狠下心来，张开龙嘴：“汪！”

    盛希夷右手扶上额头，深吸一口气。

    冷静，要冷静。

    逍遥子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二：拼了！我不做龙了！汪！

    灯哥：（我要做人）

    盛猫猫：……（扶额）

    *我争取固定一下更新时间，就试试从明晚开始，晚上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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