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况且娜塔莎恨极了那个怪物。

    它竟敢在自己向它求爱时落荒而逃！就算她说的也只是根本不会实现的漂亮话，娜塔莎也不允许这样的情形存在！

    这简直比杀了娜塔莎还叫她难受。有史以来，莱特温大小姐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她现在已经沦落到怪物都要嫌弃的地步了吗？

    奇耻大辱！

    霍耿夫人见娜塔莎久久不回答，眯起眼睛。

    娜塔莎随意地笑了笑，撩起垂到脸侧的黑色卷发：“我只是不顺心，去散散步。然后不小心掉到了湖里。舅妈您大可放心。”

    “你不必让塞尔瑞神父多跑一趟。”霍耿夫人道。

    娜塔莎一双眼眸中泛着细碎的光，笑得温和：“舅妈您又在说笑话了，我请神父的理由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我那可怜的哥哥现在生死不知，我只想请来神父说说话，为哥哥祈祷而已。您要剥夺这个资格吗？”

    “你们为什么瞒着我，心里又装了什么伎俩。舅妈，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相信我，生活教会我的东西可比别人多多了。”她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眸凝视着霍耿夫人。

    “和长辈说话可不能这么咄咄逼人，娜塔莎。”霍耿夫人开始重新打量自己这个外甥女。

    她不哭也不闹，和之前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也不像丈夫口中说的那么好对付。

    娜塔莎拉了拉吊在床幔上的铃铛：“如果舅妈不介意的话，我累了，想洗漱，之后吃点东西。”

    霍耿夫人：“当然。”

    现在的娜塔莎是病患，霍耿夫人明白成了贵族的妻子之后的诸多限制，她并不想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于是在这一声逐客令下起身离开娜塔莎的房间。

    娜塔莎皱着眉思考如何除掉那个怪物的时候，被铃声传唤的女仆走到了门口。

    “娜塔莉亚小姐，日安。”

    娜塔莎点点头，在她们的服侍下洗漱。

    ……

    硝烟不断的战场上，一只手从层层叠叠的尸体中伸出来。

    青年张开了双眼。他的脸被血和灰胡成了一张可怕的画，深蓝色的军装遍布着大片大片的暗红，只有那一双澄澈的蓝色眼睛是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地方。

    好不容易从尸堆中爬出来的虚弱男人咳出一口血。战场上除了他已经没有人了，或者说没有活人。遍地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尸体。

    他捂着自己的腹部，艰难地爬起来。

    这时候，一块暗金色的怀表掉在地上。

    男人愣了愣，不顾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的双腿，俯身去捡那块怀表。果不其然，他重新摔在了地上，伤口再次受到重创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他忍着痛爬向怀表掉落的地方，让那块怀表却重新回到他的掌心。

    他似乎无比重视这块怀表，用指腹反复摩梭，抹掉上面的尘埃，牢牢地攥在手中。

    “快，我们得趁教廷那些人到之前把东西都拿走。”

    “你急什么，那些人都是睡在金币上的懒鬼，不到中午是不会出来的。”

    孩童的声音传来，青年听到脚步在逐渐靠近。他眯着眼睛扫了扫他们，大概**岁的年纪，衣衫褴褛，两个人四只脚居然只有一只鞋。

    不难猜到这些孩子是来干什么的。对于穷人来说，来战场上扒死人衣物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通常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获得衣服和鞋子，再幸运一些，或许还能找到一点值钱的小玩物，去镇上卖了换几块黑面包。

    青年忍不住想起自己在外漂泊的那段日子。幼时离家的半个月后，身上的财物都被偷走，他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穷人。最困苦的时候甚至睡在街上，被忽如其来的暴雨淋醒。而导致自己这一切遭遇的罪魁祸首却在庄园中养尊处优，没有半点自责和愧疚，甚至会监视、防备、打压着他回家。

    是的，她就是那样的人。他再了解她不过。

    青年握紧了手中的怀表。

    “哦，我的运气真好，瞧瞧这是什么！一双好鞋子！只比我的脚大一点！”

    “我也要！我今天一定能找到一双可以穿的鞋！”小的那个孩子露出了自己被磨得血肉模糊的脚底板，笑嘻嘻道。

    说着说着，两人靠近了青年。

    “我好像看到一件不错的……啊啊啊啊！”

    小孩子猛然尖叫起来。

    “别出声，”大一点的孩子捂住小孩的嘴，“不过是个还活着的人。”

    小孩倔强地仰着头：“我只是突然被吓到了，我才不怕。”

    青年看着这两个孩子，那双蓝眼睛投射出的目光很平静。

    倒是两个小孩蹲在他的身侧，当然，是在确认过他的附近没有长刀和长官才能拥有的□□之后。

    “你穿的这个衣服不错，是个大官吧。”大孩子直勾勾地盯着青年的大衣。

    青年：“想要这衣服？”

    大孩子点头：“这样晚上就不会冷了。你最好不要动手，我们不想伤到你。”反正衣服是肯定要拿走的。

    “如果你们愿意扶我起来，带我到镇子的教堂里，我会给你们两块金币。连同这件衣服。”

    “现在就给。”大孩子立刻道。

    青年再了解这些孩子不过了，他们带着野蛮狡诈的童心，是孩子更是野兽，如果让他们认识到他身上有金币，他们只会像蝗虫一样掠夺。

    “金币我不在身上。镇上有我认识的人，他们会给你。”

    大孩子不知为何迟疑了很久，最后同意了青年的说法。

    于是两个孩子搀扶着青年一步一步往镇上走去。小镇遭受了战火的波及，很多店都关门了，街上也破残肮脏。

    小孩子说：“你的口音像北方人。”

    青年：“我是北方人。”

    小孩子天真地望着他：“北方真的人人都能吃饱吗？如果我们到了北方，是不是也能从农场主那里租地？我们能不能和你……”

    “没有那样的事，你忘了那些北方士兵喊我们贱民吗？”大孩子有些愤怒地反驳，随后，他仿佛迁怒了同样是北方人的青年，“你都没问我们的名字，心里想的也和他们一样对吧？你们这些傲慢的北方佬！”

    青年难得笑了笑：“你们也没有问我的名字。认为觉得我很快就会死。”

    大孩子脸色难看：“哼。”

    “教堂到了。”小孩子拽着青年的衣角，生怕他一走了之。

    他可是承诺了他们两块金币！

    教堂门口恰好走出来一个身着蓝衣的男人，他看到青年时愣了愣，震惊在原地。

    “霍纳德。”青年开口道。

    那男人立刻匆匆上前：“我的大人！我就知道您没有死！光明神保佑！光明神保佑！”

    他激动地跪下来，吻了吻青年的手背。

    “我就知道神明不会让您这样的英雄早逝！我的大人！太好了！我一直守在这里，我知道您会回来！”

    两个小孩仿佛被吓到了，大孩子连忙松开手退到一边，只有小孩子还死死抓着青年的袖子不放。

    小孩子在发抖，可他仍就开口：“金、金币……你答应过我的。”

    “给我走开！你这……”

    “维特，快走开！”

    霍纳德的怒吼和大孩子的叫声在同一时间响起。

    维特吓得流出眼泪可依旧不撒手：“你答应过的。”

    “维特！”大孩子急疯了，又不敢过来。

    维特哭得更厉害了：“布瑞德，我们需要钱，我好饿，我真的好饿！”

    青年拍了拍自己副将的肩膀：“别这么对他们，他们帮了我。”

    男人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小孩。这些农奴的孩子在他眼中就是害虫。

    青年俯视着维特：“我答应过给你金币，但不是现在。”

    布瑞德顾不了那么多了，冲过去抱住维特：“我们不要钱了，维特，我们走！”

    “在这里给了你们钱立刻就会被别人抢走。”青年瞥了瞥破残的小镇，“去北方的路上，我会给你们的。”

    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受了重伤的人。

    他看起来地位尊贵，但他的话可以相信吗？他们真的可以去北方，去那个传说中没有战争的土地吗？

    “你要带我们去北方？”大孩子布瑞德盯着青年问。

    霍纳德不解地看着青年，而青年只是俯身摸了摸维特的头：“是以后都会吃饱的。好了，和我进去吧。”

    几人说话间，一个修女揣着篮子走到门口，她看到站在教堂门口的两个孩子目露惊恐。

    “我的神！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快走！”

    布瑞德护着弟弟，低着头默不吭声。

    霍纳德道：“我的大人要带他们进去。”

    修女心惊肉跳：“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女巫留下的，绝不能进入教堂。”

    维特抖了一下，抬起头：“我的妈妈才不是女巫！你们骗人！”

    他还没说完就被布瑞德捂住了嘴巴。

    修女：“光明神啊，如果不想像你们的妈妈一样被烧死就快点离开这里吧！我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惨剧了！”

    布瑞德终于开口，对着青年道：“大人，我们不会进去，就在附近等待。如果你真的想带我们去北方，出来就能看见我们。”

    青年看了看他，最后点头，被霍纳德搀扶进了教堂。

    霍纳德：“那是个很狡猾的孩子。大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带他们走。”在上层人看来，这些贱民提供帮助是应该的，他们不必心存感激。能够给予上等人帮助反而是这些命如草芥的穷人们的荣幸。

    青年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要不是他曾当过一段日子的“贱民”，说不定还会持有贵族的这些想法。

    教堂门口。

    布瑞德带着维特快速躲到周围的小巷子。

    “维特！没有下一次！你可能会死你知道吗！”布瑞德一边斥责，一边替维特把在战场上找到的新鞋套到他的脚上。

    维特抹着眼泪：“可我们没有钱，依旧会饿死。他没有别的北方人那么坏，会给我们金币的。而且，就算他撒谎没有带走我们，我们也不会饿死了。”

    说着说着，维特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只金色的怀表。

    “是金子做的。可以换很多面包。”

    布瑞德急疯了：“你连他的东西都敢偷！”

    “我没有办法！要是、要是他真的带我们走，我就偷偷放回他的口袋。”

    两个孩子争吵了一番，最后还是缩在一块取暖。

    “我还没见过表呢。”维特靠在哥哥的肩膀上，打开了手中的怀表。

    同样没见过怀表的布瑞德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把目光扫过来。

    漂亮的指针没能第一时间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他们齐齐地看着表盘上方没有说话。

    那里放着一位小姐的肖像，黑发绿眸，双目美丽干净，容貌如同神明。

    ……

    女仆刚刚打理好娜塔莎的黑头发，芬妮就带着塞尔瑞神父来了。

    塞尔瑞是个年轻的男人，他被光明神眷顾，有着大好的前程，年纪轻轻就能够在斯普兰登担任神父。但这些都不足以获得娜塔莎的敬重。

    最重要的一点，塞尔瑞高尚正直、心无旁骛。娜塔莎曾不相信会有真正高洁的灵魂，尝试着逗弄塞尔瑞，可塞尔瑞看她的眼神依旧如初，就好像她是一朵花一片叶子，可以欣赏，却没有别的意思。

    此后，娜塔莎对塞尔瑞改观。只要是是面对塞尔瑞，娜塔莎会拿出自己最好的态度。

    她自己是无耻的人，可这不代表她讨厌高尚这一品格。事实上她喜欢极了，恨不得身边的所有人都是圣人。

    娜塔莎无比信任塞尔瑞，而塞尔瑞看娜塔莎的眼神也从不因为流言蜚语而改变。

    “塞尔瑞神父，您终于来了。”娜塔莎放下手中打发时间的书，欢快地迎上去。

    “日安，莱特温小姐。”年轻英俊的神父金发碧眼，穿着黑色的常服微微颔首，带着可亲的笑容。这个笑容衬得他的面容格外让人心动。

    娜塔莎再一次遗憾神父不可被玷污。

    这样好的人，一定会很受欢迎，哪怕他没有那么富有。

    她垂眸看了看塞尔瑞的紫红色腰带，看来上一次的选举中他已经成为斯普兰登的主教了。她听过传闻，光明神会赋予教廷的人神奇的力量，力量越大，在教廷所居的地位就会越高。塞尔瑞肯定能够解决自己的烦恼。

    前提是他不知道自己对怪物说的话。

    这很容易，只需要利用谎言和这个男人的责任心。

    “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和您说。”娜塔莎面露担忧，挥手让侍女们退出房间。

    这还是娜塔莎第一次在塞尔瑞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塞尔瑞皱着眉，想要开口安抚娜塔莎。他全然不知道娜塔莎藏着怎样的坏心思。

    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娜塔莎泪眼盈盈，双手紧扣放在胸前。

    “塞尔瑞神父，我真的好害怕。庄园的湖中藏着一只可怕的魔鬼，我昨晚偶然在湖边发现了它。”

    “它罪恶且放荡，会说出无数的谎言诱骗人的心神，然后吞噬人的血肉。”

    “我差点就在它手上丧命，好在我是光明神最忠实的信徒之一，我虔诚的心为我指引了逃脱的方向。”

    “虽然逃过一劫，但我仍恐惧它的存在，我更害怕庄园上下的人知晓这个消息之后人心惶惶。您大概也已经知道了，我哥哥可能已经回不来了。莱特温家族只剩我一个人。”

    娜塔莎捂着脸，肩膀轻轻抖动，仿佛在抽泣，无助极了。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请求您的帮助。”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

    “放心，莱特温小姐，帮助神的信徒是教会的义务，”神父的声音十分温柔好听，“神赐予我们力量，正是为了对付这些邪物。请您不要担忧，我知道您的顾虑和烦恼……”

    “真的吗？”娜塔莎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还以为您不会相信，毕竟我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离奇。”

    “您是一位对神无比虔诚的小姐，而我心中的您也十分正派，对您的话，我毫不存疑。”神父目光坚定清明。

    是吗？娜塔莎弯了弯眼眸。

    引.诱魔鬼、欺骗神父。但达到了目的的她心中却没有一点反思之意。

    娜塔莎藏在手掌之下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估计是坏到了根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神父：她真可怜，怎么会说谎

    某泥巴举起触手，委屈地抱住自己：……她连鬼都骗！

    感谢在2021-05-29 16:27:09~2021-05-30 20:2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zzie 10瓶；马一甲、你好吗 5瓶；你的快递请签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