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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仿赝品

    杯盏相撞,ktv包厢内光线昏暗,摇晃的灯光盈盈散开。

    嘈杂的音乐声和交谈声、笑声碰撞到一起,像被一层玻璃罩隔远,落到耳边,都听得不真切。

    沈湛收起手机,笑着跟几个小姐姐打了招呼,携着冷气推门进屋,第一眼就落到沈稚子身上。

    包厢内开着暖气,她穿一件简单的呢子短裙,枕着白色的羽绒服,肤色白净,目光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

    像只缩在角落里的的蘑菇。

    沈湛迈动长腿,走过去。

    “大过年的,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在她身旁坐下,身上带着股雪天的凉气,把沙发压得凹下去一块,“怎么不去奔跑去跳跃?”

    “我在思考人生。”沈稚子看他一眼,手指扣在胳膊上,压低声音,“你说,齐越就过个生日而已,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

    放假之前,齐越就给她发了消息,邀请她来参加生日宴会。

    她跟他不算特别熟,自认算不上他的好友,本来想推脱。

    结果他踌躇半晌,有些局促地来了一句:“可你的同学们都要去。”

    言下之意,你不来的话,会有一点点失礼哦。

    她默了默,当即便戳了几个同班同学的聊天窗口。

    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全都是:“对啊,我要去的。”

    她觉得很奇怪。

    这些人明明就不熟,怎么什么局都瞎几把来。

    沈湛默了一下:“你想听真实理由,还是矫情点儿的?”

    “有差别?”

    “真实理由是,他在炫富。”他小声逼逼,“矫情的理由是,如果邀请的人少,你就不会来。”

    后一个理由,让沈稚子愣了愣。

    她忍不住,转眼去看齐越。

    在她的印象里,齐越也一直是长相不差的那一挂。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笔直而挺拔,他衣着规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文弱,像个文质彬彬的小少爷。被围在人群中央时,拿着麦克风,神情中又带着些放不开手脚的青涩。

    有人大声起哄:“沈三也在呢,让他们对唱一首小情歌!”

    “哈哈哈哈唱好心分手吧!”

    “他们上次在山上玩的那个游戏叫什么来着,咱们也来开个局啊!”

    ……

    喧嚣嘈杂中,矛头突然转向了她。齐越被簇拥着转过来,像是想看又有些不敢看,目光带着些紧张,在昏昧不明的光线中幻化出欲言又止的局促。

    视线相撞,沈稚子微怔,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涩。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心爱的女孩的眼神。

    可那样的神情,她好像从来没有……在靳余生眼里看到过。

    “你刚刚发呆发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个?”沈湛见她反应迟钝,心里好笑,“他就坐那儿呢,你干嘛不直接问他?”

    沈稚子难得地没有搭腔。

    她发呆,当然不是在想齐越。

    她在想靳余生。

    从昨晚到现在,她想来想去,仍然觉得……靳余生在威胁她。

    再提前几个月,她也许会认为,那是一种甜蜜的关心与暗示。

    可是回忆此前种种……

    她又有些不敢确定。

    他好像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不受掌控的事情上。回想他每一次发火,似乎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事物发展超过了预期。

    “那个,我问你个事儿。”沈稚子斟酌着,决定先从智障堂哥问起,“你会对什么东西,产生强烈的控制欲吗?”

    “你指哪一种?”沈湛问,“控制游戏里的小人奔跑跳跃?”

    沈稚子摇头,语气有些纠结:“控制别人,或者……控制自己?”

    “为什么要控制别人?我有病吗?”沈湛捞过果盘,咔嚓咔嚓地嚼爆米花,“还有,我怎么会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的脑前额叶又没有受损。”

    “……算了,你闭嘴吧。”

    沈稚子的指骨无力地抵住唇。

    虽然往常总是拿靳余生开玩笑,卖萌装傻撒娇,可是真的到了要应对问题的时候,她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想,掏出手机,输入问题:

    ——人为什么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强烈的控制欲?

    包厢里信号不太好,小圆圈转啊转,就是转不出答案。

    她盯着手机发呆,旁边的女生像条蛇似的,表情暧昧地滑过来,手臂亲昵地扣上她的肩膀:“沈三,去跟齐越唱首歌呗?大家都等着呢。”

    沈稚子抬眼,视线越过这个陌生女生,又与齐越撞上。

    他减缓了不安,不再回避与她对视。眼中跃跃欲试,饱含期待,渴盼的神情也是少年模样。

    她拒绝的话原本已经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稚子陷入短暂的沉默,在心里飞快地斟酌,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儿,又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伤害到齐越的面子。

    他并没有犯什么错。

    下一秒,手机一阵猛震。

    沈稚子慌忙低头,见骆亦卿的名字跳了出来。

    天降救星。

    她几乎感恩戴德。

    连忙接起电话:“喂,您好?”

    然后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表情为难地朝着女生和齐越的方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表示自己要出去接电话。

    她仿佛只是转了个弯,高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许时萱看着,半晌,笑了一声,语气暧昧:“齐越,你猜她还会再回来吗?”

    齐越没有说话。

    周遭仍然喧嚣吵闹,昏暗的光线之下,少年一动不动,握着麦克风的指节微微发白。

    ***

    沈稚子没有拿外套,一出门,冷意便顺着指尖爬上来。

    大厅里也很吵,她搓搓手,挑了个避风的地方:“你查出了什么?”

    “我查到的东西也不多,靳家能公开的资料也就那么点儿,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骆亦卿闲闲道,“他们那个家族吧,架子端得高,其实真就是个空架子。家里头一个能养家的人都没有,前几年还能卖卖地产,这几年估计也卖得差不多了……老二老三游手好闲,前段时间又对外宣称老大急病去世……拜托,这都二十一世纪了,骗鬼吗?要我说,败落也是迟早的事。”

    沈稚子忍了忍,没忍住:“……你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真的很像一个指手画脚的八婆。”

    骆亦卿“啧”了一声:“还听不听?”

    “……听。”

    “你就让我查靳家,也没跟我说查什么。”骆亦卿哼哼唧唧,“我就广撒网地让人给我打听八卦,嘿你别说,还真找出来一个,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沈稚子努力耐着性子,等他卖关子。

    “他家不是这两年没什么能卖的东西了么?但为了撑那个架子,还得要有钱。”骆亦卿顿了顿,神秘兮兮地道,“所以他们家老大去世之前,一直在倒卖古董字画,但卖的不是真品。”

    沈稚子呼吸一滞。

    “——是高仿的赝品。”

    ***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直到沈稚子觉得自己睫毛都要结霜了,才一路小跑回包厢。

    渐渐入夜,不少熟悉的同学都已经离开,剩下的大概是齐越的好朋友,是群她往日不常见的面孔。

    她没有多想。

    环顾四周,她问齐越:“沈湛呢?”

    “刚刚追盛苒去了。”

    沈稚子一愣:“盛苒来了?”

    跟沈湛分手之后,盛苒几乎没有再在任何有他的地方出现过。

    难得出现一次,怎么没告诉她?

    “盛苒来得晚,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过来了。”齐越避重就轻,隐瞒了自己临时叫盛苒过来的事实,“后来一看沈湛也在,掉头就走,所以沈湛去追了。”

    沈稚子想了想,这很符合盛苒的性格。

    “我突然有点儿事,今天就先回家了……对不起。”她躬身,低头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诚恳地致歉,“沈湛回来之后,麻烦你们替我跟他说一声。”

    挂断电话之后,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见一见靳余生。

    ……想跟他谈一谈。

    齐越微怔,随手给她倒杯饮料:“先喝口水。”

    “不用了。”沈稚子只想赶紧走。

    赶紧回去见她的小哥哥。

    他很坚持:“喝一口吧。”

    玻璃杯悬在面前,粉红色的酒微微晃动,液体波光粼粼。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聚集过来。

    沈稚子拿包的手微微一顿,竟然在这些聚集的目光里感受到一股压迫。

    她突然警惕起来。

    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的包厢里,除了齐越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

    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沈稚子放软语气,又重复一遍:“谢谢你,我不渴。祝你生日快乐,开学见。”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沈三。”

    不知道是谁突然出了声,脚闲闲朝前伸着,往她小腿一勾。

    光线昏暗,沈稚子躲闪不及,被带着绊倒。下一秒,就重重摔回座位上。

    齐越连忙想要伸手扶她:“沈……”

    可她头重脚轻,只听见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有点儿不给我们面子啊?”

    手机被摔回包里,屏幕还没变黑,停在搜索引擎的问题上。

    ——人为什么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强烈的控制欲?

    ——因为自尊心过高、严重缺乏安全感,且……

    内心极度自卑。