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说出口, 韶音自己心里都有些复杂。

    当初她在凡间没有仙界的记忆，让雪梨喊她姨母，并没有想太深, 只是觉得直接让雪梨直接喊她娘或者干娘, 她其实没生过孩子, 实在太过古怪；若是喊作师父、仙子或者其他, 好像又太过生疏。多方权衡之下，觉得姨母这个称呼合适又亲近, 是刚刚好的。

    哪里想得到她与雪梨竟真是这样的关系。

    雪梨闻言亦是吃惊。

    她不禁出声唤道：“姨母！”

    “听到了, 宝贝。”

    韶音将雪梨抱过来，搂在怀里揉了揉。

    师徒二人相拥亲昵。

    她们久别重逢，加上又谈起了不少往事，彼此心中都有触动。

    两人拥在一起巩固了一会儿感情。

    半晌后, 韶音望了眼茶室外升到当空的月色, 摸摸雪梨的脑袋, 对两人道：“今日天色也晚了，你们就暂且在雪莲峰住下，先好好休息吧。”

    韶音仙子的故事太长, 涉及太多,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这个时辰了。

    雪梨点了点头。

    但想了想，她又忍不住追问道：“姨母, 那我父亲是谁呀？爹娘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按照姨母的说法，她的母亲雪心仙子应当从未离开过雪莲峰, 甚至没有离开过仙宫内宫, 那么有她出生, 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提起这个话题，韶音微微一顿。

    她恍然道：“啊, 对了，这件事还没有告诉你。”

    韶音问：“你在九重天上也住了一阵子了，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九尾狐族的神君，名叫长云神君？”

    姨母一说起这个名字，雪梨听得耳熟，顿时就想起来了。

    当初狼王狼后说她身上带的那块玉佩像是武将世家家的东西，就将千年前已经存在的九尾狐族中有可能是她父母的人都列了名单给她看，其中有一个就是长云神君。

    因为狼王狼后提到这位神君时都露出钦佩的表情，并且在雪梨问起时多说了两句，雪梨的印象特别深刻，便一直将名字记住了。

    她当即回答：“我听说过！说是仙妖大战中一战成名的神君，狐族中少有的仙界名将。”

    “不错。”韶音仙子颔首，“他便是你的生父。”

    雪梨早在姨母提及这个名字时就心头一震，此时听她果真这样说，不免震动。

    韶音叹气道：“说起来，他们之所以会相遇，与我也不无关系。”

    雪心自从开了灵智、能化人身后，就一直与韶音仙子一起生活在雪莲峰中，两个人一起钻研医术。如有需要外出的时候，通常是由韶音仙子外出，包括外出看诊、寻书采药等等。

    有一回，韶音在外出寻找新的灵草时，不慎误触千年毒草，又被趁火打劫的妖兽重伤，她撑着一口气回到雪莲峰，雪心慌乱地替她疗伤解毒，但好不容易稳住病情，却发现还是差了一味养气的药。

    雪莲峰中总共只有韶音、雪心和点化的甘草当归两个童子四人，这种危险的情况，韶音已经中毒，甘草和当归虽也是通一点药理的药童，但要他们外出采药太过勉强，于是为了救韶音，雪心唯有冒险独自外出去找草药。

    以前也有过韶音受伤或者出事不便行动，因此雪心偷偷外出的情况，雪心实际上也不是完全没出过雪莲峰的。她通常会变作小白狐，小心翼翼地四处活动，找到想要的东西就回来，不会特别引人注目，还从未出过事。

    但就是在那次外出采药时，雪心不小心遇见了长云神君。

    那时长云神君外出降妖，独自斩杀妖君时受了些许伤，靠在路边休息。雪心不知道他的修为高深，将长云气息微弱的靠树假寐当作是昏迷，看他浑身浴血，以为他受伤严重，本着医者之心，总不能扔着不管，便取了药帮他包扎，谁知包扎到一半，就迎上长云神君睁眼看她。

    雪心没想到会有人看到她，吓得当场变回原形，夹着尾巴逃了。

    长云神君看到她的原形也是白狐，一身仙气，却没有生活在狐境，而且一见到自己就跑，作为仙将的本能觉得奇怪，感觉其中有问题，再者被对方治疗了他心中也不是全无感激，有必要要道谢，便拖着伤追了上去。

    结果这一追，就追到了雪莲峰。

    雪莲峰的韶音仙子此时已是赫赫有名的医仙，长云身为仙将，他自己以及朋友、部下都常常受重伤，尽管他本人未曾见过韶音仙子，但也常常听他人提起，自然也听说过韶音仙子为人清冷、独居避世，终日醉心医术，极少与外界来往的传闻。

    他看到小白狐居然跑进雪莲峰中，难免愈发吃惊，当即拜访了雪莲峰。

    甘草和当归当然早早就接到了雪心仙子的指示，死死守在仙宫门口，坚称韶音仙子身体不适，决不能放任何人进去，更是没有见过什么小白狐。

    奈何长云神君是个认死理的人，让他生了疑窦的事，就非要弄清楚不可。一日没有弄明白，他就一日不放弃。

    尤其他摸了雪心给他上的药，发现药效与一般伤药不同。

    他与妖君决战受的伤其实对比他往昔受过的伤而言不算太重，但是也不是轻伤，可刚刚包上的伤布，现在拆开伤居然都快好了，如何能不让长云觉得惊奇？

    从那以后，他每月都来雪莲峰一次，从日出站到午夜，夜深方才离开，月月如此，风雨无阻。

    每次他一来，雪心就躲在内宫里不敢乱动，连个头都不敢往外冒。可有时候又禁不住用韶音的仙术看看宫外的状态，有时候也会听童子说说他的动静。

    长云总共来了五十二次，持续四年有余，有好几次还是带着伤来的。

    最后一次，长云受了重伤。按照以往，他本该天亮前就到，但那日，他竟一直拖到天昏都未现身。雪心从他一大早没出现就开始慌了，甘草和当归本以为长云已经放弃，但黄昏时在看到他重伤累累地从过来时，还是吓了一跳。

    长云说是他前些日子受得重伤，昏迷了几日，等他苏醒的时候已经是今日午时了，这才有些迟了。

    韶音和雪心两人都是医者之心，自然看不过他这样奄奄一息的人就这样站在雪山风中。这段时间韶音其实已经将他这个人的里里外外打探清楚了，大致知道长云神君是个极为可信的人，见状，终于还是破了例，让他进了雪莲峰内宫，让他见到了韶音和雪心姐妹二人。

    雪心出来为他重新治疗了伤势，长云问了雪心的名字。

    就这样，他成了唯一一个知道雪心名字的病人。

    长云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他并非是不通情达理之人，理解了韶音和雪心仙子两人的难处。出乎意料的，他并未多言，只是答应守口如瓶，然后平实地为初次见面和这一次的疗伤向雪心道了谢，就告辞离开了。

    长云神君正像他承诺的那样保守了两人的秘密，但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时常拜访雪莲峰。

    他信任雪莲峰的医术，自己受伤了就会过来，有时也介绍别的仙将过来，一来二去，就与雪心渐渐熟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便逐渐生了情愫。

    韶音道：“一开始他们想要成亲的时候，我是十分犹豫的，毕竟以雪心的情况，越少知道她存在的人越好。但长云神君十分郑重地承诺会保护好雪心，他能想办法将雪心记到狐族的仙籍上，让她在狐境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后来也的确成功了。”

    “为了保护雪心，他们成亲成得相当低调，只有我和长云神君的几位亲人在场，实情仍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从那以后，有将近一百年都未曾出事。雪心平时与长云在狐境居住，但因为她依然要钻研医道，我们仍然时常会见面，几乎与过去没什么不同，而雪心却能够出门了，反而比过去好了许多……若是，没有千年前那一桩事的话。”

    韶音痛苦地闭上了眼。

    韶音道：“雪心婚后有时住在狐境，有时也会回来住在雪莲峰。千年前九尾狐族连同狐境乃至下属仙境全部消失的时候，正是雪心留在狐境内居住的时候。”

    韶音的语气沉甸甸的。

    她道：“我到现在仍然时常会后悔。若是我当初极力反对雪心与长云神君成亲，或是再早一点，硬扛住没有让他们再次见面，雪心是不是就还安安全全地住在雪莲峰里，不会被卷入那一场风波里。”

    “姨母。”

    雪梨凑过去，抱住了韶音仙子。

    她能明白姨母心里的难受，正因如此才想要立刻给她安慰。

    雪梨听了以后，心中亦很难过。她思来想去，使劲想要想到什么话来安慰姨母，于是雪梨又想起她在小仙境里想到的、跟子岚说过的那个想法，对姨母道：“姨母，你不要太难过，雪心仙子和长云神君他们还不一定是真的出事了。狐境虽然没有消息了，但是我今年才十八岁，若是九尾狐族真的千年前就没有了，又怎么会有我呢？既然我有可能是雪心仙子和长云神君的女儿，那么就说明他们至少到近年来都还活着，只是有可能被困在某处，或者碍于某些原因没有办法露面。”

    这个想法说出来，其实雪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希望姨母能心情好一些，而且她自己想来想去，也觉得这个念头是有道理的。

    韶音又何尝听不出雪梨是在尝试着安慰自己，即使明知可能是空想，仍不觉心暖。

    事实上，韶音在九尾狐刚刚消失的时候，也曾拼命地想办法找过，如今千年过去，深深的伤痕亦结了痂，尽管还是疼得厉害，可理智却一度想要放弃了，直到她见到雪梨。

    世间之事有时候连韶音自己想来都觉得玄妙。

    当初雪心叼着叶片登上雪山巅峰，用灵泉为她浇灌出了灵智；而八千年后她下凡历劫，在失去神仙记忆时阴差阳错地救起来养的小白狐，竟正好会是雪心的女儿。

    这既帮了雪心、偿了雪心的情，也为韶音自己带来了一线希望。

    天道的命运安排仿佛环环相扣，因果循环，仿佛哪里稍微出现了偏差，结果就会不一样。

    韶音轻轻摸了摸雪梨的脑袋，温柔道：“我明白，多谢你。”

    她又看了眼愈渐深的夜色，叮嘱道：“今日夜深了，乖乖你去睡觉吧。我们二人许久不见，我看你们不如就留在雪莲峰中小住几日，好好聊聊不迟。”

    这回是真的很晚了，尽管雪梨因为听姨母讲的这些往事听得全无困意，但她不能耽误刚刚回天的姨母休息，听到姨母的邀请，自然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