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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春风吻我(1)

    无限月读!发动!  傍晚六点,傅公馆。

    穿深灰色的长衫, 面容威严的老人坐在餐桌上首的位置, 面前餐盘中的食物纹丝未动。

    他就是傅成山,傅家的主事人,在混乱的时局中带着这个姓氏跻身于“四大家族”的男人。他看来大约有五十五岁, 精神矍铄, 鬓边花白, 嘴角紧紧抿着, 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像是雕刻在脸上似的, 一双沉鸷的眼睛很是峻厉。

    傅少泽坐在遥遥相对的另一端, 低着头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两个人遥远的座位和冷淡的姿态使得这里比起餐桌更像是谈判桌。

    “还没找到梦婉?”傅成山沉声开口。

    傅少泽没有抬起眼,只是餐刀透过牛肉切到了盘子, 发出吱咯吱咯的噪音, “直隶那边派人去打听过了, 还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傅成山的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一顿,盯着傅少泽,语气不善地道, “我再问你一遍,梦婉去哪了?”

    傅少泽持着银色餐刀的手微微一顿, “她回去了,她也不想找我完婚了, 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要我说多少遍?”

    “所以, 你承认是你赶她回去的?”傅成山缓缓地说,语气如结了冰。

    铛!

    傅少泽将餐刀丢在盘子里,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响动,他似乎也丧失了耐心,冷笑道,“不然呢,留着她跟我拜堂成亲,早生贵子?”

    “放肆!”傅成山因为他这句话勃然大怒,他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器皿都跟着哗啦啦地跳动,“她一个弱女子来上海投奔我们傅家,你竟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还教人瞒着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面对他的怒火,傅少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玩着叠成花的餐巾,“我怎么狼心狗肺了,我给她钱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傅成山腾地站了起来,两股眉毛竖立起来了,眼中射出猛虎般逼人的光芒,那只攥着手杖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着抖。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拎着小皮箱、穿着深紫色提花锦缎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怎么了这是?在外头就听到吵吵。”

    她戴着一顶软帽,身段玲珑,容貌端丽,走进来时的神态本还很温和,一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立刻变了脸色,忙放下箱子去扶傅成山,“爸,有什么事好好说,弟弟都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不能商量呢……”

    “毓珍,你来得正好,听听你弟弟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傅成山喘了两口气,终究还是看在大女儿的面子上坐了下来。

    傅毓珍拍着傅成山的背,帮老人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又责备地看向傅少泽,“小弟,你又干了什么好事?爸才回来一个月,你怎么又气着他了?”

    “我可什么都没干。”傅少泽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讥诮的神情,“不就是那个订了娃娃亲的虞梦婉来找我吗,然后发生了点事儿,人不高兴了,不想结这婚了,就走了呗……我说,老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和她完婚的。”

    傅成山举起手杖要打他,傅毓珍连忙打岔,“虞梦婉……就是那个虞家的独女吧?我知道弟弟是和她订过亲,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虞家这些年杳无音讯,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跑来上海完婚了?”

    傅少泽将虞家寄来的那封信简单地说了,游氏的信上只说了虞家败落,虞父早逝,而她又缠绵病榻,难以照料独女,因此托付于昔年故交傅家,傅成山这才听闻虞家如今落得如此境况,不由默然无语,眼眶泛红。

    说完,傅少泽也沉默了。

    其实仔细想来,他原本没有必要赶走虞梦婉的,不过家里多添一双筷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她平日里话少不烦人,若是当朋友相处起来也不算难捱,可他知道傅成山只要见了虞梦婉,定会立刻让他们尽早完婚,因此他便对虞梦婉没了半点好感。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当然也会像个绅士那样带着她出去兜风,逛逛大上海的夜景,去骑一骑马,或是看一场电影……至少不会是如今这样,他甚至连一个好脸都没有给过她。

    一片安静中,傅毓珍叹了口气,“爸,你也不必自责,早些年你也好几次要接济虞家,信不知写了多少封,可人家就是不肯收,又有什么法子呢?而虞家这么多年没有写来一封信,想必也是不想失了风骨,令人觉得有攀附之嫌,可惜了,若是早点知道,虞伯伯也未必会英年早逝。”

    傅成山半晌没有说话,他的手摩挲着手杖的顶端,这代表着他正在思索。

    片刻后,傅成山终于沉沉地开了口,“虞家与我们是何等的交情,梦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虞家遭逢如此变故,我们傅家若不能照顾她一生,我以后下去该怎么见我那老友!”

    他抬起手杖,不容拒绝地指了指傅少泽,“你,必须娶她!”

    傅少泽嗤笑了一声,“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怎么还来这一套?我就问一句,您真希望傅家以后的女主人是个连学都没上过的旧式太太?”

    见傅成山又要发怒,傅毓珍又连忙劝道,“爸,你别生气,小弟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毕竟是关乎他一生幸福的事,这么听来,那虞梦婉的确并非良配,小弟怎能娶一个这样的姑娘,那岂不是让整个上海看笑话?我们要照顾她,也未必要牺牲小弟,其实我们可以将她接来上海居住,就当做是咱们的妹子一样看待,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傅成山没有接话,只是看向傅少泽,语气森然道,“我不管这些,你将梦婉逼走了,就得把人再恭恭敬敬请回来!若是再找不到,你就买张车票自己去直隶,什么时候人找到了,你什么会后再回来,明白了吗?”

    傅少泽沉默片刻,丢下被揉成一团的餐巾,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

    夜深了,拖着长辫子的电车停止了最后一班运行,外滩巡逻的外国士兵也到了交班的时刻,法租界的热闹街区仍然灯火通明,舞厅的霓虹灯将将亮起,奔跑着的黄包车、横冲直撞的小汽车、晃着车铃的自行车……这个夜晚与昨天、前天、任何时刻的夜晚都没有什么不同。

    极司菲尔路与愚园路交界转角上,“paramount hall”的花体英文字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女人们纤腰款摆,拎着镶着珍珠的小包,三两成群走进了舞厅中。

    后台,衣服架子和各种表演道具乱糟糟地堆成一团,要上场的舞女们急匆匆换着衣裳。

    金雁儿在梳妆台前描着口红,她描画得很仔细,将一双唇勾勒得如玫瑰花般鲜红欲滴。

    旁边,有小歌星不满地抱怨着,“今天那个江野又来了?讨厌死了,真不想待会儿过去陪他喝酒,跟他待在一块儿就浑身不舒服。”

    “没办法,谁让人家日本人有钱有势呢,你敢不去么?”另一个舞女道。

    外面整个舞厅的灯光暗了下来,有人在报幕:“下面,请听金雁儿小姐带来的一首《夜上海》……”

    金雁儿望着镜中的女人,抿了抿唇,从梳妆台上起身,整了整旗袍的衣褶。

    噔噔噔噔、乐队奏响了歌曲欢快的前奏。

    然后,她穿过通道,走向灯火熄灭时的舞台,最后她的身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

    三日后,休息日。

    远远的,一声高亢遒劲的“马桶拎出来!”穿云裂石般响起了,伴随着这道声音,清晨中沉寂的弄堂热闹了起来,拎着马桶的,扫地的、推着小车卖早饭的,拿煤球炉子到弄堂里生活的主妇,火星四溅中,烟雾升腾起来,不知哪家的大黄狗吠了两声,光着屁股的小孩吱哇乱叫去追。

    “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多少的声音都从它起”——这就是一个上海弄堂里的日常。楼板上的脚步声咣咣作响,隔音不太好,甚至能听到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大妈痛骂丈夫的声音,盥洗室里头的水管哗啦啦地响了起来,一楼的铁门开了又关。这样的动静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又归于宁静。

    上午十点,白茜羽睡眼惺忪地起了床。

    她洗漱换好衣服,正准备下楼买碗小馄饨时,一推开门,便注意到隔壁邻居的家门依然紧闭,她敲了敲,果然没人应。

    三天了,金小姐还是没回来。

    想起她交代的事,白茜羽翻出邻居家的钥匙,过去开了门,一打开门,却实在地吃了一惊。

    原本乱糟糟的房间,如今整洁得离谱,四处乱丢的衣服不见了,门口没有一双鞋,窗台前也再也没有晾着的内衣了,整个房间因为没有了这些杂物甚至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要不是很快她发现了金雁儿只是将东西收纳整齐,衣柜里还是满满当当的,她差点以为自己这位邻居退了租。

    但不过是去一趟外地而已,至于么?白茜羽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拿过水壶,走到窗台前为那株植物浇水,却发现花盆底下隐隐露出白色纸张的一角。

    她搬开花盆,看见底下压着一封信,抬头是“白同学”。

    白茜羽心里咯噔一下,拆开了信。

    雨滴砸在地面上。

    比起前几日凄清缠绵的绵绵细雨,这场雨却来得轰轰烈烈,还未落下,整座城市便已经万马齐喑,待到真的落下时,便如夜幕骤然降临。

    大雨滂沱,夹杂在暴雨之中的是时而划过的电光,雷声阵阵而来,震动着黑暗中的城市。

    霞飞路,梧桐树在雨幕中一片萧瑟,叶子哗哗作响,十七号别墅中愁云惨淡,雨滴顺着敞开的大门飘进来。

    傅少泽是从电影公司那边过来的,接到傅冬电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想到虞梦婉能去什么地方——她在上海可是两眼一抹黑,直到他接到霞飞路这边的电话之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虞梦婉的性格他是了解的,一向文静保守,深闺里养的久了,见到陌生人说句话都会脸红,虽然多年不见,性子有些改变,但对他也不怎么上心了,应该不会作出什么胡闹的事。他反而担心小芝,她性格纯真爽直,极有主见,这时虞小姐找上门去,恐怕也不会善了。

    然而,真的进门之后,傅少泽才发现事态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巴掌重重落下之后,殷小芝踉跄地往后跌去,傅少泽冲上去扶住她,这才发现她身上湿漉漉的,浑身都在发着抖,见到他来了,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你来了,啊,我没事……没关系的……”

    傅少泽四处扫了一眼,对王妈道,“还不拿件干净衣裳过来!”

    王妈赶忙拿了件外套给殷小芝披上,傅少泽站起身,这才看向那边的白茜羽,声音冷冷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雨丝飘了进来,风也随之灌进来了,白茜羽甩着有些用力过猛的手腕子正想说话,小丫鬟急忙扯了扯她的袖子,上前一步蹲身行礼,“姑爷,小姐只是被殷小姐的话逼得一时情急,不是故意的——”

    在小环看来,在狐媚子面前是怎么狠辣刻薄也不为过的,赏个巴掌算什么,活活打杀了也是该的,但是男人一来,自然就要伏低做小的。听说有的手段厉害的姨娘,自己往墙上撞,或者故意割破手,好恶人先告状,免得男人耳根子软,一味偏袒弱势的那一方,这时候还要强硬而为实属不智。

    “一时情急就出手打人?”傅少泽沉声问。

    “是我不好。”殷小芝**的手攥成拳头,仍然克制不住周身簌簌地颤抖,她抹了抹脸上的茶水,有些狼狈地说,“是我说错话了,这样,我先出去吧,你和她好好谈一谈……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说完,她抓起包,就要往外跑去。

    “你别走!”傅少泽紧追几步一把拉住她,对于这种事他看起来有些无从下手,语气只能无奈地放软,“我让她给你道歉,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他一边揽着殷小芝的肩安抚,一边向白茜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道歉,见她无动于衷,又催促道,“快啊!”

    所有人看着白茜羽,所有人都在等待她说些什么,所有人都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就连丫鬟也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小姐,你要不就和姑爷认个错吧……”

    见她始终无动于衷地样子,小环急得在她耳边小声说:“好歹给姑爷个台阶下啊!您心里头若有气,回头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不,真的不用了!”殷小芝嘴唇忍不住微微抖动,她却忍住心中的难过,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轻松,“虞小姐可能是对我有些误会,我可以理解,这里与她原本的世界差的太多了……”

    “我知道……你别哭了……”傅少泽其实也很烦躁,他不喜欢处理这种事,对这种女人哭哭啼啼的情况更是束手无策。

    殷小芝摇了摇头,她努力笑着,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哽咽,“没关系,我是大学生,读过书,受过教育,我可以找一份工作,我可以养活自己的……可虞小姐是个旧式的女子,没了这门亲事她该怎么活下去呢?她会死的……她还带着你们的庚帖,她真的很想嫁给你……”

    “庚帖是吧?”傅少泽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大步往白茜羽这边走了过来。

    小环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动手,连忙挡在白茜羽面前,“姑爷……”

    傅少泽却越过她大步走到茶几旁,一把抄起那张泛黄的大红色柬帖!

    天地间闪电骤亮!它无声地照亮了昏暗沉重的客厅,照亮了梧桐婆娑的树影,照亮了红色柬帖背面上的字迹,在这电光火石般短短一瞬中,映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

    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谨订此约……

    “刺啦”一声,“谨订”与“此约”之间突兀地裂开了一截,直到将整张纸都撕成了两半——傅少泽撕碎了这张薄薄的纸,随手一扬。

    轰隆,惊雷乍响。

    “姑爷——”小环发出一声哭喊。

    雨点哗啦啦地砸在地面上,梧桐树叶在风中横着翻飞,昏黄的世界中,四面八方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暴雨的声音,狂风的怒号,整个别墅好像都被这场凄风苦雨包围了。

    小丫鬟呆愣了片刻,猛地扑到地上,不顾地上刚才摔碎的杯盏,拼命地去拾庚帖的碎片,可狂风卷起那些碎纸,无论她怎么努力地归拢,最终还是像是红色的雪片般飞上了天,再也看不见了。

    她终于流下泪来。

    “姑爷……”小丫鬟膝行到傅少泽身前,哭着说道,“你不能这么欺负小姐……你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欺负她……她是与你一起长大的,她是要嫁给你的啊……”

    她的一句话中,似乎饱含了太多的彷徨、无助、绝望和痛苦……傅少泽的喉头动了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胸口一阵发闷。

    殷小芝站在门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少泽……”似乎有感动,又有委屈。

    白茜羽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她本该将绿油油的帽子顶在头上,扮演着心碎欲绝或是蛮横无理的角色,尽职尽责地将这场戏唱到最后,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却觉得有些累了。

    虞小姐,好惨一女的。

    这傻姑娘鼓足勇气,跋山涉水,跨越半个中国地图,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可这个世界却并不欢迎她。

    白茜羽将小环从地上拉起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然两位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我也就不在中间碍眼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把这个婚约取消了吧?”

    傅少泽冷笑一声,第一反应是不信,“虞梦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别玩什么以退为进,你难道以为——”

    “省略掉这些废话吧,傅先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白茜羽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只要你白纸黑字写个解除婚约书,反正本来也是小时候随口定下的,我家里人也死完了,不用谁同意,咱们签个字,这事儿就了了,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