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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苏醒

    白茜羽做了个梦。

    梦里, 她正在赶飞机的路上。子弹头似的磁悬浮列车平稳地启动, 液晶屏上的速度越来越快, 风驰电掣般地驶过城市, 视野逐渐倾斜。

    但这辆车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所以她从不在乎窗外的景色, 只是靠着窗, 戴着蓝牙耳机, 漫不经心地回着公司的微信, 然后刷一下朋友圈,看看身边的狐朋狗友最近过着什么五光十色的生活, 看到代购便划过去,偶尔瞥见一条“新到迈凯轮p1顶配欲购从速”的消息,有些心动。

    耳机里, 放的歌单是随便找的《ultra百大dj榜单》,电子合成经过重重混音剪辑remix的歌曲有些吵闹, 她换了首歌, 乐曲安静了一些,名字叫做《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可这时她发现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倾斜,光怪陆离中, 角度几乎逼近垂直,她不得已抓住了扶手, 保持自己的稳定。

    咖啡、挎包、手机全都漂浮在了空气中……然后, 世界颠倒, 整个磁悬浮列车翻转了过来。

    呜——

    汽笛响起, 煤烟滚滚。

    火车奔驰在无尽的荒野上,窗帘外闪过农田与山林,阳光隔着白纱帘照进来,一等座的车厢里,被分成一个个精致的隔间,她看到穿着袄裙的丫鬟扒着窗户出神,穿着红旗袍烫着大波浪的女子挽着一个男人从走廊谈笑着经过,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香风擦过,面容清秀的女孩正在专注地读书,阳光亮得晃眼。

    而她的对面坐着一个很和蔼的老人,正眼含微笑地看着她。

    老人问她,“你想去何方?”

    梦中的世界里,光线将一切都镀上了绮丽的色彩,白茜羽挠了挠头,说,“您这个问题似乎太哲学了,我不擅长啊。”

    “那我换一个问题。”老人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白茜羽想了想道,“我想要自由的人生。”

    “什么是自由?”

    “第一,我可以不用工作,也随时能够买得起我想要的东西,哪怕那是最好最贵的。第二,我可以不去欺负别人,但别人也不敢来欺负我,没有人可以打扰我的生活。第三……”

    白茜羽看向窗外贫瘠的大地,说,“我可以很现实,也可以追求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仅仅是因为我高兴。”

    老人慈祥地看着她,“那么,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白茜羽看向窗外,蒸汽列车以不符常理的速度飞快地行驶着,她看到城寨、山岭、江河、一座座凋敝的城市,战机如秃鹫般在上空盘旋,狼烟四起,火光冲天……有长长的队列在黑夜之中行进,翻过崇山峻岭,汇集在一起,然后如蚂蚁般冲向钢铁的堡垒,溃散,冲阵,周而复始。

    耳朵里的蓝牙耳机传来断断续续的,有些失真的歌声,如在清秋夜色中幽幽响起。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著芬芳……”

    有画面跳帧般地闪动着,尸体、狰狞的笑容、幽闭的水底、刺破动脉时飙出的血……她感到脑袋一阵阵地抽痛,仿佛是来自骨髓的深处。

    歌声中,无尽的铁轨依然在蔓延,列车却从车头开始渐渐消散,景物倾斜,梦中的世界分崩离析,而白茜羽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中。

    ……

    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中,一张铺着洁白被褥的雕花大床上,包着纱布、昏迷不醒的少女眉头微微皱起。

    “她是不是要醒了?”

    寒鸦停在积雪的枯枝之上,窗边,谢南湘靠着墙,眼眸低垂,手里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正在削苹果。

    小刀之下,一串极薄的苹果皮垂落,却丝毫没有断裂的迹象。

    床头柜边的果篮里,比刚才少了几个鲜艳的红苹果,顾时铭拿着体温计,眯起眼对着光看了看,“烧已经差不多退了,照理说不应该继续昏迷。”

    “莫非真是伤到了脑子?”谢南湘削苹果皮的手微微一顿。

    顾时铭沉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我以前读过一些医学方面的书,但人的大脑最是复杂,这种情况,最好还是送去医院检查一下……但……”

    谢南湘道,“不用担心。我可以联系最好的医生,并且让他们保守秘密,车子就在下面,待会儿你……”

    “够了!”床边的傅少泽断然喝道,他面色不善地打量着两个不速之客,作为傅公馆的主人,他似乎在这场对话中被刻意地无视了,“麻烦你们搞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我来照顾她就够了,就不劳烦二位关心了。”

    “凭什么是你来照顾?”谢南湘手起刀落,苹果皮落进垃圾桶里,动作利落。

    “而且你们已经没有婚约关系了。”顾时铭皱眉,打量着这间毫无专业设备的临时病房,表情不满。

    面对着两个家伙临时结成的同盟,傅少泽显得有些愤怒,“那你们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谢南湘转着手中薄刃,“我是她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伙伴。”

    顾时铭拍了拍长衫上的灰,“不才虽与白小姐相识时日不长,但她将全数身家财产都托付于我,倒也称得上一声肝胆相照的挚友。”

    傅少泽听得恼羞成怒,几欲发作,但出乎人意料的是,他表情很快冷静了下来,沉默片刻,忽然道,“哦,这算什么?我是她前男友。”

    好似这身份就比刚才两个人要厉害一些似的。

    “这句话颇为耳熟。”顾时铭道。

    “……啧,大意了,这身份似乎是比咱们的要厉害些。”谢南湘耸了耸肩,收起小刀,看向顾时铭,“怎么说?”

    他虽没有与顾时铭正式地见过面,但他一向留心白茜羽周遭的事情,自然知道这个看起来原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酸腐文人其实颇有能耐,至少比那傅少爷要明事理得多。

    “很难说,如果脑部受损的话,送医院的话可能也没有什么作用,除非有海外的专家。”顾时铭望向床上的白茜羽,目光有些黯淡了下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谢南湘知道他是想借此判断病情,思索了片刻,道,“她额头上的伤,应该是与松井搏斗时撞的,这一下力道不轻,我怀疑是她先伤了松井,对方含怒出手,脖颈上的淤青也可以说明这一点,此外都是些淤青擦碰,并没有太重的皮外伤了。”

    傅少泽听得呆了呆,他知道白茜羽杀了松井次郎,但他只看到了那熊熊火光中的别墅,却并不知道这其中还发生过如此心惊肉跳的事情——光是听这样的描述,都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况是何等的惨烈与危险。

    顾时铭像是松了一口气,可随机又皱眉道,“或者,有什么刑罚,是不会留下皮肉伤痕的?”

    “那很多了,不过在有经验的人眼里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比如电刑,被电极接过的地方会有焦黑的痕迹,比如竹签,老虎凳,还有专门针对女子的,不过他们那儿没有那么专业,也没有设备……”谢南湘认真地思索着,他每说一句,一旁两个男人的面色就会难看一分。

    顾时铭忍不住道,“松井不敢留下外伤的。”他知道以白茜羽如今的身份,已经说得上在上层中颇为惹眼、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承过她情、受过她恩惠的人不在少数,若是她出了孟芳琼那样的事,松井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以,当时他再如何焦虑,心中也不停地告诉自己,松井绝不敢折磨□□于她。而正是基于这一点,他才有了之后斡旋筹谋的底气。

    谢南湘垂下眼睫,语气依然平静地道,“我见到她时,她的衣衫还是湿的,大概是受了水刑,这法子痛苦,最是折磨人,还不会留下伤痕……可能是那时留下了后遗症。”

    顾时铭沉默了一会儿,“她……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冲进潘家杀人?”

    “恐怕是她觉得这件事闹大了,租界这边怕是顶不住压力,所以才在对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时出手,打一个措手不及……兵法用得倒是不错。”谢南湘看向她沉睡的脸庞,道,“不过只杀一人,到底还是青涩了些,如果是我,总要斩草除根的。”

    他对于白茜羽能杀进潘家并不意外,租界是一个巨大的堡垒,隔绝着那个战火纷飞的残酷世界,这里衣冠楚楚的人物们最擅长的是纸面游戏,合纵连横,一笔笔交易不分昼夜地达成着,跳一场舞,签一个字,往往能遥遥地决定万千人的生死。

    这样和平的日子过久了,他们许多人都忘记了,能操纵旁人生死的,不仅仅是人脉关系与身家地位,有时候,只需要一颗子弹。

    不过,就这样青涩一些也不错。

    一个人,要受多少苦难,流多少血泪,拥有多少不平与恨意,才能换回心脏一点点变冷变硬,变得逐渐无法跳动,这乱世中仍能留有一丝底线的,其实才值得人敬佩。

    顾时铭却不赞同,道,“万事不可做绝,她只诛首恶,知道内情的心中都要赞一声‘高义’,此乃侠者行径,若是诛杀满门,反而为人诟病。”

    “她那时都觉得自己快死了,哪还考虑得了这么多?”谢南湘笑道,目光瞥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傅少泽,清朗的嗓音中带了些寒意,“傅少,你说是不是?”

    傅少泽一时喉头艰涩。

    这几天,他胸中种种情绪升起又熄灭,熄灭又复燃,时至今日已经趋于平静,只是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等她醒了,我会给她一个交代的。”说着,他拿床边铁盒中的棉签,蘸着温热的蜂蜜水,一遍遍轻柔地擦拭着她的嘴唇。

    谢南湘冷冷道,“那你准备怎么让她醒来?每晚给她讲枕边童话故事吗?”他始终不认为傅家这个大少爷有能力照顾好她。

    傅少泽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望着她的脸庞,低声道,“我会在她的耳边一直叫她的名字,直到她听见为止。如果她一直不醒来,我就一直在这里陪着她。”

    顾时铭想了想,道,“你有没有试过其他的法子?她很有可能是因为精神上太过疲倦透支,这才一时醒不过来,这个时候或许需要外界刺激一下她的神经……她对什么事情比较敏感?”

    在顾时铭眼中,白茜羽并不算喜爱奢靡,服装珠宝,或是美酒佳肴之类的,从不放在心上,爱赚钱,但对金钱本身好像也并不看重。他一时也很难说的出什么事能动摇她的心神。

    谢南湘挑了挑眉,想到了一些什么,却没有上前。

    床边,傅少泽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露出犹豫的神色,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凑近她的耳边,对昏迷不醒的少女低声道,“……我……写了份婚书,你按个手印,这婚约便就作数了……如果你醒过来了,咱们就一块儿去海外,在海边买一栋洋楼,种种花,做做菜……如果你醒不过来,我就一直在这儿守着你……这辈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并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但傅少泽的耳朵依然红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

    在那个玫瑰色晨曦的早晨,他早已对这个姑娘生死相许。或许他曾经说过许多动听甜蜜的情话,但是这一刻,他仿佛才第一次尝到所谓爱情的甜蜜。

    甜蜜中有着酸楚,无望中却依然渴求希望,像是希望干枯的枝桠重新生出玫瑰,干涸的河床再次流淌清澈的溪水,明知希望渺茫,却一意孤行;明知命运坎坷,却仍感恩上苍。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白茜羽忽然手指动了动,嘴唇微微翕动,傅少泽一怔,立刻欣喜起来,却不敢太大声音说话,只好克制着自己的激动,“什么?你说什么?”

    谢南湘与顾时铭都看了过来,屏住呼吸。

    模糊的视野交叠着,人影憧憧,光线刺眼,白茜羽费力地睁开眼,一脸难受地吐出三个字,“……我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